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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死亡(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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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五年我过得一直很顺畅,老柯也终于下定决心在新区买了房。
搬到新家后,我结识了很多同龄小伙伴,天天一起在外边撒野,纯良的性格跑偏很多,至少和柯言打起架来毫不手软。
我们通常谁都制服不了谁,每每到了战争白热化的时候,老柯急急忙忙冲出来拉架,对柯言吼“你和姐姐动手还是男人吗,就不能让着点女生啊!”,对我吼“你再抓你弟弟要毁容了,万一留疤了还让他怎么娶媳妇嘛!”
说来也奇怪,明明我们同一个娘胎出来,柯言那张脸却比我长得漂亮,这简直非常不合遗传学定理。
据老柯回忆,我们俩小时候都是俩眼睛一鼻子,看不出来美丑,只不过发育着发育着,柯言那张脸越来越有向祸国殃民的趋势发展。
当他还是个挂着两搓鼻涕的小屁孩时,被老柯牵着去广场转一圈,能收获无数阿姨的搂抱和亲吻。
年纪稍微大点更不得了,小区里所有情窦初开的女孩子都对他青睐有加,柯言出去买瓶酱油,都能招惹一大群小姑娘呼啦啦围着他转,堪比皇帝携三千佳丽出巡。
对此老柯还挺自豪,觉得自个儿子颇有自己当年的流风余韵,甚至鼓励柯言多和女生搞好关系。
柯言不负所望,上了初中后,每个周末带不重样的女孩回家。
早些时候我的心智尚未成熟,为了得到老柯的赞赏也效仿他,每周带不重样的男孩子回家。
只是这场无形的较量只持续到第二周,就宣告结束了。
我至今还记得那天午后,我带了隔壁班学习最好的男生来我家玩。
那个男生符合初中女生对白马王子的所有幻想——理科好,爱穿白衬衫,留着韩式厚刘海,说话带点台湾腔。
可惜我现在已经忘记他的全名,依稀记得姓李。
我和小李热火朝天地聊完了热播动画的剧情,再无话题,面面相觑。
于是我带着他溜进柯言的房间玩。那个时间段柯言因为要上英语补习班,所以并不在家,我可以在他房间为所欲为。
我们在床上打起了枕头战。
小李智力值很高,武力值却不怎样,被我打得抱头鼠窜。
我看他抱着床头柜瑟瑟发抖求放过的模样,把枕头一丢,善心大发地放了他一马。
柯言房间里有个小书柜,小李找了本冒险小说投入地看了起来。
我不屑地想,这些书有什么好看的。
四处环顾,兴冲冲从床底下拖出一个纸箱子。
箱子很重,颇费了我些功夫才得以重见天日,里面都是柯言珍藏的宝贝,平时都不让我碰,甚至连房间也不让我进。
我好不容易逮着机会能偷偷窥上那么一窥,自然不能错过。
飞快揭开胶带,只见一摞摞光碟整齐地堆在里面,我翻了翻,随便抽了一张,吹掉碟盘上的灰,“动物世界”四个字显露出来。
小李也不看书了,蹲下来一心一意看我拆光碟。
我兴趣缺缺地将碟盘丢回去,准备换一张。
小李重拾起来:“我想看这个。”
“CCTV1每天都播,这有什么好看的。”
“看看嘛。”
“行吧,只看十分钟。”我边说边打开碟盖,一个关键部位被红绳缚着的赤裸女人闯入视野,眼波撩人。
我额头的青筋狠狠地跳了一下,啪得合上碟盘。
小李好奇地把脑袋凑过来:“怎么了?”
我推开他:“也,也没什么好看的,我们还是去看书吧。”
说着准备把光碟放回箱子,正在这时,老柯推门进来:“阿叶,该吃饭了。”
我把光碟藏在背后,慌慌张张地站起来。
老柯眼神很尖,目光如炬地看着我:“藏什么东西?”
我摇头,退到了小李身后。
老柯推开小李:“拿出来看看。”
小李看看我,又看看老柯,一脸茫然,不知所措。
老柯看我没有上交的意思,直接劈手夺过碟子,打开。然后他额头的青筋也狠狠跳了一下,面色铁青地扬手。
我忙不迭捂住脸。
那个时候的我不太长进,觉得靠脸吃饭是世界上最简单的事情。
所以我对未来的职业规划很明确——那就是当明星,当一个大明星。
明星最看重的啥?那就是脸!什么都能毁脸千万不能毁。
老柯愤怒的声音响在耳畔:“你这小子,看起来老老实实,居然带这种东西给我女儿看?”
咦?
我张开手指从指缝间往外看。
老柯将光盘在小李面前晃晃,揪住他的耳朵,凶巴巴地说:“没收!马上给我离开,以后不许你找柯叶玩了,听见没?!”
小李直到被撵出门也没来得及解释,眼眶红红地回家了,从此再也没有和我说过话。
老柯是十分护短的人,也很单纯。
比如说直到现在他还相信那盘光碟是小李带过来的,企图亵渎我纯洁无暇的心灵。
我一直没敢告诉他,这□□音像制品的真正主人是他宝贝儿子。
之所以保守秘密,倒是不怕得罪柯言,是怕得罪他那帮令人头疼的幼齿太太团。
偏偏我还不能拿她们怎么样,因为那群小丫头很得老柯喜欢。每次她们蜂拥来我家玩,老柯恨不得把家里好吃好玩的全摆出来招待。
在她们眼里,我是一个喜欢欺凌弟弟的恶毒姐姐。
因为那个时候,我和柯言打架总是处于上风。
每当我欺负完柯言后,总会在拖鞋里发现瓜子壳,或者牙杯上被蜡笔画上涂鸦。
最过分的一次是,她们居然试图往我的床上倒颜料水。
纵然我脾气再好也忍不了了,一手揪住一个往外推搡,恶声恶气说:“信不信我揍你们啊!”
一个梳着双马尾的小姑娘做了个鬼脸:“嘻嘻,我不信。”
一个丸子头的小姑娘奶声奶气地说:“我爸爸说,女孩子是宝贝,不能打的。”
其余人叽叽喳喳附和:“对啊,姐姐这么坏,还这么凶,难怪没人喜欢你。”
女孩子不能打是什么歪理?反正我小时候可没少挨老柯的棍棒训诫。
我挽起袖子决定给她们上一课,刚举起手,一眼就看到了楼道拐角走上来的柯言。
他挑眉望着我,后头还跟着老柯。
我的拳头在半空中凝滞片刻,急中生智,反手往自己脑袋摸去,笑眯眯地问:“你们看姐姐这个发卡可爱吗?”
小丫头们齐声:“可爱。”
“姐姐送我一个吧,我看你抽屉里很多。”
“我想要小黄鸭。”
“我要草莓。”
“我要蝴蝶结。”
我笑得特别勉强,几乎是咬着牙答应:“......好。”
老柯看我们其乐融融的样子,欣慰一笑,抬脚上了阁楼。
阁楼是他的专属工作间,一旦进去了,不奋笔疾书上几个小时是不会出来的。
我目送老柯的身影消失在阶梯尽头的门后,冷笑着转身,小丫头们见势头不对尖叫着四散而逃。
一个短发女孩直接朝柯言跑去,扑到他怀里,嘴里嚷着:“柯言哥哥,姐姐她好可怕。”
柯言揉了揉她的脑袋,安抚了几句,扬起漂亮的脸蛋,看着我说:“姐姐。”
他很少叫我姐姐,叫这个称呼的时候一般没好事。
他那个时候个子蹿得很快,虽然小我一岁,却已经高了我半个头,低头看着我:“你吓到她们了。”
“所以呢?”
他摸着下巴做思考状:“我想想......不如跪下道个歉?”
我翻了个大白眼,直接一个扫腿让他跪下了。
时光荏苒,转眼我和柯言都上了高中。
柯言小霸王一样的性格在高中发挥得淋漓尽致,打架、抽烟、喝酒、泡妞,无一不通。
最让人忿忿不平的是,即便这样,每回大考小考他都名列前茅,而我堪堪吊车尾。
老柯一直说我是榆木脑袋,没有遗传到他的高智商。
我不服气之下,将柯言在学校里那些违纪行径统统打小报告给他。
老柯颇不以为然,说阿言是男孩子,哪个男孩子这个年纪不调皮捣蛋的?他作为一个开明的家长,要尊重这份天性。
不愧是文艺工作者,居然能把逃避教育责任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照他的话说,柯言只要不是带个男人回家,一切都随他开心。
老柯之所以特别在意这点,是因为有次我拿着一份他写的专栏文章问他:“你真的支持同性婚姻合法化吗?”
他摸着我的脑袋说:“老爸肯定支持啊!我又不是思想落后的老古板,况且包容开放是每个现代人应该具备的精神内核,你现在可能理解不了,以后会懂的。”
我不懂:“那假如柯言是同性恋呢?”
“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我:“……”
不过这个认知在一个晚上被打破了,因为柯言真的带了个男人回家。
而正是这个男人,毫不犹豫地杀了我。
我永远等不到成年了,生命停在了十八岁生日前夜。
我听到柯言叫他路以宁。
路以宁唔了一声,算是回应,然后直接闪身到我面前,将我推到墙上,迅速伸出手探进胸腔,抓住了我跳动的心脏,攥紧。
动作行云流水,甚至还能抽出空来游刃有余地看我一眼。
这一刻,我将他的脸看得清清楚楚。
原来五年前,我在石庙园门口碰到的那个男人,叫路以宁。
随着心脏被掏出,我的身体不可抑制地抽搐起来,努力翕张嘴唇想说话,却发不出一个音节。
拳头大的心脏漂浮在半空中,路以宁以手覆之,诵念了一句话后,一团白光自他手中绽开,紧接着心脏颜色转黯,急遽萎缩干枯,像块焰火燃尽的木炭。
霎那间浑身的力气殆尽,骨头好似全部被抽离,我背靠墙壁缓缓滑下去,及时抓着一个小方凳,才不至于整个人都倒在地上。
路以宁垂眸注视着我,灰蓝的瞳孔映着吊灯的光,那光一跳一跳的,刺得我眼睛生疼。
我终于支撑不下去,随着意识逐渐涣散,头一歪,仰躺在地。
路以宁曾经说,别急,还小了点,五年后再来找她。
如今认真想来,或许是漏听了一句。
全句应该是:别急,还小了点,五年后再来找她——然后,杀死她。
墙上沾染了大片的血,水红混淆着深红浸入素白的壁纸中,像极了冬天公园里开得酣艳的红梅。
在陷入无尽的黑暗之前,我还能迷迷糊糊地想,我这血溅得简直太有意境了。
或许柯言也是同样的想法,因为他一直一直盯着墙看,没有回头看我一眼。
最后还是路以宁蹲下来,像摆弄木偶般捏起我的下巴,说:“死了。”
声音毫无起伏,平而凉,像窗外冷寂的月。
但是我听不到,再也不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