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神同居》理火

3、车祸

　　夜，十一点，鹤玉市。

　　笔直宽阔的车道上，车流稀疏，两边商铺都打烊了，卷闸门紧闭，只有一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灯箱还亮着，黑暗中发出荧荧的光。

　　我进去买了杯热咖啡，喝到一半，预定的网约车到达。

　　我熟练地将咖啡倒进湿垃圾筒里，纸杯丢进干垃圾筒里，拉开后车门坐进去。

　　司机是个蓄着络腮胡的中年男人，后视镜里瞥了我一眼，“尾号8751？”

　　“是。”

　　“绿景湾？”

　　“没错。”

　　络腮胡吹了个口哨，往左打方向盘，汽车转弯朝西北道疾驰而去，速度直逼限速线。

　　在他炫技般做完惯性飘移过弯时，我终于敲了敲背椅说：“师傅，我不赶时间，不用开这么快。”

　　“你不赶时间我赶时间，我这还等着接下一个乘客呢！”络腮胡鼻腔哼出一口气，“嫌快你坐三轮去！”

　　我强忍着胃部翻江倒海的不适，将车窗降下，做了个深呼吸，连念三遍冷静。

　　络腮胡单手把方向盘，从储物盒拿了支电子烟吸两口，旋开车载广播，音量调到最大。

　　电台播放着相声，逗哏和捧哏两个夹枪带棒互相揭底，把他逗得前俯后仰。

　　车子在他的操纵下像是喝醉酒一般，歪歪斜斜地往前猛蹿。

　　风噪潮涌般贯耳，我胆战心惊地攥紧了衣角，深怕这个不靠谱的司机带自己翻车，正考虑要不要系安全带时，下一瞬，眼睛迎上一柱强光，紧接着便是猛烈的撞击声，我还没来得及厘清状况，就被一股巨大的冲击力甩出车窗。

　　好一阵天旋地转，我睁开眼睛，看见络腮胡解开安全带，连滚带爬从倒翻的车内钻出来，跪坐在面目全非的车子前地嚎啕大哭：“老子保险还没上，贷款也没还完啊！”

　　听这声音中气十足，身上也只有一点擦伤，看来并无大碍。

　　但事故另一方的车主就没那么幸运了，躺在血泊中不省人事。

　　他的座驾是一辆重型机车，已被撞成了一堆破铜烂铁。

　　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过去拍了拍络腮胡的肩膀，诚恳地说：“师傅，帮我个忙，我的头被撞飞了。”

　　“头？”络腮胡停止哀嚎，疑惑地转头。

　　“看见没，就卡在最粗的那根树杈上。”我指指五米开外的一棵行道树。

　　络腮胡直愣愣地盯着我，颊肌痉挛几下，眼珠子一翻昏了过去。

　　我知道我现在的样子很吓人，但我以为他开车风格如此劲猛，必然会有一颗强大的心脏，没想到这么不经吓。

　　失策失策。

　　幸好这个地段和时段杳无人烟，不然翌日，柯言一准能在电视或者网络上看到“鹤玉市深夜惊现无头女鬼”之类的报道。

　　而我肯定要被生物学家拉去做人体实验，日复一日，直到被榨至再无科研价值了，再制成标本全球展览。

　　到了那时，按照柯言记仇又小气的性格，不仅不会来救我，八成还会买张票兴致盎然地来参观。

　　我当然不能让他称心如意，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在一堆摩托零件中找出一顶头盔套在脖子上，这样就没人发现我少了一个头。

　　你别说这头盔质量还挺好，除了有点磕痕，一点没撞破，就是沉了点。

　　我左顾右盼，确认四周没人后赶紧跑去摇树，然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头还是稳稳卡在树杈间巍然不动。

　　这他妈……我气得跳起来朝树干踹了两脚，结果树没踹动，反而搞得自己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下半身传来的冷脆“咔嚓”声，我整个人一僵。

　　据以往的经验，不是关节脱位就是骨折了。

　　我完全站不起来，仰躺在柏油马路上望着广袤星空，十分气馁地想，我到底还是十分依赖路以宁，他不在我身边的时候，这具躯体总是既孱弱又无用。

　　我足足吹了一个小时的冷风，骨头的创伤才愈合，勉强跳上树拿到了我的头颅。

　　当我用衣袖抹去脸上的血痕和脏污，正打算摘掉头盔把脑袋安上去的时候，身后一个声音喝道：“怎么回事？”

　　我手一哆嗦，差点把头掉在地上。

　　“转过来。”

　　我将头颅往宽松的T恤里一塞，佯装镇静地转过身。

　　一胖一瘦两个警察从巡逻车上下来，胖警察忙着打电话通知上级和急救中心，瘦警察扫视了一圈车祸现场，最后停在我身上，打量了两眼，打开录音笔：“交代一下事情经过。”

　　其实我自己也还是云里雾里，只好把知道的信息如实告知。

　　瘦警察看了眼昏迷中的络腮胡，眼睛微眯：“司机系安全带都给撞昏迷了，你坐后座没系安全带，怎么一点事没有？”

　　我说：“难道你希望我有事？”

　　瘦警察竖眉瞪了我一眼。

　　我不服气地瞪了回去。

　　胖警察打完电话，过来调节：“哎，小章，对小姑娘语气好点嘛，又不是审犯人。”扭头对我笑了一下，“我们警察当然希望你没事啦，救护车马上来，到时候去做个全面的身体检查。”

　　我一听到身体检查四个字，顿时冷汗淋漓，忙不迭摇头说：“不用了，我没受伤，一点事都没有。”

　　“胡说！”胖警察板起脸，“我看你一直捂着肚子没撒过手，还说没事？”

　　我说：“我……我就是吃太多了撑得胃胀，真用不着救护车。你看我全身上下好好的，一点血都没出。再说了，浪费公共医疗资源可耻。”

　　“嘿，你这小丫头说话还挺有意思的。”胖警察呵呵笑了两声，“不管怎么样，你既然出车祸了，肯要做个检查我们才放心嘛。再说了外伤没有，不代表内伤也没有，是不是这个道理？”

　　我刚想回答，瘦警察突然说：“同志，头盔摘一下。”

　　我脱口而出：“不行。”

　　“为什么不行？”

　　我编了个尽可能合理的理由：“我生病了，面，面瘫……医生说我的脸不能吹风受寒的。”

　　瘦警察语调冷冽，不为所动：“请你配合。”

　　就在我们僵持的时候，救护车和交警很有效率地赶到了，医护人员将两位伤员抬上担架推入救护车，交警在车祸现场摆上路障锥，开始拍照取证。

　　现场忙作一团。

　　“算了算了，不摘就不摘吧。小章，记一下她的个人信息。”胖警察说完，无暇顾及我，跑开帮忙去了。

　　瘦警察掏出纸笔，看了我一眼：“姓名，地址，电话，证件号码。”

　　“干什么？”

　　“还问我干什么？”瘦警察敲了敲我的头盔，说，“因为你是第一目击证人，后续有责任认定方面的纠纷，还有需要你配合的地方。”

　　我犯了难，因为如果我将这些信息告诉警察，他们顺藤摸瓜，只能查到失踪人口的记录。

　　我只好胡诌了假信息，有模有样说完后指了指西边：“我现在可以走了吧？”

　　瘦警察低头在纸上记录，头未抬：“嗯。”

　　我大大舒了口气，刚走两步，听到身后慢悠悠响起一句“慢着”。

　　我背脊一僵，不情不愿地转身。

　　瘦警察脸仍是绷着的，语气倒是比之前放缓很多，说：“你要去哪？”

　　我差点哭出来：“你们警察还管这个的吗？”

　　“不是。”他迟疑了一瞬，“……你是不是怀孕了？”

　　我如遭雷击，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瘦警察朝我抬抬下颌：“我看你那只手一直扶着腰。”

　　什么叫做过度解读？这就叫做过度解读！

　　我很想否认，但又怕这个龟毛警察继续追问，干脆点头承认。

　　“这里离居民区还远着呢。”瘦警察将小本本合拢放进裤袋，头朝巡逻车一扬，“行了，上车吧，送你一程。”

　　已经帮衬完毕的胖警察走过来，赞许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小章啊，看来你已经把上周会议上强调的人文关怀执法熟记于心了，不错。”

　　“大半夜的，麻烦你们多不好意思。”我决定将孕妇扮演贯彻到底，掏出手机说，“我叫我老公来接我，他有车。”

　　胖警察想了想说：“也行。”

　　两个人十分担心我安危似的守候在我身边，没有离开半步，直到柯言的车在我身边停下。

　　瘦警察嘴角抽了抽：“这就是你说的车？”

　　我理直气壮回答：“对啊。”

　　柯言一脚踩着踏板，一脚挨着地面，抬头看我，惊讶地说：“你戴着这破玩意干嘛？”

　　瘦警察说：“你下来。”

　　柯言没动，懒懒地瞥了他一眼：“干什么？”

　　他喝道：“下来！”

　　柯言终于肯从他那辆“宝玛”牌自行车上下来，支好车撑子，走到我面前，语气不善：“你又闯了什么祸？”

　　胖警察说：“哎呦小伙子，你怎么放心让一个孕妇深夜在外边打车啊，你看看出车祸了吧，幸这姑娘命大没事，做为男人对自个儿媳妇有点责任心行不？”

　　柯言被这一顿劈头盖脸的数落砸懵了，说：“孕妇？”

　　“老公！”我忙抱住柯言的胳膊，“你来就好，我一个人都要害怕死了。”

　　他差点一个趔趄摔倒，瞠目结舌看着我：“老公？”

　　瘦警察将他的微表情收入眼底，狐疑道：“你们不是夫妻？”

　　没等我回答，柯言已经凛然地推开我：“不是，我们是姐弟。”

　　我赶紧补充说：“也是夫妻。”

　　柯言蹙眉说：“你吃错药了？”

　　“我知道你不好意思讲，但两个警察都是好人，没关系的嘛。”我柔声说，接着扯了扯他的袖子侧身低语，“配合我！”

　　“凭什么？”

　　“你要是敢戳穿，我就把你网盘的收藏删得一干二净！”

　　“不要脸！”

　　“我现在哪有脸，头都在这里。”我挺起肚子拍了拍。

　　瘦警察说：“你们俩嘀嘀咕咕什么呢？”

　　柯言咬牙切齿地看了我一眼，再抬起头时已是春风满面，把我往怀里一带，搂住说：“没事，埋怨我不关心她呢，没事的话，我这就把她带走了啊。”

　　“等会。”一直慈眉善目的胖警察这会子厉声说，“你们是血亲还这样乱搞？犯法知不知道！”

　　柯言不咸不淡地说：“这您就别操心了，远房的亲戚关系，血缘稀成水了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