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印》离儿

10、下狱

　　雨禾性格有些孤僻，从小同家中姐妹不太亲近，只与大哥沈延年关系要好。沈延年刺伤嫡母被关在柴房听后发落时，是她悄悄潜入后天井将他偷偷放走。
　　她身边有两个贴身丫鬟，未蕊和未辛，但出门时从不喜欢有人跟随。
　　她的养父沈庭和生有两子三女，可带进京城上任的只有她和时年。沈廷和将时年带在身边是为了读书，将她带在身边却说怕她受姊妹们欺负。
　　事实上，从小到大也只有她王雨禾欺负别人的份。
　　内院里，雨禾百无聊赖，带着弟弟时年和一两个小丫鬟“跳白索”，她正悠着绳子走着神，便见父亲从书房而出，身旁走着个高挑稳健的中年男人。
　　他们忙收了绳子让到一旁，王雨禾这才看清了来客，原来是温之行将军。大祁重文抑武，温将军是三品武将，却对五品兵部侍郎的父亲恭敬有礼，但父亲将他请至内院说话，也足见其在心中的分量。
　　“温伯伯。”王雨禾上前屈膝道个万福，沈时年跟着她作了一揖。
　　“犬子犬女顽皮惫懒，让将军见笑了。”沈庭和道。
　　“沈大人过谦了，小姐公子落落大方，有世家子弟的风范。”两人虚虚的客套了几句，便沿着抄手游廊往外走。
　　“你自己玩吧。”王雨禾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对时年道。
　　“姐，你最近怎么心不在焉的？”时年问。
　　“嘘。”王雨禾将食指放在唇边，示意时年悄声，默默走去垂花门处等着父亲。
　　片刻，父亲回来了，面色格外凝重。
　　“父亲。”雨禾喊了一声。
　　沈庭和应了一声，还当她是因为怠慢了客人有所歉意，拍拍她的肩膀温声安慰道：“没事，去玩儿吧。”
　　雨禾却跟上了养父的步伐，轻声问：“可是大哥出了什么事？”
　　沈庭和愣住：“你怎么知道？”
　　雨禾便将那日兄长延年在街道上纵马险些踏伤孩童的事讲给了父亲，省略了赵简的部分。
　　“怎么不早说？”沈庭和停住脚步，蹙眉问。
　　“毕竟没出什么大事，想着大哥与家里的关系，便不想节外生枝。”雨禾解释道。
　　“你们兄妹啊，一惯是沆瀣一气、欺上瞒下。”沈庭和叹息的数落道。
　　父女二人一前一后来到书房中，关了门，沈庭和才对她道：“你大哥连同温将军身边的参将李虎被兵科弹劾，说他们克扣粮饷、向上官行贿云云，兵部派员去查，也确实查出了点问题，眼下已将他们收监下狱了。”
　　说着，他向雨禾招招手，示意她坐在一旁。
　　雨禾坐下来，有些薄怒道：“这些言官摆明是冲着温将军去的，先拿我大哥开了刀，说我大哥行贿、克扣粮饷，怎么可能呢？雎儿那日去到温家军，听那些士兵说，大哥时常拿自己的军饷救济贫困的军户。”
　　“禾儿，朝中许多事不是明面上那样简单，军中也是一样，就拿军饷来说吧，温将军将杀敌的赏银提高到朝廷的数倍，另外需要练兵，需要打造新式兵器，哪一样不是烧钱的营生？不与上官通关系，这些钱由哪来？你大哥又是替谁办事？”沈庭和叹道：“我朝素来实行‘屯兵制’，温家军是第一个推行募兵的军队，军费远高于其他卫所军，本来就是笔糊涂账，非要拿上台面一五一十的算，就大有文章可做了。”
　　“依父亲所说，他们是确有确凿证据了，那大哥怎么办？”王雨禾有些急切道：“您要救他呀。”
　　“这时候知道急了？”沈庭和乜她一眼：“我下午去见林部堂，请他想想办法。”
　　王雨禾点点头，心神不宁。
　　“你说那日碰到你大哥，险些踏伤了个孩子？”沈庭和问道：“孩子的样貌还记得吗？”
　　王雨禾摇摇头：“孩子太普通了，但他母亲我记得，这里长了一块猩红色胎记。”说着，她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额头。
　　沈庭和道：“你这几日不要出门，我找画师来，你将那女人的样貌给他，务必将那对母子找出来。”
　　王雨禾略一思索，道：“莫非……不是朝中言官要陷害温将军，是有人要害大哥？”
　　沈庭和道：“言官也是有底线的，他们自诩刚正不阿的正人君子，不齿于这等小人行径。”
　　王雨禾点头应了，正要退下，却听父亲叫住了她。
　　“禾儿，听说你近日找到了你祖父留下的‘千秋印’？”沈庭和神色平静的问。
　　王雨禾却浑身一僵，心情已经沉到了谷底，她从不指望能瞒过父亲，可也没想到这么快。她只是并未表现的多么迟疑，伸手去袖中摸索。
　　“不必拿出来。”沈庭和语气温和：“更不要给外人看见，这是你外祖父唯一的遗物，要小心珍藏。”
　　王雨禾愣了愣，父亲的反应出乎她的意料，难道这枚金印不是养父养母家一直寻找的宝物吗？
　　“怎么了？”沈庭和见她神色怪异，关切的问：“这些日子总是心神不宁，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王雨禾摇了摇头。
　　“你得知身世不久，心情复杂也是有的，只是别跟自己过不去，有爹在，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
　　王雨禾听了这话，心里说不出的酸楚，挤出一丝微笑点了点头，便告退回房了。

　　傍晚，赵简被师娘叫了去，试穿新置办的襕衫。
　　这个月有一场文会，作为国子监年纪最小的监生、司业大人的高足，赵简也在受邀之列。这是他此生第一次参加文会，妙心别提有多重视了，早早置好新的行头，用料和做工都是十分上乘的，只盼他当日能够闪亮登场。
　　赵简换好衣裳，抬着手臂左右转了半圈。
　　“不错！”妙心对自己的眼光十分满意，看着眼前清隽如玉的少年更是满脸得意之色，对着郝妈妈道：“一转眼长成大孩子了，得是多好的姑娘才能配得上咱们简儿。”
　　“这可真是‘刺猬夸自己孩子光’。”徐湛笑吟吟进门，看着朝他行礼问安的赵简，愣了愣：“新衣裳？我的呢？”
　　秦妙心哭笑不得：“您今年贵庚了，跟孩子抢衣裳？”
　　“心都偏到哪里去了。”徐湛抱怨着，任凭赵简侍奉他脱去官服官靴，自顾自的拿点心填进嘴里。
　　“还没吃晚饭吧？”妙心忙吩咐人，叫厨房炒几样菜送来。
　　“简儿，功课做了吗？”徐湛问赵简道。
　　背着身子一边挂衣裳一边窃笑的赵简忽然被点到名，忙是敛笑站好，声音中带着央求道：“先生，明天放假。”
　　徐湛这才想起明日是初一，却还是板着脸教训道：“明天放假，今天就不做功课了？”
　　赵简垮着脸：“一会儿就去。”
　　门外响起阵阵嬉闹声，是沈时年和林楠的声音。
　　徐湛一阵头疼，吩咐赵简道：“去告诉外面那两个货，别去主院闹，你师祖在会客。”
　　“是。”赵简应声转身，却有愣住了，想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师祖在……会客？”
　　在他的印象里，消极怠工的师祖在院子里养满了花鸟鱼虫，已经谢绝会客很久了。
　　“神机营出了点事，温将军和沈伯伯来见你师祖。”徐湛解释道。
　　赵简还想再问，却见先生已经拿起了邸报翻阅，便默默开门出去。

　　沈时年见到赵简，却急迫的拉他坐下来，伏在他耳边道：“我姐说明日巳时在老地方见。”
　　赵简点头表示知道了，林楠不依不饶的缠着他们追问，沈时年却是半个字也不肯透露。
　　“你可知道神机营出了什么事，让令尊和温将军如此着急？”
　　“是我大哥被抓进了刑部大牢，我爹当然着急了。”沈时年道。
　　林楠惊呼：“你大哥被抓了，你还有心情玩闹呢，要是我大哥被抓进大牢，我早已经急的上房了。”
　　“你怎么不盼我点儿好呢？”赵简蹙眉不满道。
　　林楠讪讪的笑了笑。
　　沈时年却两手一摊：“已然这样了，急有什么用啊，我爹总会有办法的。”
　　赵简忽然想到半个月前在大街上遇到沈延年时的场景，难道真的有人要打压温家军，已经到了无所不用其极的地步？可如此卑劣的手段，怎么看也不像是一群文官所为。
　　次日再见到王雨禾时，显然觉得她有些忧心忡忡。
　　“你大哥的事我听说了。”赵简为她倒茶，又要了几样茶点。
　　“你师祖请托了分管兵部的季阁老，说最多就是革职，至少不会充军或流放，过几日就能放人了。”王雨禾目光中带着忧愤：“只是我大哥从军多年，屡立战功，到头来竟是这样的下场，真是令人心寒。”
　　赵简不知该如何安慰她，上次的事让他对沈延年颇有微词，可如今这样的情况，却也不禁为他感到悲愤。征战沙场的将士们用鲜血甚至生命换来东南抗倭的胜利，却成为朝中文官们的眼中钉、肉中刺，他们升迁越快，就越要受到文官集团的忌惮，功劳之大如前朝的狄汉臣、岳鹏举，又何尝不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