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9、薨逝 ...

  •   第一零九章

      太妃和方丈斗嘴归斗嘴,正事儿还是没忘的。

      “这次来,是想着再给阿离燃一盏长明灯,再给太后祈福,”太妃放下手中的茶碗对胡言方丈讲,“再就是请你帮着算算,阿离的驸马要怎么选?”

      胡言方丈摇头,“没用的。”

      “什么没用的?”太后不明所以,惊讶一下后恍然大悟,“你说太后……”太妃顿了一下,叹了一口气,“还有多久?”

      胡言方丈伸出两根手指,太妃惊疑不定,“两个月?!”

      胡言方丈继续摇头,也叹气,“两天。之前燃的长明灯都暗了下来,也就这两天的事儿了。”

      太妃沉默下来,即便早就知道早晚会有这样的一天,可是事情真的到了临头,太妃还是不太能接受这个消息,眼圈都不由自主地红了起来。

      方丈见太妃情绪不好,也不再多言,留下她慢慢消化这个消息,自己起身离开去让人多点一盏长明灯给荣佑公主。

      虽然他明知道这长明灯对于荣佑公主来说根本就没有用。

      太妃心中对这个消息难以消化,晚上自然没有休息好,第二天面色就不太好看,早膳也没有胃口只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精神也有点萎靡。

      康离在王府也是,一整晚都没睡安稳,第二天天一亮就起床让人收拾着,要去大昭寺接太妃回府。结果一只脚才踏上马车凳,就听到钟声响起。康离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钟声沉闷而悠远,随着康离的心跳一下一下撞击着,让人说不出的悲伤。

      一下、两下……八下、九下。

      钟声停止,康离从车凳上退下来,转身往前院的议事厅走,步履匆匆,边走边吩咐人,“让洪总管带着诸位管事来前厅,莲嬷嬷请你替本宫跑一趟去大昭寺接祖母回来,彩月去找一身素色衣裳过来我换上。”

      彩月或许还在茫然,莲嬷嬷却清楚得很,上车前还拉着康离叮嘱她要自己保重,接着就上了马车去大昭寺接人去了。

      康离步履匆匆地走去议事厅,洪总管带着众位管事已经候着了,见她进来急忙行礼。康离挥了挥手表示不用多礼,然后径直在椅子上坐下,“本宫不多说,诸位都是经过不少的,知道要如何做。该收起来的收起来,该换的换上,半个时辰后本宫验收。”接着就让他们去立刻行动了。

      恰好这时候彩月也取了素色衣裳过来,康离就到内室去换掉,“一会儿去把祖母和我的宫装准备出来,等祖母一回府就换上。”

      丧钟的声音传到城外的大昭寺时,太妃本就已经收拾好准备返程。一开始听到时并没在意,还问胡言方丈这时候敲什么钟,“不早不晚的。”

      胡言方丈无语地看向太妃,刚好这时候钟声停止,冲太妃比了一个手势,“九下。”

      太妃呆立在当场。虽然昨日方丈已经说过太后的大限就在这两日,她心里已经有了准备,可是万万没想到只过了一个晚上,甚至她都来不及回京见上一面。

      一想到这儿,太妃的眼泪就不由自主地流下来,嘴唇翕动了半天,最后什么也没说,转身上了马车,“回京!”

      “太妃节哀,保重身体啊!”胡言方丈只来得及叮嘱这一句,马车就已经奔驰而去。

      马车奔驰,就算道路再平坦也免不了颠簸。行出一段路去,太妃其实已经冷静了下来,悲伤的情绪也有所收敛,悲伤淡了些,理智重新回来了。

      太后薨逝,天下大丧。按制度和规定要停嫁娶、辍音乐,以祭太后之灵。除了皇上以二十七日代二十七月,臣民则要规规矩矩守孝二十七个月——平民百姓私下里宽松些,差个十天半月的也不一定有人管,但是像王府这样的宗室皇亲,就在皇上眼皮子底下,是万万不敢有丝毫的差错的,不然就等着被御史弹劾。

      既然要守住这三年,那么阿离的亲事就要重新且从长计议了,这中间可操作的时间和空间就多了。

      这么一想,太妃虽然还是很伤心,但是又放松了不少。

      张嬷嬷一路上觑着太妃的脸色,见她一阵阴一阵晴的,开口问道:“太妃在想什么?”

      “太突然了。”太妃叹一口气,“虽然早先到会有这样的时候。”

      张嬷嬷点头,“就算准备得再多,事到临头还是不容易接受的。”她给太妃斟了一杯茶,“您还是养养精神吧,别再想了,昨晚没休息好,接下来会更累。”

      太妃摇头,“哪能不想,你也说了,接下来会更累,后头的事多着呢。”太妃又叹气,“也不知道太后留下什么话没有。”

      张嬷嬷沉默,心说太后这些日子几乎整日地昏睡,就算是醒着也是迷迷糊糊神志不清,就算是留下什么话,恐怕皇上也不敢太当真,就算是真的当真了,肯定也有人让他不能当真。

      这话张嬷嬷没有说出来。

      不过,其实太妃心里也是明镜一样,只是到底相处了这么些年,总是想要留些念想。说起来,太妃和太后从花信年华到垂垂老矣,二三十年,两人相伴的时候比和先皇还久,两人的情分也不是别的嫔妃能比的,说一句相互扶持一点都不夸张。

      现在太后薨逝,太妃既伤心又难受,心中还有些失落,却又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应对接下来的事情。

      太妃的马车和来迎接的莲嬷嬷的马车在半途相遇,莲嬷嬷告诉太妃康离在府里主持事务,派她来迎接太妃。莲嬷嬷说这话的时候观察着太妃的脸色,肉眼可见地伤心和难过,不禁有些担忧,就用目光询问张嬷嬷。张嬷嬷点头又摇头,示意她还好,莲嬷嬷才算放心。

      太妃听说康离留在府中主持事务,一面欣慰她能独当一面一面又担心她没有经验办错了事,就催着马车继续赶路好早点回到。

      其实太妃多虑了,康离就算没经验也不会办错事,毕竟又不用她事事亲为,况且还有洪总管等人帮着操持,而且规矩都是现成,经历了先皇驾崩、康王康王妃去世等丧事,王府里的下人对这些规矩和流程再熟悉不过了。

      因着熟悉,一切行动也都很迅速。成匹的白布从库房中取出来,一人三尺三做成白衫套在衣裳外头,各个院子的器具中颜色艳丽的也都换下入库重新摆上颜色素淡的物件,府内外的灯笼全部摘下换了白纸糊的,大门口的柱子和门钉甚至也包了白布。总之王府内外一片缟素。

      太妃本来情绪已经快要收拾好了,结果一进京城就看到沿街的店铺门口都挂上了白布遮住了招牌和幌子,整个京城一片沉闷和肃穆,这样的环境渲染下,太妃的悲伤之情重新涌了上来,情不自禁地开始流泪哽咽。

      张嬷嬷赶忙安抚她不要激动要保重身体。太妃稳了稳情绪,吩咐下去,让马车不回王府了直接进宫去,又让人去王府通知康离,“叫公主准备好了的话也过来。”

      康离在府里等太妃本就心神不宁,坐了一会儿干脆起身让人将自己和太妃的宫装收拾好装进箱笼里,打算直接去迎一迎太妃。

      康离和太妃的马车在街口遇到,太妃并不奇怪,觉得这是阿离会做的事,让人上了马车,没有耽搁继续往皇宫走。

      康离上了马车也是首先观察太妃的脸色,不出意外地难看,目光无神黑眼圈也有点重,整个人情绪低落精神萎靡。

      “祖母。”康离一手握住太妃的手,另外一只手抚摸上她的脸颊,“您要保重身体啊。”

      太妃哽咽着点头,“你怎么来了?”

      “我实在等得心焦,就出来迎一迎。”康离轻声回答,“我带了宫装来,您换上吗?”

      太妃这才注意到康离已经换上了素色衣裳,外面还裹了一层白孝衣。沉吟了片刻,太妃摇头,“不用,我是从城外大昭寺回来直接进宫的,用不着穿宫装,你也把外面这层脱掉,进了宫自然会有人准备。”

      康离虽然不明白太妃的用意,但是太妃既然这样讲她就这么听,立即将衣带解开把外面这层孝衣脱掉,只穿着一身素白的衣裙。

      说话间就已经到了宫门,马车停住车门打开,康离率先下了车然后伸手搀扶太妃,却不料太妃突然伸手在她的胳膊内侧掐了一把,非常非常用力,康离当下就疼得流了眼泪,差点叫出来,不过她立即被她吞了回去,结果就是气息没倒换过来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嗝。

      这嗝一打就一发不可收拾,从下了马车一直到进了宫门,走几步康离就打一个嗝走几步就打一个嗝,加上她从被太妃掐了之后就一直泪流满面,所有人都被她的悲伤感动着。

      其实倒不是康离想一直哭,只是不知道是谁把她的帕子给换掉了,现在用的这张帕子上不知道抹了什么,非常辣眼睛,每次擦眼泪带来的后果就是流出更多的泪水。

      太后薨逝,举国哀痛,家家户户门前都挂了白布来悼念,皇宫更是,从端门到午门再到玄武门,处处都挂上了白布,一片缟素,令人看了心生悲痛。

      进了宫门,有宫女递了白色孝衣来,太妃和康离穿在衣裳外面又用白色腰带绑住,张嬷嬷还帮着太妃将一条白色带子绑在额头,而康离则戴上了一顶白布帽子——这就是“披麻戴孝”了。

      康离一路不停地流着眼泪陪同眼眶通红的太妃来到慈宁宫。灵堂就设在慈宁宫的西偏殿,大大的“奠”字写在白布上挂在墙的正中央,下面是铺着白布摆放着香炉和供品的供桌,供桌前停放着太后的灵柩,上等的金丝楠木打制的棺材。

      听说这样的木材打造的棺材能保尸体千不腐不臭,甚至能散发出香味,让尸体也沾染上。棺材四周还堆放着装在木盆里的冰块,以保持尸体的低温——暮春时节,气温已经很高了。

      棺椁尚未盖封,太后平躺在里面,双眼紧闭神情安详,面色依然红润,丝毫不像是已经逝去的人。一身非常隆重端庄的宫装衣袍,绣着五爪蛟龙、山海、祥云等吉祥的图案,头上戴着的首饰也是太后最喜爱的那一套,除此之外还有不少堆积在身侧。这些都是要随着棺椁下葬的。

      棺椁后面,皇后带着诸位嫔妃、皇子公主们跪在灵前垂首低泣,听到太监宣秉“太妃到”后纷纷起身给太妃让出一条道来。

      太妃和康离先是轮流上香,接着退回到棺椁后面,在垫子上跪下三叩九拜,等再起身时,太妃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了,“太后姐姐!”

      皇后急忙上前去将太妃搀扶起来,请她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太妃,要保重身体啊。”

      这时皇上也从一旁的内室中走了出来,见是太妃来了赶忙快步走上前,“太妃!”

      皇上身着素白龙袍,脚踩白色靴子,腰间系着玉腰带,头上也换了玉冠。皇上这一声带着哽咽沙哑,面容也是掩饰不住的悲伤和憔悴。

      太妃见皇上过来本意是要站起来迎接,但是被皇上按住了,“您坐。”然后自己也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然而坐下后,皇上和太妃却没了话,一个捏着帕子垂泪,一个对着棺椁叹气哀伤,康离站在太妃身边也是满面泪水,却又不得不出声,“皇伯父请节哀,龙体为重。”

      皇上这才注意到康离也在旁边,正好看到她一边流泪一边打嗝——是的,康离的嗝还没止住,已经彻底发展成了哭嗝。

      康离如此痛哭流涕打嗝不止,不得不说还是取悦了皇上的,尤其对比了八公主哭泣声高眼泪少的“悲伤”,更让人心中熨帖些。

      太妃毕竟年纪大了,不敢让她太激动,御医也说最好要保持情绪平静,因此只坐了一会儿就被皇后请到了内室去休息。

      康离身为皇孙女自然不能躲懒,安抚好太妃后就跪到六公主身边,陪着众人一起哀悼。灵堂气氛沉重悲伤,用不着那条辣眼睛的帕子康离也很容易地就哭出眼泪来。

      斯人已逝,生者还是要好好保重,饭也还是要吃的,尽管并不一定能吃的下去。

      “祖母,”康离坐在太妃对面,一手端着粥碗一手捏着勺子,忧心忡忡地看她,“再吃一点吧,这样下去身体受不了的。”

      太妃摇头,“吃不下了。”

      “再吃一点儿吧,就五口,五口就好。”见太妃摇头,康离又改口说:“三口,三口好吗?”

      太妃强不过康离,最后就着她的手吃了三口,吃第三口的时候咽下去又差一点呕出来,康离见状赶忙放下碗拍一拍太妃的后背帮她顺气。

      康离见太妃是真的吃不下去了,就让人把膳食撤下去,扶着太妃慢慢躺下,“您休息一下吧,太后在天有灵见到您这样伤心难过,会欣慰的也会心疼您的。”

      太妃眼角滑落一滴泪,微微颔首说了句“知道了”,就闭上了眼睛。

      康离让人燃了安神香,坐在榻边的椅子上守着太妃,过了好一会儿估摸着太妃睡着了才起身退出去。外面六公主和三公主等几位皇女都在,见康离出来立刻看向她,康离急忙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在一旁空着的椅子上坐下。

      “还有吃的吗?”康离悄声问身侧的大宫女,刚刚她只顾着太妃了,自己还没吃东西,此时饿的肚子难受。

      宫女很快重新送了吃的上来,都是些清水白菜、豆腐羹、百合糕之类的素食,不见半点荤腥。康离吃了些看了一眼,皱皱眉,最后挑了一碗什锦面就着些小菜吃了,又吃了几块点心,这才放下手里的筷子抽了帕子擦手。一抬头看到三公主等人都在看她。

      康离被看得纳闷,“都看我干什么?”说着还摸了摸自己的脸,“没沾东西啊。”

      “你……”八公主迟疑着问,“吃得下去?”

      康离不明所以,“啊?”

      六公主则明白许多,走过来在康离身边坐下,拉了拉她的袖子,“太后才走,你怎么能吃这么多?”

      康离疑惑了一下,恍然大悟。六公主的意思是:太后新丧人人都悲伤得不能自已,自然也没有胃口吃不下饭去,唯独自己一点没少吃,太异类,容易被人说。

      康离将擦完手的帕子放在桌面上,重重地叹一口气,“没办法,偌大个王府,总要有个主事的主子,祖母又是这样哀恸,我若是倒下了,谁来安慰安抚她,到时候这个家可怎么办呢?”

      康离这样一说,原本都还在惊讶的人也明白过来,觉得确实是康离说得这个理,目光和表情从不屑和惊讶转换成了同情和可怜。

      六公主更是,她握住康离的手,低声说:“我忘了,你别介意。”

      康离无所谓地耸耸肩表示没有关系。康离并不觉得自己可怜,也用不着别人来同情,虽然没有父王母妃,但是太妃给予她的爱丝毫不少。这些她自己清楚明白就行了,管别人怎么想又怎样说。

      稍事休息了片刻,众人重新起身去往灵堂守灵。这一守就是一整天,一直到入了夜,康离才扶着太妃回转王府。

      太妃这一整天状态都不好,情绪低落面色难看。一回到王府康离就先安顿太妃睡下,等人睡着了之后自己才回房。

      一整日的守灵下来,饶是康离年轻也觉得身体受不了。首先是膝盖,虽然是跪在软垫上可是因为跪的时间太久,膝盖已经红肿起来,小腿更是麻的如同针扎一般,两条腿根本站不直,然后是腰背,因为长时间伏在地上,腰也痛背也酸。

      “准备热水,”康离趴在榻上,“要泡一泡才行。”

      莲嬷嬷得了吩咐急忙去找人准备热水,又准备花瓣、精油等,待一切准备好回去请康离时却发现她已经趴着睡着了。

      莲嬷嬷在让她继续睡和喊醒她之间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将人叫醒了——泡一泡澡再按摩一下能睡得更好更舒服。

      康离被喊醒,迷糊着被送进浴室,莲嬷嬷怕她在水里睡着滑进去溺水,不肯如往常般避出去,非要在跟前守着才行。

      进了水的康离其实已经清醒了,只是不想睁眼,她坐在浴池边的小台子上,身体靠在浴池壁,脑袋枕在后面的玉石上思考第二日的安排。

      按照礼制,新丧第一日也就是今天,先在慈宁宫布奠,由皇上携内朝的妃嫔和皇子公主们哭灵守灵。第二日灵堂将转去奉先殿,灵柩也会运过去,到时候会有僧侣道士们在在一旁诵经做法,还有自亲王以下的皇子、公主、臣妃、三品以上的官员、命妇聚齐哭灵。

      不过皇上也提前下了旨意,说年过七十的老臣和命妇可以免礼,也算是体恤臣民了。

      太妃才刚刚六十有三,离七十还早着呢,而且康离相信,即便是太妃真的已经年至七旬,也会执意去送太后一程的,这二人的情分可非比寻常,若不是想着为太后祈福太妃才去了大昭寺,不然一定会早早就进宫了,何至于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不过话说回来,即便太妃在京城,得到消息时只怕也来不及了。

      听六公主说,太后是在睡梦中走的。这半年多来,太后每日是睡着的时候多醒着的时候少,为了避免太妃真的“睡过去”,宫人几乎是一个时辰喊醒一次,喂些水或者食物。据说凌晨寅时正时宫人还给太后喂了水,等到寅卯时再去,已然没了气息连身子都凉透了。

      宫人惊疑,一时间慌乱不已,先去喊御医紧接着给皇上秉话。皇上头一晚上和户部的官员议事到深夜,才刚刚歇下不久。消息是先传给了高公公,高公公不敢耽搁,急忙将皇上喊醒。

      皇上虽然早就有心理准备,但是消息传来的时候还是懵了一下,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接着就起身往慈宁宫来。慈宁宫中御医已经在了,见到皇上请他节哀,又说太后是睡梦中离去的,很安详。

      太后离开的很安详,没有受罪也没有传说中的回光返照,至于要交待的,其实早些年也都交待完了,基本上算得上是无牵无挂地离开了。

      皇上至此才完全确信,太后是真的薨逝了,他失去了母后。

      接下来的事就是礼部的事了,昭告天下,准备丧礼丧仪,一切都是有礼制规矩的。

      康离这样想着,就睁开了眼。逝者已逝,生者要保重。太后薨逝,最难受的除了皇上只怕就是太妃了。

      看来得想些办法开解开解太妃才行。忘却悲伤的最好办法,当然还是远离悲伤之地。这若是在现代,替太妃报个老年旅行团,让她四处走一走转一转分散注意力就完事了,这个时代,好像也不是不行……

      想到这儿,康离就从水中站起来步出浴池,扯了一旁架子上的浴袍套在身上,“莲嬷嬷。”

      在屏风后面候着的莲嬷嬷听到呼叫立即上前,“小主子,累了吗?要现在休息吗?”

      “莲嬷嬷帮我按一按吧,”康离和莲嬷嬷回到内室,“身上紧得很,肌肉都硬了。”

      鸡肉?莲嬷嬷疑惑,但是也没有很在意,以为康离说错了,扶着她到床上趴下开始给她按摩推拿。康离太累了,才按了没一会儿就趴着呼呼地睡着了。莲嬷嬷见状就将被子给她盖好,轻手轻脚地退出去,亲自在门口给她守着。

      第二天天不亮康离就被叫醒,换衣准备进宫。与前一日的便装不同,今日须着隆重的宫装,外面仍要罩一身白布衫,去头冠除首饰,不得有一丝的装饰。

      太妃的装扮也是差不多的,从头到脚一片缟素,衬得本就不好的脸色更加难看。

      因为要在奉先殿跪一上午不能动,不能吃喝也不能上厕所,康离早膳吃得都是干的点心干粮,连粥都没敢喝,更别提汤汤水水了。太妃吃得更少,只吃了三四块点心就放下了,康离和张嬷嬷等人都劝她,却无论如何都不肯再吃。

      康离没有办法,只好让人去准备鸡蛋糕装在纸匣子里,交给张嬷嬷带着。这种鸡蛋糕大概指甲盖大小,一口一个不沾唇,像极了前世的旺仔小馒头。

      “您劝着些,”康离叮嘱张嬷嬷,“别让祖母太悲伤,要保重身体。”

      张嬷嬷点头表示记住了,“公主放心,老奴会劝着太妃的。”

      康离和太妃到达宫中时不算早,已经到了不少人了,除了宫中的妃嫔、皇子女们,还有诸如和硕亲王和王妃、弘硕亲王和王妃、老忠国公和太夫人、老程国公和太夫人等人,甚至连昭和大长公主都到了。

      可以说从亲王往下到三品官员、命妇以上都到了,除了大公主。大公主正在孕期最后也是最关键的时候,随时可能临盆,皇上特下令命她在家休息不可劳动。

      康离下了马车后四处看了看,入眼皆是白素,院子的东侧殿里一群僧侣正在念经,木鱼敲击和喃喃经语传出来,稍稍安抚了人心。

      因为皇上还没到,院子中众人都还站着,太妃在康离的搀扶下走过去,与大家互相见礼,众人相见难免又对着哭了一番,让原本就很抑郁的心情更加沉痛了。

      直到皇上驾到。皇上摘了冠缨,头发一半披散在肩头,一半用一支玉簪簪住了束在脑后。他没有理跪地行礼的人,径直走到太后的灵柩前,双膝跪地三叩九拜。拜完后一位穿着袈裟的老和尚走过来,用剪刀从皇上披散在肩头的头发中剪了一绺,然后命人放置在太后棺中。

      接着哭灵开始。

      哭灵开始后不久,皇上身边的高公公就带人来请太妃、昭和大长公主、和硕亲王妃等人去一旁的侧殿休息。这些人毕竟年纪大了,万一出什么事就不好了。

      康离觉得挺好的,但是太妃却不太愿意,她还是想多待一会儿再送太后一程,因此就犹豫着不肯起身。张嬷嬷无法,只好凑到太妃身边与她耳语,“您不去,大长公主等人怎么好起身?”

      听到这话,太妃才算同意,搭着张嬷嬷的手站起来,等到大长公主等人也起身后才去了侧殿。

      康离跪在人群的中间,眼睛余光瞄着太妃起身往侧殿走去了,才放下心来重新认真哭起来。

      说起来,贵族还是有贵族的好处的,整个奉先殿院子跪了能有近百人,除了年纪大的如和硕亲王、忠国公、齐安郡主这些,膝盖下有垫子垫着,剩下也就三公主、六公主和康离她们这些人能有个垫子跪了。虽然时间久了一样会跪得腿麻腰酸背痛。

      按礼制,太后新丧第一日为初祭,次日起三日为大祭,也叫正祭。正祭日皇帝截发成服日尚三食,王公大臣、嫔妃命妇每日二次轮流到奉先殿哭灵。

      官员命妇们可以每日两次轮流哭灵,皇子公主们身为孙子孙女却不行,他们要从日出开始一直哭到日落,间或可以出个恭洗个手什么的,却不能离开奉先殿一步。

      这时候康离那张沾了葱蒜味的辣眼睛的手帕就有用处了,几乎每次往鼻下眼角一抹都能刺激的康离涕涕泪横流。不过这眼泪不发愁了,也不能够干流泪不出声,不然谁知道她是在哭。

      所以这么一边刺激着流泪一边呜呜出声,三天哭灵下来,康离的眼睛“哭”得又红又肿,鼻头也是通红通红,嗓子也哑了,到最后一天的时候已经发不出声了,东西也吃不下,只能小口小口地往下咽汤水。

      太妃一开始还伤心着太后的逝去,后来见康离这个样子,立刻心疼地不得了,急忙让人备下清肺润喉的汤水,每日康离回来就给她喝。

      太妃这么一分神哀思就淡了不少,而且有事可忙人也就不在沉溺于悲伤,情绪慢慢好转,整个人的状态也好了不少。

      康离虽然自己眼肿喉咙痛的,但是眼见着太妃心情好,心中的石头也算落了地。

      好在哭灵时间只有三天,到了第四天,皇上御旨昭告天下:太后薨逝举国哀悼,自初祭日起,二十七日内全国上下停嫁娶、辍音乐、食斋素,军民男女皆素服去冠,寺庙道观每日敲钟三万杵。

      圣旨上还颁布了太后的谥号:仁恭孝慈懿纯诚明庄献启圣文德太后。

      康离听说后仔细琢磨过,没琢磨明白,就放弃了。

      正祭结束,灵柩就要下葬,按照钦天监算出来的时辰,在大昭寺方丈和成天观道长的协助下,皇上主持封棺典仪,然后起灵送往皇陵去与先皇合葬。

      皇上作为国君不能随意出京,送丧队伍就由大皇子和二皇子共同带头,一同前往的还有众多王公贵族和群臣命妇。

      康王府前去的是太妃。康离一开始不想让太妃亲自前去,一是因为皇陵离京城路途遥远,坐马车要走上一整天,路上几乎不停歇,而且听说皇陵的条件很一般,她怕太妃过于悲伤劳累。再一个就是下葬后也不是立即返程的,听说要过了三七日才归来。

      这么长时间,太妃年纪又不小了,康离实在是放心不下。

      太妃却不肯,说什么都要去,说连昭和大长公主都要去,她当然也要去,“哀家同太后相处四十年,情同姐妹,如今太后最后一段路,哀家怎能不去?!就是皇上来劝,哀家也要去!”

      康离见状没了办法只好同意——太妃都自称“哀家”了,可见心思坚决。

      “您要去我不拦您,不过,”康离见既然拦不住太妃,那干脆同太妃讨价还价,她这时候喉咙还哑着,说话一半都是气音,“阿离也要去。”

      太妃倒是不反对,只是……

      太妃犹豫了一番,最终还是摇头,“阿离留在京中吧,府中也不能离人。”

      康离不解,刚刚看太妃的口型明明都要答应了,怎么突然又改口了?

      “用不着吧,”康离想要再争取一番,“洪总管能管得很好,您身边也不能离开人,我去照顾您嘛,再说我去了,皇伯父也能欣慰些。”

      太后坚决地摇头,说万一京城有什么事,府里总要有个主子,让她留下来主持大局,“也偶尔进宫陪一陪皇上。”

      康离见拗不过太妃,只能暂时放弃,然后去仔细安排太妃去皇陵之事:马车要多铺垫几层棉被尽可能地舒服、一路上的食物要尽量保温还得易消化、带去的衣裳要足够还要舒服,跟去的人也要精挑细选,要有眼色会做事还有贴心周到。

      还好洪总管早有准备,不至于事到临头太过匆忙。

      第二天就启程往皇陵去,康离不放心,跟着送葬的队伍从宫门口一路跟到了城门口。队伍很长,打头的是京畿营中最优秀的士兵,两列八人分别擎旗,接着是两列十六名士兵,骑着骏马腰挎弯刀,再后面就是八马拉着的马车,灵柩就在这辆马车上。再后面是一样数量的骑兵、列兵,最后才是跟着去往皇陵的各家的马车。

      康离看到了昭和大长公主的马车,也看到了和硕亲王府的,还有忠国公府、程国公府、齐安郡主府这些王府往来密切的,也有韩国公府、辽齐公主府这些不怎么往来的人家。

      车辚辚马萧萧,送葬队伍绵延数公里,道路两边还有围观的百姓,都是素衣戴孝,但是并不见多么悲伤。

      送走了队伍,康离本想先进宫,走到半路又拐进了大哙。因为太后新丧,皇上下旨二十七日内全国上下停宴饮、辍音乐、食斋素,大哙生意冷淡,整个大厅都十分空荡,因此坐在窗口的郑广隶就十分明显,康离一下子就看到了他,也不知道是在等人还是自己独坐发呆。

      康离迟疑了片刻到底没有过去,只让掌柜的准备一壶热茶和一些素点心送过去,自己则在另外一张桌子上坐下来,等着掌柜一会儿送账目过来她查阅。

      郑广隶今日出现在大哙其实是个偶然。今日太后去皇陵下葬,长平侯也将跟随,府中便只剩太夫人、长平侯夫人和暂时没有事做的两位公子。因为太后新丧,虽然圣旨说二十七日停嫁娶,但是一般都会停个一年半载的,如此一来他和韩小姐的婚事又要往后推。

      本来太夫人就不满意自己因为军事将婚事一推再推,如今这样更没有办法,难免就唠叨了两句。太夫人唠叨就唠叨了,郑广隶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就算了,没先到后来长平侯夫人也加入了,还阴阳怪气的。

      郑广隶一个男子又是晚辈,总不能和她计较,只好憋闷着出了门,本想去找方伯清喝酒,又记起是丧仪期间不能饮酒,而且方伯清陪同老寿昌伯一起去皇陵,自己又不想回府,最后只好随便找了一家开门的酒楼去喝茶。

      郑广隶本来没有注意自己进的是哪家,直到掌柜的送了茶水点心上来,说是公主请客,他纳闷地抬头,这才看到不远处的康离。

      见郑广隶看过来,康离对他微微颔首算是打招呼,却没想到他起身走了过来。

      “多谢公主。”郑广隶对康离拱手行礼,“公主一个人?”

      我不是一个人难道还是一条狗?康离默默腹诽,面上却还是要正经回答,“是,郑公子怎么在此处?”

      郑广隶说他随意走走,又自嘲地笑着说:“反正于私府中用不着我,与公我身五一官半职清闲的很。”

      康离对长平侯府中的那些龌龊事并不感兴趣,也知道他这副“怀才不遇”的表情就是装出来的,因此并不搭茬只是微笑,“今日的茶水点心都算在我的账上,郑公子随意。”

      郑广隶对康离道了谢,沉思了片刻,在康离疑惑时,说了一句更加令人不解的话,“公主的婚事,还是尽快定下为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9章 薨逝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