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谁流下潇湘去》阿川

6、第 6 章

　　请假，等批准，跟同事调班，再买机票，等岳岩进家门时，已经是一周以后了。风波过后是平静期，家里一切顺遂，似乎大家过的都不错。
　　岳岩只是跟爸妈说院里有事儿，让回来一趟，具体事情等回院里见了各位老大再看吧。所以第二天一早就去了单位，先去师兄弟，师姐妹们跟前转了一圈，大家都说岳岩你不错呀，人隔得老远呢，主任大人还记挂着，培训的事儿刚有眉目就念叨着不能拉下你，唯恐你吃了亏。敢情我们天天在他面前蹲着也不吃香哈。
　　岳岩苦笑，不好意思说记挂着家里，不想出去培训。让人听着多矫情啊。
　　倒是有位素日交好的师兄似乎看出他的难言之隐，拍了拍他的肩，颇有几分语重心长，“老弟，家里是重要，也别磨了自己的志气。商量一下，别放过了好机会。”
　　“你饶了我吧，什么时候你见我有大志向了？过好日子就行。”岳岩实在不知何时自己在别人心中这么有志向。
　　“得得，这会儿我们说都不管用，一会儿老头子亲自出马，看你耍得过赖皮去。”师兄的脾气极好，“提醒你一句啊，这次的竞争可激烈，本人也报了名。”一幅你别想在我手里讨了好去的神气。
　　“师兄，你孩子还不到一岁，你也报名？”岳岩的敬佩之情如滔滔江水，刚刚开始流，旁边一位师姐开了口，“孩子小怎么了？也不能误了自己呀。难两全。好像还有别的科的师姐报名，孩子才几岁，不也得舍下？”
　　无言，岳岩只觉自己周围的气压越来越高，忍不住怀疑诸位都受了主任重托，来给自己上课的。于是扔下带来的吃食，转去主任办公室。
　　“这些是大家研究的参考资料，你先带回去看着，我们有了新消息马上告诉你。”主任也不罗嗦，直入主题，一大摞资料仍在岳岩身边儿。
　　“主任，我还没想好呢。你不能强人所难。”岳岩试图最后挣扎。
　　“你敢不参加试试。考不过我不说你，要是不考，你立马走人，看这个医院谁还敢要你。”主任阴险，要挟的恰到好处。他要是请人走路，估计这市里也没哪家医院还敢再要。
　　岳岩好汉不吃眼前亏，取走资料，回家看了再说吧。阿木那儿不还没商量嘛。不急不急，到时在跟主任讨论。顶多就是一个考不过，没什么大不了。

　　晚饭时跟家人讲了具体情况，妈妈第一个反对，“你已经在外边待了快一年了，再出去一年，回来好三十三四了，什么事儿也耽误了。”其实没什么事儿，就生孩子的事儿。
　　爸爸犹豫，“出去多学多长见识，挺好的。不过那么多人争啊抢的，保证不容易过关。也不定成，就跟你主任说得，你就趁机多学点儿东西。”
　　岳岩看阿木，怎么没意见？
　　“我觉得出去学习挺好的。而且机会难得，别人求还求不来呢。先准备着吧，要不以后准得后悔。”阿木这次领会的快，意见讲得也明白。岳岩听了有一丝放心，却又有几分不甘。看着妈问，“妈，这样的话，要不我先准备着。成不成的再说。”
　　妈妈还要说，被老伴儿扯了扯胳膊，瞪了他一眼，最后还是叹口气，“你们自己商量自己决定吧，老人的心思跟你们不一样。”在大事上，妈妈总是随爸爸的。
　　可是岳岩心中的几分不甘没有化去，晚饭后散步时散了出来，于是脚步一忽儿快一忽儿慢，总跟阿木的脚步拧着，如此几个回合，把阿木折腾得气喘吁吁，心中郁气才有所抒发。又一次把阿木落下后，终于好心的决定等她撵上来。阿木看见了前面的家伙，紧赶几步，拉了拉岳岩的衣角，“你今晚怎么了？跟我生气呢？”
　　“跟你生的什么气呀。我要走了你也不急，还知道我生气呢。”岳岩本来不气了，听见这话闷气又上顶，边说边鄙视自己，这么别扭的个性，是自己吗。
　　“我怎么不急了。你又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怎么知道我急不急。”阿木低声嘟嘟。
　　“急得好呀，我刚说要出去进修，你就赶紧的往外推，可真急。”岳岩铁了心的胡搅蛮缠到底。这口气不能憋着，要憋坏人的。
　　果然，阿木不作声了，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连句好话都不说，岳岩更不满了。
　　两人还并肩往回走，也不说话。
　　“你还记得第一次见我什么样儿吗？”阿木忽然问。
　　这是要翻旧帐吗？被讨伐得没辙了想反攻？岳岩支支吾吾地不想明讲。
　　“不记得了吧？我猜也是。”阿木不管他，继续说，似乎也没想要他回答，“你可能觉得咱俩第一次见保证是妈带我回家的那次，对吧？其实早几年我见过你的，不过你不会记得。”
　　“早几年？”岳岩吃了一惊。他刚才的确一直在回忆妈第一次带阿木回家的情景，说实话，真是一点儿印象也没了，只记得妈说领了个姑娘回来吃饭，自己随便打了个招呼，随便吃了点儿饭，就回自己屋里了。
　　“我那时心情不好，做事总是丢三落四，又刚来这个城市，人生地不熟的，生活也不太顺利，有一天晚上走街上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就迷了眼，其实也没风也没雾的，就觉得自己背到份儿上了，估计喝凉水都得塞牙。偏偏怎么揉沙子都出不来，没办法，就近去了一家医院。挂的是普通门诊，挺晚了，医院里也没几个人，去了眼科，大夫好像被叫走了，只能等着，眼越来越难受，后来，有人推门进来，跟我说帮我看看，领我进了里屋仪器室，嘱咐我在一架仪器后坐好，用灯照了照，安慰我说问题不大，用棉签一下就给沾了出来。看我眼红了，又开了一管药回家用。他走了后，我从别人那儿听说这人不是当班大夫，只是来找人没找到，看见我这唯一的一个病人太难受，就帮忙看了看。”
　　“不错，这大夫不错。”岳岩点头，“这样的同行比较少，一般大家不愿意插手别人的事儿。”不过这跟前面的话题有关吗？
　　“是不错，”阿木抿着嘴儿笑，“他们也这么跟我说来着。我那晚从医院出来，觉得这世上的人毕竟跟我瞎想的不一样，跟我曾经遇到的也不一定一样。我可得好好熬过这一阵儿，才能好好欣赏世间人心美景。所以我一直记得这人。想跟他再道个谢。”
　　“那就再找找他呗。”
　　“哪儿那么容易。而且我这么忽忽地找了去，就跟人说句谢谢，我可做不来。”
　　“那就先这样。不过这跟咱俩第一次见有关系？”
　　“我记得那人，那人不见得记得我。所以，我第一次见了你，更觉得老天待我不错，过了两年，竟然还能让我再见到你。”
　　岳岩沉默，那人是他，他没有印象做过这种事儿，一时好心？闲极无聊？还是其他原因？他说不清，可是如果阿木为此而感激，而嫁给了他，是不是太讽刺？
　　“我说这事儿不是想跟你道谢，或者声讨你没认出我。我不否认当初你的好心是引我更进一步的契机，可是我也不后悔。命运真不可思议，相隔两年，都能让我再见当初的人，给我机会去认识他，了解他，我怎么可能浪费。可是刚刚跟妈回来时，我也没想那么多，后来见你对妈妈很孝顺，我就想，孝顺的人，再差也差不到哪儿去。再以后，你就知道了。我时时都想，老天对我真好，给了我这么奇妙的缘分，我何必拘着你，贪这一时的团聚。而且我从来不觉得你会停下脚步。”阿木顿了顿，“我说了这么多，又乱，自己都不知道要怎么表达了。可是你明白，对吧？”
　　岳岩给她擦擦汗，没说话，可是他明白，她爱他，也珍惜他们的姻缘，也了解他的心事（愧疚也好，无赖也罢），所以她请他放心，也请他回报以同样的爱意和信任。
　　“我们去吃个冰吧，那家意大利店的我还没尝过呢。”汗擦完了，岳岩拉着阿木转弯走。男子汉，说不如做呢。

　　岳岩在家住了几天，收拾好心情和复习资料，回了安徽，开始边工作边学习。阿木主动承担他的英语老师一职，却在几次邮件加电话后感慨无限，岳岩的英语实在不敢恭维，对话和听力一团糟，让阿木直怀疑他当年怎么能考上硕士。岳岩毫不觉理亏，“我就这本事，日常用语不行，专业英语强着呢，那些医学用词儿跟我熟得很。”
　　倒没说谎，那些医学术语阿木不认得，他用的极顺，看资料也不打磕。先随他去吧，等回来了再恶补。
　　如此忙忙碌碌，剩下的几个月很快过完，岳岩告别一众病人和同伴，回了A城。到家没过一周，发现老妈对阿木的态度有所不同，阿木有时还是会分不清状况，老妈的反应却没那么大了，甚至还有几分习惯就好的纵容。莫非阿木的那套“妈就是妈”理论起了作用？无从证实，不过老妈也能变，真让岳岩大开眼界。

　　医院里就没那么顺，首先主任大人不放过他，时时不忘提醒他勤奋努力，好像知道他不那么想出力的消极怠工思想。而为了这次机会，各方势力纷纷出马，或者蠢蠢欲动，无不让人无奈外加好笑。
　　岳岩本不理会这些闲情，一日主任却神神秘秘塞给他一瓶酒，“好酒啊，带回家给你媳妇喝吧。”
　　“怎么好意思呢？我们还没孝敬您老呢，再拿您的东西。”岳岩嘴里客气，手里接过那瓶酒，瞥了一眼，好像法国原装进口，干白葡萄酒。阿木保准喜欢。
　　“别这儿跟我装了，你那点儿花花肠子，留着对付你妈吧。还没有你媳妇来的实在。我这是给阿木的，你别偷喝啊。”主任不理岳岩那茬儿。说了也奇，阿木也就他没回来时来医院帮他拿过几次资料，竟然入了老人家的法眼。话里话外总向着她。
　　“这酒不是白给你的，知道我这酒哪儿来的？”主任又开讲。
　　“我哪能知道。还不是谁送你的，难不成您还真去买了送阿木？”这老头儿，有话总不愿直说，还好意思说我。岳岩腹诽。
　　“是人送的。还送了不止这么一点儿，也不止送了我一个人。你清楚了？”老头儿语气不善。
　　“你这是受贿，不法行为。还敢拿来炫耀。”岳岩悄声顶嘴。
　　“他有钱，我给他省什么省？倒是你，能不能给我认真点儿，考出点儿名堂来。我不想让你也做这种事儿，可是你要是让这种人比下去了，我看你的脸往哪儿搁。”
　　“我的脸还能往哪儿搁。你的脸没地方搁了吧。”
　　“不许再还嘴。回家好好想想。还没你媳妇懂事儿。”眼看主任火气上窜，岳岩赶紧避风头，“那个，谢谢您的酒啦。您看我媳妇顺眼，我回头叫她自己来道谢。我就不在这儿碍您眼了。”
　　抱着酒闪人。
　　有些郁闷，人都怎么了，这种事儿也闹腾。他是无所谓啦，但是这样子有没有欺人太甚？
　　回家跟阿木开了酒来尝新，果然好喝，不愧酒之国来的。暗下决心，喝了老头儿的好酒，就好好卖一次力吧。
　　跟阿木学英语比以前认真了许多。
　　依然抽空接送阿木上下班，周末陪她去师傅那儿学拳，听另一位老人家唠叨，说阿木如何如何，让他好好对待阿木。兴致上来时，依然以逗阿木为乐。刻意不去想可能的离别，考前的日子要过好呀，暗中给自己鼓着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