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离》思未岁

108、探听

　　第一零八章

　　康离从宫中出来，本来是要去大公主府的，她有些事想不明白，想去大公主府探听探听，结果走到半路被堵住了，掀开帘子往外看一眼，原来是郑广隶，他正被一群人围住要钱呢。

　　“怎么回事？”康离疑惑起来，心说该不会是真的被碰瓷了吧，“夏菱，你去看看。”

　　夏菱得了吩咐下了马车，站在人群外面听了一会儿，又拉着一个年纪比较大的大妈问了几句，这才回车上来给康离禀报。

　　如康离所想，郑广隶真的是被碰瓷了，而且比康离想象的还惨了一点，他的钱袋子还被偷了。

　　“那让人去长平侯府取不就行了？”康离疑惑，“小厮呢？没有带吗？”

　　夏菱也不是很清楚，就摇头，“应该是吧，反正现在被人拦住了不让走。”

　　康离又撩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想了想对夏菱抬抬下巴，“既然遇见了不好就袖手旁观，你去吧，替郑公子把这钱付了，老堵在这里也不是回事儿。”

　　夏菱答应着，下了马车去替郑广隶解围，康离从车窗往外看，只见夏菱穿过人群到了中央，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对面的人似乎觉得钱少，不依不饶着，夏菱却气势十足，比刚才的郑广隶还理直气壮，或者说是趾高气扬，说了一番话后对方的气焰就落了下来，收了钱离开了。

　　事主都收钱离开了，围观的人也就散去了。

　　郑广隶此时已经认出了夏菱，知道她是康离身边的侍女，等人群都散开后，跟着夏菱来到康离的马车旁，隔着车窗对康离行礼致谢。

　　“多谢公主相助，康齐不胜感激，银子改日郑某亲自送还。”郑广隶行了礼后说。

　　康离隔着窗子微微俯身表示还礼，“郑公子客气了，银子什么的就不用还了，相请不如偶遇，既然遇到了，荣佑不知有没有这个荣幸，请郑公子喝一杯茶？”

　　郑广隶下意识是要拒绝的，但是想到刚刚自己才承了人家的情，不好立即拒绝，答应下来。

　　正好前方有一座比较高档的茶楼，于是双方就朝那里行过去了。

　　茶楼只是茶楼，提供茶水点心，却并没有午膳可用，夏菱只得再出门去帮康离买。

　　进了茶楼，挑了一间最好的包厢坐下，茶水点心都送了上来，郑广隶却沉默着不说话了。

　　康离觉着这样不行，干脆主动开口，“刚刚是怎么回事？郑公子被人讹诈了？”

　　郑广隶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无奈的点头，“是。”

　　“怎么回事啊？”康离眨眨眼，心中想要八卦的想法拦不住似的从眼睛肿跳出来。

　　郑广隶见她眼睛亮亮的，好奇得很的样子，无奈之下只好把自己的丢人事讲一遍。

　　郑广隶从大公主府出来，因为知道这段路很繁华很拥挤，骑马的速度并不快，但是依然没想到会出事。先是一个八九岁的小孩儿突然出现正好从郑广隶的马前跑过，郑广隶为了怕撞到小孩子就勒住了马并跳了下来。

　　结果跳下来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在一旁摊位边买东西的女子，女子被他碰到不禁倒向一旁。郑广隶身手敏捷下意识地就拉了一把，“结果用力太大”，然后把人拉进了自己怀里。

　　康离一听就明白了，什么用力太大，明明是被人扑进怀里的吧。现在听来，这一场事故听起来每个环节都没关系，都像是巧合和偶然，可是仔细一琢磨这就是个连环套，专门用来讹诈康离这样匆忙赶路的贵公子的。

　　康离甚至猜想，八成他的钱袋子被偷也是连环套里的一个关节。

　　“然后女子的哥哥就出来了，说我非礼她的妹妹，让我负责，”郑广隶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喝了一口茶顺了一口气才继续说下去，“要我娶了他妹妹。”

　　康离也目瞪口呆，“什么？”她原本以为碰瓷讹钱就已经很过分了，现在居然还有让郑广隶娶了她，这也太异想天开了。

　　郑广隶当然不同意，他一遍又一遍地解释着事情的经过，说明自己其实是无意的。但是没有人听他的，毕竟刚刚他确实把人家女孩子拉进了怀里，而那个突然跑出来的小孩儿已经跑走了。

　　“我自然不可能娶这样一个女子回去，”郑广隶叹了一口气，“后来那男子说不然就赔钱，我才明白过来，这就是奔着钱来的。”

　　“然后就发现钱袋子不见了？”康离试探着问了一句。

　　郑广隶虽然不想承认，但是事实就是这样，只得点头认下，“好像是被人围观是给拿走了。”

　　康离哼了一声，“您真客气，拿什么拿，明明就是偷嘛。”

　　“还要多谢公主解围。”郑广隶起身到桌子一侧，重新郑重地对康离行礼道谢。

　　康离当然摆手，“举手之劳，郑公子不要客气。”说完顿了一下，“刚刚郑公子说是从大公主府来？从宫中出来后直接去了大公主府吗？”

　　郑广隶微微一愣，“公主今日在宫中？”

　　康离点头，“有些日子没有见皇伯父了，想去请安，正好遇到他发脾气。”康离说着微微往前倾身压还压低了声音，“为什么呀？都摔杯子了。”

　　郑广隶迟疑了一会儿，“因为政事，边境最近不太安稳，须臾有些小动作。”

　　康离一愣，“这，才十年还不到吧，须臾就按捺不住了？”

　　当初雷霆军对战须臾国大胜，还俘虏了须臾的二王子，后来须臾签了割地赔款岁岁进贡的条约，才把二皇子给带回去。这才不到十年，须臾国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皇上不想打？”康离看向郑广隶，“所以那日才摔了茶杯泄愤？”

　　郑广隶微微吃惊，没想到荣佑公主一下子就猜中了皇上的心思，难怪皇上对她十分宠爱甚至视若己出。

　　注意到郑广隶的惊讶，康离轻轻笑了一声，“郑公子是不是也觉得我们这些公主每日就会吃喝玩乐无所事事，都是些尸位素餐的纨绔？”

　　“那倒没有，”郑广隶连忙否认，“公主们接受的教导和教育都很厉害，尤其荣佑公主，在下曾经听大驸马夸您聪明伶俐博学多才，想来心中自有独特的见解。”

　　“噗嗤！”康离再装正经也忍不住，一下子笑了出来，谁不喜欢听好听的话呢？不过总算康离还有些理智在，没有被夸赞冲昏了头脑。

　　“也没有那么夸张。其实皇伯父做这个决定也很好猜。这两年南方水患北方干旱，歉收不至于但是也没有前几年收成好，皇上登基那年减了赋税后再没有增，要是打仗的话粮草这些就有些困难，而且，”康离说着抬起头看向郑广隶，“郑公子一直在边境比京城更清楚，这些年虽然没有惊动全国的大仗，零星小仗肯定不曾少过。”

　　郑广隶点头，这一点上自己的确很清楚，须臾虽说战败了也签了赔偿纳贡的条约，但是从来没有放弃过对边境的骚扰。

　　边境滋扰，国内灾患，还要兴修水利赈济灾民，到处都是用钱的地方，而国库就那么些。

　　“打仗总是劳民伤财之事，能免就尽量避免吧。”郑广隶心有戚戚地说到。

　　康离点头，自古以来和平都是不易的，不过，“若是真的被逼急了，该打还是得打的。”

　　与康离的一番对话谈下来，郑广隶对她不禁侧目。在他心中，康离还是那个古灵精怪有点爱逗弄人的骄娇公主，没想到几年不见已经这样懂事明理，想法见解甚至比男子都不差。

　　生为女子，可惜了。

　　若是康离知道了郑广隶心中所想，定会义正言辞地反驳他——无论男女都能为国分忧为国尽力，分工不同罢了，女子能顶半边天，谁说女子不如男？

　　这时候，夏菱去买了酒菜归来，一样一样摆在桌上后重新退了下去。

　　“时间不早，”郑广隶站起身，“郑某应该告辞了，今日之事多谢公主相助，在线感激不尽，公主日后若有吩咐，郑某定当竭尽全力。”

　　“郑公子客气了，”康离坐在位子上没有起身，“上次郑公子帮了本宫还没谢过，本宫让人备了些酒菜答谢，郑公子请留步。”接着不等郑广隶找理由拒绝又说：“本宫还有些别的事想同郑公子……咨询。”

　　康离这样说了，郑广隶要是一定要走就太不识抬举了，因此只好重新坐下来，“公主有话请问，在下定当知无不尽。”

　　“没有那么严重，本宫也不会问些让你为难的，”康离笑着摆手，“就是有件事不解。”

　　“公主请问。”

　　“今日我在御书房好像还看到了大姐夫，我朝不是一直有规定驸马不得参政吗？怎么今日议事会有大姐夫呢？”康离问这话的时候一直盯着郑广隶。

　　而郑广隶听到康离问的是这个问题时，明显松了一口气。他还真怕康离问些别的不能说的，“其实公主不问我早晚也会知道。”

　　郑广隶说，这些年来皇上一直在进行革旧立新，很多以前旧的制度在逐渐革除，在此之前已经革除了不少了，未来也不会停止，其中有一项制度就是驸马没有实权不得参政。

　　“皇上现在还不能给大驸马有实权的职位，但是已经在各种议事中带上大驸马了，”郑广隶如此对康离说到，“希望对公主的决定有些帮助。”

　　说的就是康离选驸马一事了。

　　康离点头表示自己了解了，“多谢郑公子相告，只是这件事我的决定并不是最重要的，皇伯父的想法最重要。”

　　郑广隶沉默了。毕竟康离说得没有错，作为臣子自己怎样想不重要，皇上的想法才重要。

　　康离与郑广隶分开时已经是下午申时末了，康离看了看时间决定不去大公主府，直接回家。回到王府时，太妃竟然还没有归来。

　　“还没回来？”康离惊讶，“都这个时候了，”康离抬头看了看西斜的太阳，“应该已经在路上了，不要急。”

　　康离嘴上说着不要急，然而等换了衣服重新出来，她人虽然拿着书坐在太妃的小厅里看，眼睛却不断地在往门外瞟。

　　太阳越来越沉，余晖越来越少，太妃的马车仍然没有回来，康离坐不住了，命人去街口候着，“隔一炷香就回来通秉一声。”

　　康离话音才落就有婆子进来通秉，说有下人从大昭寺回来，带了太妃的手谕。

　　“那还等什么，赶紧让人进来呀。”莲嬷嬷招呼着，让赶紧去把人喊人来见康离。

　　回来的是太妃身边一个贴身的大丫鬟，送了太妃给康离的信回来。太妃在信里告诉康离她今晚不回京了，因为“至昭寺，与方丈论经，心中感悟颇多，亦有为太后、皇上祈福之意”，所以今日“不归”。

　　信的末尾是太妃的印章、签名和康离用拼音给设计的字符。这并不是康离随便设计的，而是因为有前车之鉴在前，她受到启发用前世的拼音字母设计出来的标志。康离自己和太妃都有，为的是避免有人伪造太妃和康离的信件，造成一些不必要的损失。

　　这还是这两个标志设计出来第一次使用呢，太妃大概也是怕有人中途换信，才用上这个标志。

　　读完信，康离不禁抱怨起来，“怎么还突然要留宿寺庙了，大昭寺再豪华也终究不如家里，吃不好睡不好的，多难受啊。”

　　一想到太妃吃的是粗制滥做的素食，睡的是触感粗糙的布料的铺盖，康离甚至动了去将太妃接回来的念头。

　　幸好康离还存着一些理智，但是依然不能放心，立即让人收拾了太妃常用的铺盖和欢喜衣服，趁着城门还没关立即出城送去大昭寺。

　　“还有点心！”康离慌慌忙忙，“不能用荤的，素点心，别忘了！”

　　物品送到大昭寺，太妃正在与大昭寺的主持方丈下棋，听说后先是吃了一惊，接着哭笑不得，“这个阿离，这是做什么，我是来祈福的又不是来享受的，不过一个晚上而已，哪里连这点苦都受不得了。”

　　太妃边说边看向主持，略带歉意地又说：“小儿不懂事，让方丈见笑了。”

　　方丈是个须发全白的老头，胖乎乎的，看着慈眉善目，然而开口说的话却全然不是这样，“太妃不必这样说，您本心也是这样想的吧，何必拿小孩子说事儿？”

　　太妃惊讶起来，“方丈这是何意？哀家何时这样说过？”

　　“你说‘哪里连这点儿苦都受不得了’，你看你也把留宿寺中当做吃苦，”方丈一点情面都不留，直接说破，“你虽然表面不显，但是言语中却流露了出来，蓝瓷，”方丈突然严肃起来，“你的警惕性放松了。”

　　太妃愣怔了一会儿，哈哈笑起来，“这世上还能喊我‘蓝瓷’的，还毫不留情指责戳破我的，也就胡言和尚你了。”

　　说完，两人相视了片刻，哈哈大笑起来。

　　蓝瓷是太妃的闺名，“胡言”是方丈大师的法号，来自大师的俗名“胡彦”，也是因为大师口无遮拦毫不留情的性子。

　　太妃和方丈年轻时就是好友。方丈曾经是太妃娘家的一个表妹的竹马，和表妹差点订婚。方丈年轻时爱好四处周游，表妹娘家觉得此人不求功名也不扶持家业十分的不靠谱，因此就将表妹许配给了另外一个年轻人。方丈得知后留下一句“不负如来不负卿”后就剃度出家了。

　　多年后，太妃已经入宫为妃并生下了康王，来大昭寺进香时偶遇了胡言，将事实揭穿，“这不过是你的借口罢了，若是没有这件事，你遁入空门也不过是早晚的事。”

　　胡言被戳破后恼羞成怒，直言当时还是贵妃的太妃“虚伪”“无情”“冷血”，并狠狠地敲了她一笔银子，甚至当着当时的太后和皇后面说她要抄百份经书为当时的皇上、太后和皇后祈福，以至于太妃花了三四个月才抄完，手腕都肿了。

　　两个人的梁子就此结下。不过到底是年少时的情谊，虽然见面就互怼，但是也没少互相照应。尤其是胡言在太妃的帮助下成为大昭寺方丈后，经常进宫给先皇讲经，没少在言语中帮太妃和与太妃交好的太后说好话，甚至先皇会选皇上为继承人，也有着方丈大师的作用。

　　如今二人年纪都已不小，见了面依然在互怼，互怼中却还是关心彼此。比如方丈刚刚虽然在讽刺太妃言不由衷心口不一，但实际却在告诉她戒心不够警惕性放低了。

　　“不过，”太妃端起茶碗拨了上面的茶叶沫，“我都这个年纪这个身份地位了，还那么谨慎干什么，况且你这里又不是外人。”说完太妃啜了一口茶，“啧，不是给你好茶叶了么，给我喝茶叶沫子是什么意思？”

　　胡言方丈翻了个白眼，一点出家人的样子都没有，“你不是来受苦了么，那就受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