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印》离儿

11、坎儿胡同

　　“不说这个了。”王雨禾话锋一转：“金印的事被我父亲知道了，可是你弟弟告诉了徐大人？”
　　赵简一愣，旋即否认道：“不会的，我们兄弟之间，相互帮忙隐瞒是常事，谁也不会去告密。”
　　王雨禾沉默片刻，暗自将猜疑对象转移到身边两个丫鬟身上。
　　“金印被令尊拿走了？”赵简追问。
　　王雨禾摇头：“我也感到很意外，父亲并未向我索要，而是叫我自己收好，不要遗失了。难道是……年代太久，他们选定了新的首领，这枚金印已经失去了意义？”
　　“只有以不变应万变了。”赵简说着，拿出一本小册子，里面记录的是关于当年王显被捕和赵文锦被杀的全部信息，时隔多年，只能从只字片纸中拼凑而来。
　　他们一条条的看，一条条的分析排除。
　　最终王雨禾得出结论：“如果周伯年在为许家做事，那么真相还应从东南几大家族入手。”

　　赵简照旧送王雨禾到胡同口，虽知道她有武功身手好，却仍旧是不放心的。
　　他们走在西直门大街，忽看到街边包子铺前一个熟悉的身影，像是那日险些被马踏伤的孩子的母亲，他们对视一眼，王雨禾悄悄跟了上去。
　　女人买了包子付了钱，便一头钻进了旁边狭长的小胡同里。
　　赵简掏钱买了一屉包子，随口问包子铺的老板：“刚刚那位大嫂经常来您这儿买包子？”
　　“常来。”老板讥笑道道：“也不知什么家境，一日三餐都从这条街上买现成的，我要是娶个这样懒惰败家的婆娘，早把她吊去房梁上打了。”
　　“带着孩子来过吗？”赵简问。
　　老板回忆片刻，说：“倒是没见过有孩子。”
　　正说着话，赵简感到有人拉扯他的衣襟，顺着衣裳往下看，赵简被吓了一跳，只见是一个脏兮兮的孩子伏在他脚下，全身只有一只手，没有腿，嘴巴一开一合仿佛也不能出声。
　　“哪来的小乞丐！滚！”包子铺老板冷言恶语的驱赶。
　　赵简从笼屉里拿了一个肉包道：“一并付钱。”
　　转身将包子递给了小乞丐。
　　仅剩的那只脏手接了不顾滚烫狼吞虎咽的吃完，赵简见状，又给了他一个，还想从荷包里拿些零钱。
　　“公子！”包子铺老板低声劝阻道：“知道公子心肠好，可帮人不是这样帮的，这些乞儿并非自己出来乞讨，背后是有人收养的，指着他们发财呢，您给再多的钱，也不过是养肥了那些恶人。”
　　赵简一愣，手里的铜钱付给了老板，转身走了，身后依然是老板嫌恶的驱赶声。
　　世道仍是那个世道，如果当年师伯不曾带他离开总督府，他大概也会沦为乞丐，四处漂泊，活不过任何一个寒冬或旱涝灾害。
　　未免打草惊蛇，赵简不敢进到小胡同里，正在担心，王雨禾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冒了出来。
　　“她进了一座小四合院，里面有孩子的哭声，应该不止一个。”王雨禾道：“我不敢贸然进去，因为听到了男人的呵斥声，像是在骂孩子。”
　　赵简亦将包子铺打听到的消息告诉了王雨禾。
　　“男人不做工，女人不开伙，孩子哭闹，什么人家啊？”王雨禾思索片刻：“人牙子？”
　　赵简同她想的差不多：“这也就不难猜测，那日为什么会有个孩子窜到大街上去，或是想要逃跑，或是被人推出去的。”
　　找到了胎记女人的住址，王雨禾需要尽快告知父亲沈庭和，他们也便加快了回去的步伐。
　　次日，胡同口的包子铺老板眼看着十余个兵马司的官兵闯进坎儿胡同，街坊邻里探头探脑的指点议论。
　　为首的正是沈廷和的长随曹钰，他拿着兵部的勘合调兵前来，一脚踢开了胡同尽头的四合院大门，里外把守起来。
　　只见是个不大的小院子，两个衣衫破烂的孩子顶着正午头毒辣的太阳在挑水，见到有兵丁闯入，吓得水桶翻倒，瑟缩着躲到了水瓮后面。
　　屋里的人听到动静，一边穿着鞋一边单腿蹦跳着出屋查看，这是个山羊胡须的矮个子男人，体态粗圆，皮肤黝黑，见到了官兵在院子里头站着，撒腿便往院子东南角的后门跑，可后门也把着人手，三两把便将他捆起带到曹钰面前。
　　有人搬出一把椅子搁在院子中央，曹钰坐了下来。
　　羊胡子男人还在挣扎，被三拳两脚打翻在地，跪在地上连连惨叫道：“不知何处得罪了各位军爷，还请各位示下呀！”
　　此时已有士兵从几间房子里搜找起来，不消片刻便揪出一个面带胎记的女人和一个七八岁的女孩儿，加上水瓮边上的两个，三个孩子紧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曹爷，里边还有个娃，病的只剩一口气了。”士兵禀报道。
　　曹钰起身进去看，只见几个孩子睡在一间蒸笼般又热又潮的窝棚里，霉变腐臭的气味迎面将他顶了出来。
　　掩住口鼻往里走，只见一个独臂且没有双脚的孩子气若游丝的蜷在炕上，枯瘦的脸上是一双空洞无神的大眼睛。
　　还是别在人间受罪了，曹钰叹了口气，否定了救治他的想法，宽大的带有温度的手掌为他阖上双眼。
　　“不许动，老实点儿！”院子里的官兵呵斥着男人，女人坐在磨盘上抽抽噎噎的哭。
　　“她是你什么人？”曹钰拿出手帕擦手，指着胎记女人问男人道。
　　“我媳妇。”男人道。
　　“你们是哪里人？”
　　“辉县人。”
　　曹钰又指了指水瓮边的三个孩子：“这些都是你的孩子？”
　　“不是。”男人道：“我们是逃难到京城的流民，这些都是没了父母的孤儿，大伙儿聚在一起讨个生计。”
　　“讨生计？”曹钰环视一眼院子里：“我看不像。”
　　说着，他走近了三个孩子，拉起年龄最大的女孩问：“不要怕，跟叔叔说，你们的父母呢？”
　　“走了。”女孩怯生生的。
　　“走了？还是死了？”曹钰追问。
　　“没有死，他们说买我们在这儿学杂耍，管饭吃，有屋住，爹娘拿着钱走了。”女孩声如蚊蝇。
　　“像你们这样住在这里的有几个？”曹钰又问。
　　“七个，还有四个在外头讨饭呢。”女孩道。
　　“都是这个人买来的？”
　　“我……我不知道。”女孩摇头道。
　　“他教过你们杂耍？”
　　女孩仍是摇头。
　　曹钰冷笑着看向山羊胡子，如看阶下之囚。
　　“大人，大人！”山羊胡跪爬几步上前，急切道：“他们父母都是自愿将他们卖给小人的，这……不犯王法吧？”
　　“犯不犯王法，你自己去向顺天府的老爷们问吧。”曹钰道。
　　山羊胡子仍不死心，苦求道：“大人，小人何处得罪了各位大人，死也要死个明白啊！”
　　曹钰弯下腰，沉声道；“你媳妇拿人钱财陷害我家小主人，你竟不知道？”
　　男人一愣，随即朝着女人嘶吼：“你做了什么？还不快说！”
　　女人被这样一吼一诈，登时就六神无主瘫跪在地：“我……我……只收了人家十两银子，他们让我看准了一匹黑色的高头大马，把孩子推到大街上去，若是踩死了，另有五十两……赏银……”
　　女人的声音越来越弱。
　　曹钰连连咋舌道：“你这妇人，蛇蝎心肠啊。”
　　“没死成，活得好好的……”女人紧张的辩解道。
　　曹钰被她气笑了。
　　士兵将从房内抄出的财物并一沓卖身契交给了曹钰。
　　“乖乖，这么多！”曹钰翻翻那些纸张：“这可不只七个啊。”
　　“模样俊俏的送去楼子里了，身体强壮的，送到了西山煤矿上，这几个太小了，先养着。”山羊胡子男人道。
　　“是送还是卖？！”曹钰逼问道。
　　“卖。”男人道。
　　“和卖、略卖还是拐卖？”曹钰又问。
　　“这……”男人张口结舌。
　　“你可知道买卖人口是要去官府备案的？”
　　山羊胡愣了半晌，方跪地磕头，怦然有声道；“大人，大人……都是小人无知，看那些流民可怜想给他们条活路，以后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曹钰不说话，冷冷的看着女人。
　　“大人，女人家不懂事儿，冲撞了贵人！小人一定狠狠教训她，再赚这种昧良心的钱，就让我们天打雷劈，死无葬身之地！”山羊胡忙不迭的发誓道。
　　山羊胡这话说完，天色忽然暗了下来，众人抬头去看，原来是一大片乌云遮蔽了太阳。
　　“呵呵，”曹钰冷笑道，“老天爷听见了，但二位还得跟我们走一趟，向我们东家交代清楚，自会送你们回来。”
　　夫妇二人面面相觑，可已然成为砧板上的鱼肉，毫无选择的余地。
　　将他们捆绑结实送上马车，尾随而出的士兵问道：“这些孩子怎么办？”
　　“把在外的四个孩子找齐，能找到爹娘的放走，找不到的送到慈幼局去。”
　　那士兵挠挠头：“爹娘能卖第一次也能卖第二次啊。”
　　曹钰一听，好像也有点道理：“那就都送到慈幼局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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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前最后一更，年后休息几天，祝大家虎年大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