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砂痣（重生）》宴宴

8、第 8 章

　　从碧水阁去明德堂势必要经过宋明珍所在的芳华苑。
　　往日周姨娘掌管内宅时，府中的丫鬟婆子都爱到她跟前奉承讨好，还有些心思灵巧之辈，转而寻了芳华苑的差事。毕竟得了二小姐宋明珍的欢心，在府里的地位也是肉眼可见地能跟着水涨船高。是以，宋明珠的碧水阁虽然吃穿用度无一不精，可府里的丫鬟婆子们却并不爱往她跟前凑，反而是宋明珍的芳华苑总是门庭若市，热闹得不得了。何曾如今日这般清清冷冷，门可罗雀。

　　宋明珠连半点目光都懒得投向芳华苑，倒是宋妈妈跟在宋明珠身侧，看了一眼鸦雀无声的芳华苑多少生出几分唏嘘来。想到平时二小姐宋明珍身边的丫鬟婆子看来都是一副仰着鼻孔看人的姿态，殊不知这些原不配宋明珍享用。过去是宋明珠不爱计较，由着她们去而已，现下一旦计较起来，就连周姨娘的风光都不在了，何况是宋明珍这个年纪幼小的小女孩儿呢。

　　碧水阁距离明德堂不过短短半盏茶的功夫，宋明珠踏进明德堂的时候，几个明德堂里徐氏用惯了的大丫鬟都挂着满脸的笑容出门来迎接她进去。宋明珠微微颔首，没有开口，脚下步伐不慢，裙摆却半点不曾掀起，行走之间颇有大家闺秀的风范。
　　几个丫鬟不约而同地在心里将宋明珠和宋明珍比较一番，都不由得感叹起大小姐不愧是出身高贵，又自小长在太后娘娘跟前。风姿礼仪当真挑不出一一丝儿的错处来，一颦一笑皆是动静相宜。
　　宋妈妈偷瞄着徐氏的脸色，见她点头，连忙退出内室，叫上屋里服侍的丫鬟们一齐出去。

　　室内没了服侍的人在旁边，精致的糕点和小菜放满了一桌子，徐氏安然地坐在桌前。
　　宋明珠微笑着上前行礼问安，徐氏笑着拉住她的手，让她在自己身侧坐下，“珠珠平日这时候早用过膳了吧，今儿个都是为了陪我这个老婆子，真难为你饿肚子了。”
　　一边说着，一边夹了一只皮薄馅厚，玲珑剔透的水晶虾饺在宋明珠面前的小碟子里。
　　“这是明德堂里小厨房做的水晶虾饺，和公中的厨房味道很不一样。珠珠你尝尝看，合不合你口味？”

　　宋明珠趁着品尝虾饺的时候收回了被徐氏握着的手，轻轻地咬了一口虾饺。入口鲜甜，回味悠长，这熟悉的口感让宋明珠握着筷子的手指微微一紧，随即才点了点头，“味道的确不错，不似平日吃惯的口感。难道是老太太从哪里新找了厨子来？”
　　徐氏一听，脸色顿时也露出几分得色，笑着说：“这有什么，珠珠爱吃，日后常来明德堂用膳就是。这位叶娘子手艺精湛，据说祖上还是御厨出身。只可惜到她父亲时犯了事被判斩首，剩下的一家子妇孺都充作官奴，要不是宋妈妈发现了她厨艺高超买了她进府，咱们也吃不到这么美味的菜品。”
　　宋明珠眉头微微一挑，就听徐氏又接着连叹两声，转而又念叨起她的心地有多么仁和。徐氏只说见着叶娘子孤苦伶仃怪可怜的，便叫她在自己府上做个厨娘，也算是有个着落。于她自己而言算是做了一件好事，不枉她吃斋念佛这些年。

　　宋明珠没有接话，安静地听着徐氏絮絮叨叨说了好一会儿。
　　用罢早膳，徐氏又拉着宋明珠在面南的长榻上坐下了，两人面对面的吃了两块点心，这才总算开口说出了让宋明珠一早来明德堂的用意。

　　“我年纪大了，昨晚你也听见孙嬷嬷怎么说的，上了年纪的人总要注意保养身子。”徐氏捧着宋妈妈奉上的一杯茶，浑浊的双眼看向宋明珠。
　　“我是个有福气的人。从前你母亲在时，府中上下大小事宜，无一不是你母亲亲自打理。你父亲醉心仕途，对后宅中馈一无所知。后来你母亲走了，你父亲用情至深，执意不肯再娶。我心里也十分惦念你母亲，也就由得他去了。”
　　听见徐氏提及过世的华阳长公主，宋明珠不由得在心底冷笑数声。

　　华阳长公主身份高贵，嫁到宋家，对宋岚来说的确是好事一桩。至少他平淡的仕途在成为长公主驸马后，立刻开始了平步青云的人生。而对于一直把控着宋家内宅的徐氏来说，华阳长公主的到来显然就不是那么令人喜悦的事情了。
　　当年华阳长公主放着金碧辉煌的公主府不住，宁愿服侍婆婆伺候夫君，委屈自己住进宋家。对此，爱护女儿的太后当然颇有微词。可到底是十分心疼自己的骨肉，纵然再不情愿，太后也舍不得逆着华阳长公主的意思。只得让随嫁的嬷嬷们三五不时地向徐氏传达太后的意思。
　　徐氏憋憋屈屈地过了那么几年的功夫，心里要真是对华阳长公主满意得不得了，那才当真是见了鬼。

　　宋明珠心里清楚，华阳长公主一死，除了真正为她伤心的征和帝与太后，其他人无一不是在心底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好不容易搬开了一座压在头顶的大山，徐氏高兴都来不及了，怎么会惦念华阳长公主活着的时光。那时候徐氏只以为华阳长公主一死，后宅的权柄自然就重新落到了她的手中。只可惜，宋岚对周氏更有情义，哪怕周氏出身低微，不配为妾，他也愣是哄得华阳长公主首肯，以生了庶子庶女的名义抬了周氏做姨娘。
　　徐氏千算万算，没能算到周氏看似柔弱的皮囊下，藏着一颗十分眷恋权势的心。管家理事的权利一交到周氏手里，这十几年来，周氏压根没打算再还给徐氏。想来这些年，徐氏暗地里也和周氏交锋了数百回。一个是嫡母，一个是爱妾，宋岚年纪轻轻，当然更重周氏。且宋岚并非徐氏亲生，哪怕宋岚是从小就记在徐氏跟前养大的儿子，到底比不上亲生骨肉来得亲厚。
　　这种种原由，也使得徐氏在和周氏打交道的过程里屡屡受挫，气闷不已。

　　昨晚孙嬷嬷的一番话掷地有声，宋岚唯恐太后动怒，继而因此事迁怒自己，自然不会驳了孙嬷嬷的面子。当天晚上就让周氏把管家的东西都拾掇了出来，一大早就亲自送到了徐氏面前。还说了许多贴心的话来哄徐氏，只是徐氏能听进去多少，那就不是宋岚能决定的了。
　　徐氏这么多年的夙愿在拿到账房钥匙的那一刻才算是了结，在这当口叫来宋明珠，自然有她自己的用意。
　　宋明珠垂眸坐在榻上，也不打算开口，只继续听徐氏开口回忆往昔。

　　“那时候我身子不好，你父亲怕累着我，只把这些管理内宅的事宜都交给了周氏。他是个不通俗务的人，只以为把府里的大小事情随意丢给谁也就行了。我心知不妥，只是有心无力，况且周氏性子柔顺，也不是那等拎不清轻重缓急的人。这几年我冷眼瞧着她管家理事倒也不错，自然不大好意思再提她的身份不该做当家主母的位子这样的话。”
　　“昨晚孙嬷嬷一席话，想来你父亲是听进心里去的。他收回了周氏手里的账房钥匙和账簿本子，一早儿就送到我这里来了。只是我一把老骨头，哪里折腾得动这些。”

　　徐氏说到这里，停住了话头，侧过脸看了一眼宋明珠，小姑娘微微垂着头，纤长的羽睫轻轻眨着，窗外日光明朗，斜斜地映照在少女的脸上，为她平添一份娇艳可人的美丽。
　　她说了这么长一段话，无非是指望着宋明珠能接一句。可偏偏宋明珠今天安静得很，只坐着听她说，半句话也不插嘴，乖巧柔顺极了。
　　徐氏眉头微微一皱，浑浊的双眼中透出一丝精光。

　　“珠珠，你今年也有十三岁了，从前念着你们姐妹俩年纪小，好让你们再快活些日子，便没叫你们跟着身边管家理事。可现在我也想问一问你，咱们府上这些事宜，要说再让周氏出来帮衬着，实在是不合适。要说让我一个人来做，只怕精力也跟不上。倒是你，眼瞧着过两年就要及笄的，不如帮着我一块儿学着管家理事岂不好？”

　　******

　　宋明珠从明德堂出来的时候，已经快到了用午膳的时辰。
　　徐氏极力要留她用饭，宋明珠借口自己胃口不佳，婉拒了徐氏的好意。打发走了要送她回碧水阁的宋妈妈，宋明珠带着立秋和立冬往明德堂的小厨房走去。

　　比起府上的大厨房，明德堂的小厨房更显精致小巧。
　　两进一出的小院子，院内有种着瓜果蔬菜的小园圃，徐氏最爱吃些时新的菜式，又嫌弃外头买来的菜不干净，周氏为讨她欢心，便特地安排了一个会种菜的刘婆子在小厨房的院子里专门打理菜圃。

　　宋明珠一进院子，正在给菜圃浇水的刘婆子就连忙走过来行礼请安，宋明珠扫了一眼身后的立秋和立冬。
　　立秋会意地点了点头，机灵地从腰间的小荷包里拿了一颗金瓜子递给刘婆子，笑着说：“咱们大小姐这几日没什么胃口，今儿个在明德堂用的早膳，桌上的腌黄瓜脆生生的吃着十分开胃爽口，想问刘妈妈还有没有，能不能摘些给咱们带回去。”
　　刘婆子一面推拒，一面弯腰去摘黄瓜，笑呵呵地说：“不过就是几条黄瓜，值当什么。今年黄瓜结的早，现今要想吃黄瓜，外头的不免老了些，口感便不大好。咱们府里的水土养着，这黄瓜还嫩着哩，吃起来脆生生的可不是开胃爽口么！大小姐爱吃，只管叫人来摘就是，哪里还要特地拿金子给奴婢呢。”

　　前面宋明珠已经进了小厨房，立秋本来想赶快跟上去，却被立冬一个眼神制止了，只得止住了步伐，留在原地继续和刘婆子闲扯些话。可是人留在原地，心却早不知道飞哪里去了，时不时地看一眼小厨房的门口，心里好奇得不得了。大小姐来这里干什么呀？让她随便找些借口和刘婆子打交道又是为什么呀？

　　宋明珠和立冬进了小厨房里后，径自走向灶台边。
　　只见一位二十来岁的年轻女子头上扎着方巾，身上穿着一条半新不旧的裙子，一手按着鱼头，另一只手握着刀柄，只在眨眼间就把一条鳜鱼的鱼鳞都刮了个彻底，手中动作没见半点停顿，很快开膛破肚，把鳜鱼的内脏也都剐了出来。刀尖一推，还带着血渍的鱼鳞和内脏就哗啦一声掉进了她脚边的木桶里。而案板上却是干干净净，不见半点脏乱。

　　宋明珠站在她的右后方，静静地看她将处理好的鳜鱼裹上面粉，放入油锅，知道她是在做松鼠鳜鱼，并没有出声打扰。
　　等到叶娘子把这条鳜鱼复炸了两遍，均匀地淋上了酸甜可口的酱汁后，宋明珠才开口：“叶娘子厨艺精湛，不知道肯不肯到碧水阁为我做菜？”
　　仿佛是被宋明珠的话给惊到了一般，叶娘子脸上浮现出一抹显而易见的惊愕。愣了一会儿才摇了摇头，推拒道：“奴婢是宋妈妈买进府里给老太太做菜的。”
　　“你放心，只要你点头答应，老太太那里有我出面，无须你担心。”

作者有话说

　　徐氏：这年头想撂挑子怎么这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