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花逐月》偌非

85、万千思量醉一场

　　她一向多疑的性子本来已经沉睡，刹那间被一个貌似关怀的眼神惊醒。

　　原本想说未说的许多话缓缓咽下喉间，硬生生化成了虚无。

　　“我可以帮你找，教规森严，找到找不到我无法答复你。”淡淡说完转过去看向太子“既然是交易，我要与太子交换一个秘密。”

　　“可以。”
　　“江洛涵——”
　　“什么？”
　　“太子今天可以不必答复，回去想好了再说，三日后我会去东宫见驾。”
　　说着踮起脚尖在澈的耳边，“飞花本是孤女，除了我师父从没有人象你这么待我好呢。”

　　水样清眸缓缓在几个人身上流过，浅浅一笑，“告辞。”
　　说着并不停留，转身走了出去，一个飞旋，人影消失在夜空里。

　　“凌空，她知道凌风的消息。”澈抬起眼睛看着凌空，“凌风活着，但不是江逐月。”
　　“真的？我没看出来。”凌空眼睛一亮。
　　“她在等——等——什么，还说不出来。这件事我们还只能等。”

　　“澈，大哥今天才明白你在做什么。”几个人都各自告辞，太子将澈留在了东宫。
　　“大哥。”
　　“这个女子很聪明。女子太聪明不是好事，凡事自己小心。”
　　“我知道。大哥——”
　　“嗯？”
　　“我，其实是真的喜欢她。如果可能，我——想娶她。” 澈看着太子神情颇为平和，暗暗鼓了半晌的气，话到嘴边几次终于吐了出来。
　　“没有可能。”
　　澈垂了头，一点一点吞下了自己本已经准备好的一番言辞。

　　外面月上中天，不过一勾。
　　那张清丽脱俗的脸在他眼前闪过，终于消失在黑夜里。

　　凌空凌霄两人骑马返回王府，行至门前，突然一声细细的密语传来。“无忧剑，不要惊动不相干的人，随我来。”

　　片刻之后，两人坐在报恩寺的塔顶，一人举着一只酒囊，仰头喝酒。
　　“姑娘就是约我来喝酒的？”
　　“方才看见天家威严，吓的心里砰砰跳，没尽兴。”
　　“好，那我们喝。”
　　他的声音真的很好听，沉稳富有磁性。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温和的脸，自己心里很是安静。这个少年郎能为了弟弟低三下四地求自己，倒是难得。
　　“公子怎么不继续追问？”
　　“姑娘想说一定会说——”
　　“我想听听十几年前的故事。比如这个凌风，比如你娘，以及我师父——”
　　“怎么问这个？”凌空的声音蓦地嘶哑。隔着夜色看不清楚脸色。
　　“最好事无巨细，你不是求我帮你找弟弟么？”
　　“太……久了……”凌空的脸抽搐了几下,不堪回首的往事已成了心中的尖刺，平时故意遮掩,不易察觉，可一旦触及，却牵出痛楚，提醒你它的存在。
　　飞花举着酒囊,将脸凑近凌空的脸,细细地看,他与逐月真的很象，剑眉星眸，鬓如刀裁，挺直的鼻梁，只是他更加敦厚些温和些，眼中没有逐月的戾气和霸道。
　　许是这多年丧母丧弟丧妹的苦一直折磨着他，拿得起却始终没有放下。人生有许多的痛不是选择忘记就会忘记的，陈年的伤痕毕竟已经在那，往事不堪提起，一提起，血泪洒落江河。
　　做他的弟弟真是一件幸福的事，也是一件幸运的事。
　　同是天涯沦落人，只是他有许多的朋友为他分担痛苦，事虽不幸，他却还是庆幸的。自己只知道一家已经被师父灭了门，以师父的残忍，想是家里不会再有兄弟姐妹活着了，最可悲的自己连姓什么都不知道。她一时怔住，陷入了自己的哀怨中。
　　“姑娘离我这么近，不怕我一招制住你？”
　　“你不会——”
　　“哦？为什么？”
　　“你是君子——”
　　君子？凌空一楞，她居然用了这样一个特别的词。她选择和澈合作，决不仅仅是因为爱吧？
　　仰面喝了一大口。心里暗自纳罕，真是个特别的女子。
　　“你为什么要背叛你师父？”
　　“我怎么会背叛我师父？连这样的梦我都不敢做，做了我就会死。”
　　什么？凌空的眼神凛冽起来。
　　飞花笑着挪了挪挨着他坐下，喝了一口，仰面看着漆黑的夜，悠悠地开了口，语气里平静若水，却没有一丝温度。
　　“暗月教徒都中了一种毒，只有定期吃了解药才会活下去，所以即便我能找到你弟弟，你也不要奢望能救出他来。半年内他得不到独门解药，他会一点点地溃烂，万蛇钻心的痛，到最后他会一口一口地咬下自己的肉，直到白骨森森，鲜血淋漓，到最后面目全非。意志强一些的自己了断，意志稍差的活得还不如一条狗。”
　　“你说什么？”凌空心内一窒，狠狠握拳。
　　“易公子，人都是很卑微的，都想活着，没有几人会真的甘心一刀结果了自己的。我们喝酒！”
　　“姑娘！你——”
　　“我说的是你弟弟！如果他在教内的话，绝不会例外。”飞花一声娇笑。“飞花是暗月唯一弟子，当然不受这个待遇。”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因为他，只能是为了他——你们不是知道么？怎么还问？”
　　“你对澈倒真是很好。”
　　“他对我也很好——真的很好。”她突然黯然了，拿起酒囊开始喝酒。“讲讲你在桃花坞的故事吧，我很想听，那个地方真美！”

　　愁断肠，千杯美酒解却万千思量。
　　凌空仰脖喝了一大口酒，眯了眼睛。
　　似乎眼前又是一树一树火红的桃花，弟弟妹妹手拉着手在桃林花海里欢快地奔跑。弟弟拿着自己削的木剑比划，妹妹则是把玩娘亲的耳环，步摇，簪环，收在她的小盒子里，一样一样的看。
　　爹和娘则含笑看着三人嬉闹……
　　飞花听得一时入了迷，相濡以沫的夫妻，友爱的哥哥，淘气的弟弟，爱美爱撒娇的小妹妹，一个个栩栩如生地出现在眼前，何其和睦何其美满，一时遥遥地羡慕起来，好一副父慈子孝，兄友弟恭。
　　“做你的弟弟妹妹一定很幸福。你对他们真好！”一手托着腮歪着头看着凌空的脸，语气里毫不掩饰地羡慕。
　　“我很想他们，不知道他们在那边好不好，冷不冷疼不疼怕不怕？”星眸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闪闪发光。
　　飞花看着他，缓缓伸手握住了凌空的手，用力握了一下，两个日前还在你死我活的人此刻却是亲如兄妹一般。

　　“既然我师父当年已经出手，应该都不在了，怎么认定你弟弟还活着？”
　　“家父说的，我妹妹和我娘当时都去世了，但是暗月刻意地留下凌风，说要让凌风生不如死——我——一定要救他出来。”
　　唉——
　　“既然你娘是我师父的妹妹，姐妹间有这么大的仇恨？”
　　凌空颓丧地摇摇头。
　　飞花冷眼看着凌空，蓦地一个不成熟的念头冲进脑海，难道是师父原本爱上了易清扬？只一闪过，马上自己否定了这个想法。师父的年纪比易清扬应该还大几岁，不太可能。
　　这里面到底是什么玄机呢？头绪太多，一时也理不清楚。

　　“飞花姑娘，如果真肯援手帮忙找回我弟弟，凌空誓死不忘大恩。”
　　“我可以帮你找，但是找不找得到看你的运气。”
　　“我已经很感激了。”
　　“感激？不必。要谢你就谢他罢。”
　　“可以说说你么？飞花姑娘。”
　　“我？命贱，家人抛弃了我，将我扔在山里喂狼，师父救了我，看我伶俐就收做了唯一的徒弟。”
　　“呵呵，你倒是三言两语。”
　　咯咯咯，飞花一阵娇笑。
　　嘘！
　　飞花翘起一根手指化了一道弧线放至唇边，说不出的俏皮。
　　“易公子，你可得保守秘密哦，这个是咱们两人之间的秘密，否则我师父会剥了我的皮。”
　　凌空蓦地一愣，眼前的女子那副天真模样如此可爱，象极了……象极了…….

　　“我累了，麻烦易公子守着，我先睡一会儿。”飞花笑着伸个懒腰，双手枕在脑后，安然阖目而眠。
　　“哎，姑娘，你不怕我会抓了你——”
　　“凌空哥哥，你是君子。你即便有天抓我，也会正面进攻。”
　　凌空看着，心里一惊一颤，这个女子真是让人迷惑，他定定看着飞花的脸，一动不动地守护着，却丝毫不想趁机会抓了她。
　　飞花的前胸一起一伏，呼吸均匀，含笑睡熟。
　　虽是夏末天热，凌空看着也是塔高风凉，身边无一物，沉思一刻，缓缓解了长衫罩在她身上，自己则开始盘膝打坐，眼睛却还是盯着飞花的脸。
　　长睫不由自主地闪了几下，依旧阖目而眠。

　　“看在你是君子的份上，我帮你找弟弟。”似乎是梦呓，却字字清晰地传入他的耳朵。
　　凌空不禁怔住。

　　麟德帝的寝殿。
　　逐月和皇帝坐着喝茶自在说着闲话，内侍和大内侍卫均已经退在门外。
　　“陛下，您说的这都是——都是真的？”逐月一脸的不可置信。
　　“是，你父王是我朝暗卫四老之一，世袭。易家，司马，林家，江家共管密钥，你父王掌管其中的四分之一。只是他突然仙去没有交代下来，属于你江家的那部分应该还在江家老宅。”
　　“臣一定竭尽全力找寻。”
　　“江爱卿，务必全力。既然你父王已去，这密钥的斯护之责就顺袭到你身上。”麟德帝握住他的手，语重心长，却又异常凝重。
　　逐月看着已经日渐好转的麟德帝，心情豁然开朗。这么说就只剩下三家了？他的范围只剩下三家？司马家，司马家居然这么重要，他还是漏算了。
　　“陛下，身体还未复原，还是早些歇息。臣去偏殿。”
　　“今日朕感觉神清气爽，暂时不想歇下，你去叫司马钺进来，陪朕去御花园走走。”
　　“遵旨。”
　　司马钺和逐月一左一右陪侍在皇帝的身边，缓缓在御花园里自在散步，司马钺早已经暗中布置，大内侍卫早已经各司其职，在暗处巡逻。
　　此刻已经三更，只有遥遥一弯形凋影瘦的弦月，恍恍惚惚照着，三个人的影子昏昏暗暗影影绰绰，时而有时而无，倒象是鬼魅随行。
　　“江爱卿，你和司马统领的武功相比，我看爱卿犹胜一层。”
　　“臣自幼酷爱习武。”
　　“江王爷资质清奇，习武奇才，臣是自愧弗如。”
　　“朕看是江爱卿定有奇遇。司马钺，闲暇时侯要与江爱卿多多讨教才是。”
　　“臣与司马大哥情同兄弟。”
　　“你们将来都是国之肱骨重臣，理当亲厚。朕这一病，已经萌生退位之念。将来储君即位，还要你们鼎立扶持。”
　　“陛下龙体康健！陛下！”两人听得麟德帝语气不对，急忙跪在尘埃。
　　“嗳，玉兔西坠，金乌东升，旦夕之间，天之道也。朕只是说说。”

　　逐月和司马钺的心思几乎同时惊颤，储君？储君？好一个耐人询问的字眼。
　　蒙蒙月色下，两个人的脸色看不出变化。

　　只有月光偶尔穿过树间，洒落下斑驳的影子。一时间月光清清白白，树影昏昏暗暗，交替更迭，倒象是庙堂风云变幻，最难揣测的人心。

作者有话说

　　2009-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