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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如娘(三) ...

  •   王生顾不得收拾桌上的狼藉,“扑通”直接跪在地上,“世伯,小侄心慕如娘已久,还望世伯能够成全。”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坚定诚恳的看着如父,丝毫没有畏惧。

      如父面上虽然不动声色,心中其实对王生已经非常认可。抛开从小看着王生长大的情分,光从王生求娶之时只谈他爱慕如娘,撇开两情相悦、私相授受,免得累及如娘名声的担当和果断都让如父觉得王生是如娘值得托付终生之人。如父起身扶起王生,“贤侄与阿如也是青梅竹马,既然有这个心,我自然会成全,只是考试在即,你父亲在天之灵也望你高中,光耀王家,此时,万不能被儿女情长分了心。”

      “世伯放心,待我高中之时,定会风风光光迎娶如娘。”王生信誓旦旦向如父起誓。

      如父面露欣慰之色,拍着王生的肩膀赞许的连说了三个“好”字。

      再炒了一些菜色端来的如娘站在门外恰好听见了王生的承诺,心如同灌了一壶温酒,暖得心都要化了。她按捺住内心的雀跃,靠在门口深吸了几口气,放轻脚步悄悄的退下,飞扬的嘴角比天上的弯月还要翘上几分。

      从那以后,虽说王生如娘二人没有找媒人正式订亲,但二人心意相通,又已明了如父的意思,也就不怎么讲究男女之间的避讳了。王生挑灯夜读,如娘坐在一旁就着灯光一针一线的给他缝补衣服,偶有抬头,二人目光相接,满目皆是浓的化不开的情意;王生练字,如娘就在一旁细细的研墨,绵绸的化不开的墨汁就是他俩缠绵的爱意。

      王生情到深处之时会教如娘念那些情意绵绵的诗词,如娘最喜欢的就是听王生用温柔低沉的嗓音在她耳边缓缓的念着“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的,与子偕老。”每到这时,她都会动情的握住他的手,温暖的手心蒸红了她的脸颊,她的良人将如此牵着她的手,与她共度一生。

      不过如父的身体越来越差了,就在王生即将上京赶考的前十天的夜里,如父孤零零的在自己房里安静的老去了,如娘愧疚的扑在父亲尸身上大哭不止,直至晕了过去。

      如娘醒来时已是深夜,她泪眼婆娑的挣扎着要起来料理父亲的后事,王生一把抱住了她,双手紧紧环绕住她单薄的身形,把她的头压在他的颈弯里,轻抚着她的后背,强忍住哽咽出声:“世伯的后事我已料理好了,穿的是你母亲刚嫁给他时为他缝制的衣裳,世伯一直很喜欢,舍不得穿,怕穿坏了。我想世伯肯定想穿着这身衣裳去见伯母的。棺材选的是李家棺材铺最好的棺木,尸身已经入殓。灵堂也搭好了,邻居朋友了帮了不少忙,世伯为人慷慨好施,许多人都来送他最后一程。如娘你放心,定会等你来看世伯最后一眼才封棺。这些时日会很忙,你身体素来薄弱,世伯仙去,你定悲痛欲绝,世伯若是在世,定不忍你如此伤心劳累,你安心休息,一切有我。我看你睡下了就去替世伯守灵。”

      一字一句朴实的交待清楚如娘最关心的父亲的身后之事,这些妥帖的字符,舒服的语气,听在如娘耳里,王生就如一棵树,一盏灯,让突然之间失去至亲的她有了依靠,有了指引。

      王生一下一下拍着如娘的后背,如娘的记忆里,母亲逝去的时候,父亲也是这样哄着她。如娘紧紧的抱住王生,就像冰天雪地里,紧紧拥住唯一的火光,她坚信他将是她以后的漫漫人生路里唯一能够依赖的人。

      如父的丧事虽说办的不太隆重,但是该有的礼数,该有的排场,王生都一一操持好,没有让如娘费一点心。乡亲们都说如娘一家都是有福气的人。王生与如娘并没过媒定之礼,王生考试在即,却在这种时候像这个家的女婿一样撑起了这个家,守灵,办葬,完全不像一般的士子把考试当做生活的唯一重心。如父在九泉之下若是知道了,定会笑着安息,因为唯一牵挂的女儿已有这样一个体贴妥善有担当的良人值得托付。

      如父下葬后的第三天,一大清早,王生坐在床边看着还在睡梦中的如娘,恋恋不舍的拉起她的手放在脸颊摩挲,如娘动了动身子没有醒来,只是弄乱了额前的碎发,王生小心翼翼的伸出手,细细理着她的秀发,生怕吵醒她,末了,疼惜的在她额前印上一个吻, “如娘,我走了,你在家好好照顾自己,不要累着了,健健康康的等我回来娶你。”说完后体贴的替如娘夹好被子,吹熄了屋里的油灯,背上行囊,关好门窗,赶往渡口,乘船去京城实现他对如娘、对如父的诺言。

      如娘起身时天已微微透亮,心知睡过了时辰,神色慌乱,随手抓起衣服往身上一套,急匆匆的往渡口跑去,她还没见他最后一面,她还没亲口告诉他无论如何一定会等他回来。

      滔滔的江水此起彼伏,单薄的孤帆在江涛上漂浮着。

      如娘赶到渡口时,只能隐隐约约看到立在船上那个挺拔的白色背影。

      天上的孤雁悲惨的鸣叫着,江边的如娘泪花了妆容,船上的背影像是感应到了什么,转过身来,如娘想要给他一个微笑,眼泪越发汹涌。

      王生站在船头用力挥手,郑重其事的喊着:“早点缝好嫁衣,挖出好酒,待我高中回来娶你。”

      如娘捂住嘴巴,忍住哭泣,用力点了点头,她等他回来与她偕老,无论他是否高中,他都是她这一辈子唯一爱着的良人。

      王生走后,如娘的日子过得平淡又满怀憧憬。她白日里忙活酒肆的生意,习惯性朝门口张望一下,说不定,下一秒王生就站在路口笑着朝她招手;夜晚就着灯光连夜赶制嫁衣,面容恬静,偶尔莫名其妙的笑上一笑,弯着的眼角里面盛满甜蜜。

      算着日子,已经放榜了,如娘来到后院看着放在一旁的锄头,脑海里不由自主的浮想起他们之间甜蜜的过往,虽已是初冬,仿佛还能闻到那馥郁的葡萄果香。她的王生就要回来了啊,她拿起锄头,小心的挖开覆在埋了十多年的女儿红上的泥土,把一坛坛美酒移到酒肆,摆好之后,她拿起手绢擦了擦泛红的脸颊上的汗珠,她想他们那份美好的心愿终于就要成真了啊!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坐在窗口的如娘眼角无意瞟到路过的王生同窗,如娘快步走出去,热情的和他打招呼,脸上的笑容盛满了甜蜜,她的王生估计这几日就要回来了呀。

      王生同窗看见是她,面色却突然变得尴尬。

      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如娘丝毫没有察觉。

      王生同窗看着什么都不知道,满怀憧憬的傻如娘,稍显犹豫,终是抵不过良心,咬了咬唇,下定决心说:“妹子,我劝你还是忘了王生,找个好人家早点嫁了吧。这是为你好。”听到此话的如娘诧异不解的瞪大眼睛,错愕的神态让人心疼,王生的同窗狠心把头一撇,闭著眼睛说,“王生早已高中状元,迟迟未归是因为丞相千金心属于他,早已向皇上请旨赐婚。”

      “王生他不会答应的,他说过高中就会回来娶我的。”如娘拽紧了手中的手帕,手心的汗侵湿了帕子,她努力克制住发颤的身体,一遍一遍的在心里说,她的王生会遵守诺言的,她的王生说好要回来娶她的,他是那么一个重情重义、刚正不阿的人,绝对不会被美色所诱,被权势所迷。

      王生的同窗同情的看着如娘,“傻妹子,你爹仙逝才多久,王生是读书人,礼教伦常里,女子是要守孝三年方可嫁人,你说王生怎么可能背礼教娶正在热孝里的你呢?他可是状元郎啊!天下读书人的表率啊!”

      王生同窗的话如同雷电击中她的心房,读书人最重礼法,王生怎么可能一高中就回来娶正在守孝的她呢?她是怎么做到一直忽略了礼法伦常?如娘连连后退几步,被裙摆绊倒在地,失声痛哭。

      今夜,是王生和她定好的婚期,桌上的红烛早已燃了一大半,滚烫的烛蜡在绣着龙凤和鸣的桌布上肆意漫延,暗红如血的烛蜡模糊了祥瑞的图案。悲痛欲绝的如娘翻出当初熨烫的平整的嫁衣,对着铜镜在身上比划着,这一夜没有新郎,只要独自等待的她和她满怀爱意与希望绣成的嫁衣。

      嫁衣因叠得太过工整,透过铜镜都能看见衣服上早有了几道深浅不一的折痕,她用手摸着这些折痕,想把它们抚平,一遍又一遍,那些折痕都没有消失,如娘想,这就像她和王生,破碎的誓言阻隔了他们的亲事,根固的折痕破坏了嫁衣的美感。可是,她竟还渴望着王生会身穿喜服,推开房门,和她说“如娘,让你久等了。”

      穿好嫁衣的如娘走到梳妆台前,梳好发髻,戴正喜冠,对着镜子,拿出炭笔细细描绘着自己的眉。镜子里出现一男一女的幻影,男的满怀赞美柔情说着,“如娘你的眉如远方的岱,山青的烟,横亘徘徊在我心中,久久不能忘怀。”

      镜子里的情景再次触痛了如娘的心,她扔下眉笔,趴在桌上压抑的呜呜哭起来,从喉头摩擦而出的哭声让人听着心就如被挤在狭窄的荆棘丛里摩擦。

      如娘哭着哭着不小心碰倒了桌上的烛台却浑然不觉,直到衣料边角被烧着了才意识到着火了,慌乱之中,拿起门外的坛子往火泼去,以往那坛子里装的都是水,可是为了迎接王生回来,全都换成了上好佳酿女儿红。火越来越大,如娘无助的躲在角落里,跳跃的火光里交错着她王生的回忆......

      瓢泼大雨大雨突然落下,竹楼剩下了一个黑架子。

      如娘长抒了一口气,转过身,面容哀凄,声音疲软无力, “走吧。”

      话音落地,竹楼“轰”的一声散架,扬起无数灰尘,如娘所营造的幻境也随着竹楼的散架而消散。

      苏弥不知她所看见的王生是真实的王生,还是如娘一厢情愿幻想的王生,不过她知道,若是王生像如娘幻境里那样正直,真挚,那是绝对不可能背叛如娘的。爱情中的女人啊,总是愿意不断美化自己所看到的所感受到的美好,而忽视一些致命的问题,最终让自己一次又一次的受伤。

      通过幻境了解事情经过的江修无心生如娘的确应该去与王生对质的念头,他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他是一个道士,要做的是维护人世间的太平,怎么能纵容鬼魂扰乱人间秩序呢?他清了清嗓子,“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再追究也换不回你的生命,与其再伤心一次,倒不如早日投胎,在下一世可能会遇见真正的良人。”

      “你这道士有没有是非观啊!”苏弥不耐烦的打断江修无,难道如娘活该一直在毫无希望的黑暗里等待,而辜负如娘的王生却可以毫无愧的拥有美好的前程、美满的家庭? “忘不了的情才伤人,绝望的现实带来的只是死心,心都死了又怎么会再伤再痛下去?心事未了又怎能安心去投胎转世?”

      江修无知道和苏弥争执下去没有什么意义,故意无视苏弥的问题,单单看着如娘,认真的问:“如娘,我问你,若是见到王生夫妻琴瑟和鸣你要怎么办?弄得他家宅不宁吗?这样你这些年的等待就值得了吗?你的心里真的能舒坦起来吗?”

      如娘似被江修无问住了,抿了抿嘴,犹豫着,好久都没有动。良久后,她眼含泪花,抬头望了望天,叹了一口气,“道长说的有道理,这京城我就不去了,我也不去投胎,我就在这里等他回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如娘(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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