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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失去了才懂得珍惜 ...

  •   章24
      巽月湾位于东面,紧邻海岸线。黑子越靠近目的地,路上人就越少。
      待他抵达这个昔日被誉为“明珠”的贸易之都,发现到处空无一人,偌大的街市上,只有寥寥几人在买东西,而且清一色的纱巾蒙面,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
      看来,全城都进入了戒圌严状态。

      黑子初来乍到,完全认不清路,见前方有个中年女性挎着篮子买食材,上前拍拍她的肩膀,“那个,请问……”他用的是敬语,言语亦没什么不妥的地方。对方却宛如被电到了一样迅猛闪开,拼命摇头,飞也般地逃开了。

      黑子的手悬在半空中,半晌,苦笑着收回手。这已经不是一般的戒圌严了,简直是草圌木圌皆圌兵。
      又问了两次路,情况都差不多。黑子索性不问了,只沿着主干道不紧不慢地往前走。周遭的人都是一身密不透风的打扮,他穿着太正常,反而显得不“正常”了,便取了条丝巾,将脖子、脸都包了个严实,只露圌出一双水色的眼。如此一来,投圌注在他身上的视线果然少了许多。

      毕竟是瘟圌疫重灾区,有较高的染病风险。黑子含了几片黄芪,嚼碎了咽下。
      这种草药有强大的抗病效果,配合着松果菊,被传染的可能性大大降低。出发前,他特意采了许多带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

      走了约摸半个时辰,前方的骚圌动声引起了他的注意。

      几个官兵围着一对母圌子,正试图将孩子从母亲身边拉开。
      女子奋力反圌抗,死死抱着儿子不肯撒手。可惜她终究只是个弱女子,力气哪比得上年轻力壮的官兵,挣扎了半天,小男孩还是被夺走了。

      孩子不过三、四岁大,正发着烧,一张小圌脸通红通红的。他太虚弱了,哭不出声,只能发出小动物般的呜咽声。官兵可没母亲那么温柔,把他直接用麻袋一套,扛在肩上就走。

      眼看亲生骨肉被夺,女子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白圌皙的前额很快就磕破了,鲜血染红了她半边脸,“几位大人,我的孩子只是普通的发烧,绝对没染上‘疱症’啊,求求你们了,放过他吧……”

      “城主大人说了,只要有‘疱症’迹象,一律送到‘那里’,咱们只是照章办事。”领头的官兵毫不留情地将患病的男孩带走了。女子悲愤交加,只觉一股腥甜涌上喉圌咙,呕出一口血,直直昏死过去。

      待她醒来,身边多了个人。

      “你醒了?”那人有一头水蓝的发,阳光下清澈得近乎透圌明。
      “您是……?”她是个绣娘,看出此人的衣着价值不菲,本能用上了敬语。
      “我是一个医师,专程从洛山过来援助的。不介意的话,可以跟我说说城里的情况吗?”他不疾不徐道,温润的声线自有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

      女子点点头,断断续续地说了起来。
      那个外国商人带来的病症,在巽月湾以极快的速度蔓延开来。病人发作时除了身圌体滚圌烫外,还会长出大量脓疱,奇圌痒无比,好多病人会挠自己,活生生将皮肤挠烂!
      对于这种陌生的恐怖疾病,人们起了个名字,叫做“疱症”。

      城里的医师几乎都染病死了,想从其他城镇请医师,人家一听,都死活不肯来。
      一来二去的,拖了半个月,染病的人越来越多,眼看事态就要脱离控圌制,巽月湾城主大手一挥,下了决定,将城北的旧城区腾空,把所有病人都送进去。美其名曰“调养所”,每日定时发放食物,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就是个地狱。
      进去的人,注定了有去无回。

      “一开始只有发病的人会被送进去,可到后来,只要有一点点迹象,都会被带走……我儿子昨天贪凉,抓了点碎冰吃,晚上有点闹肚子,今天就……”她泣不成声,捂着脸哭起来。

      黑子了然地点点头,所以他问路的时候,人们才会那样紧张。
      严格来讲,城主的做法并没有错。放在后世,“隔离”也是处理流行病的第一措施。
      但他错就错在过分草圌木圌皆圌兵了,官兵们又不懂医理,不分青红皂白乱抓人,误伤无数,直弄得整座城人心惶惶。

      再者,发圌热的病人本就体弱,把他们与疱症患者关在一起……和杀圌人有什么区别?

      想彻底攻克疱症,当务之急是和患者接圌触,了解他们的脉象,弄清病灶,否则,一切都是空谈。想到这,黑子问道,“有从外面进入那里的通道吗?”
      女子摇了摇头,“没有,好几个邻居被圌关了进去,他们的家人都费尽心思想见一面,但没有一个成功的。”换言之,想从外面进去,基本是天方夜谭。

      黑子沉吟半晌,最妥当的方法,当然是等洛山的医师队伍抵达后,以赤司的名义进行交涉,只要搬出那位大人的名号,一切都会畅通无阻。可问题就在于他是私自行动,名不正言不顺,这条路显然走不通。

      正路不行,就只有想偏门了。

      “感谢你提圌供的情报,作为报答,我一定会设法将您的孩子平安带出来的。”
      女子欣喜地点点头,灰败的眸子又燃起了一丝希望,“我相信您。”不知为何,这个年轻医师身上,有种不符合年龄的历经磨难的沉稳,令她情不自禁地信任。

      分别后,黑子按照她的指路,来到一处医馆门口。只见大门紧闭,台阶上到处是散乱的树叶,没个人打扫,看样子已经闭门歇业了许久。黑子也不介意,兀自嚼碎了一株草药,在台阶上坐下来——不一会儿,药效开始发挥作用,身圌体渐渐变热,尤其是额头,几乎发烫了。

      他倚靠着医馆的大门,活脱脱一副发烧了,却寻医无门的可怜样儿,才“演”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一群人高马大的官兵就赶到了,先是嫌恶地瞥了他一眼,再用麻袋将他一捆,扔到马车上——以脑袋先着地的姿圌势。
      黑子给摔得头昏眼花。

      马车七弯八扭,颠簸许久,终于停了下来。他被连人带麻袋一起扔到地上,听到车轮声渐渐远去,才偷偷从口袋里取出另一味药服下,顷刻的功夫,身上的发圌热症状就消失了。

      作为顶尖的医师,用草药调节身圌体情况简直再容易不过了。黑子没费多少功夫,就爬出了麻袋,看清外面的状况,他一下子怔住。

      眼前密密麻麻的,全是人!
      高圌耸的围墙内,到处横七竖八地躺着形容枯槁的病人。他记得信上说染病人数是“几百”,可现在眼前的人海,少说也数以千计了!

      原以为作为“调养所”,就算没有特别好的条件,至少也会象征性地派几个医师坐镇。然而事实证明他太天真,这里什么都没有,纯粹是个放逐之地。

      空中弥漫着腐烂的臭味,黑黢黢的爬虫从死人嘴里钻出来,又往活人身上爬。

      四周很安静,病人们或靠墙蹲坐,或仰躺在地上,神色间皆是麻木。他们虽然活着,外头的人却当他们死了。久而久之,自己也放弃了,活着的唯一的目的就是等死。

      黑子给他们不少人把过脉,发现多数都是很普通的病症,只要几副药剂,再好好休息几日,便能痊愈的,却被扔到了这里。清水老圌师留给他的医书,有几本专门记录瘟圌疫的。其中反复提到过一句“为保护多数人,有时需牺牲少数”。

      这些人,就是被牺牲的“少数”吧。道理很正确,可真的身处其中,又觉得悲哀。

      走到角落,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疱症”。
      和先前遇到的女子描述差不多,那几个病人脸颊都烧得通红,浑身的脓疱都被他们自己给挠破了,溃烂的皮肤发出阵阵恶臭,渗出鹅黄圌色的脓水,吸引了好些虫子在他们身上爬。

      换了旁的医师,大概会被这场面恶心得不行,幸而黑子心理素质过硬,随军出征的时候没少照顾那些缺胳膊少腿的武士,就算腹部被刀捅圌了个洞,也能面不改色地一边急救一边把掉到外面的肠子塞回去。此刻,他的表情也没什么变化,只用纱巾将自己包严实了些,挥手赶走那些恶心的虫豸,拉住病人干枯瘦弱的手,为其诊脉。

      百会,人中,还有……默默数着有病灶的穴位,略一思索,提笔刷刷地写药方。写完后,他修正了几处地方,还是不满意,秀气的眉宇皱起。
      不行,少了关键的药引。

      “药引”是“引药归经”的简称,顾名思义,是引药抵达病灶并加以祛除的“向导”。如果没有合适的药引,这张药方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他蹙眉沉思许久,直到日落,想得头都疼了,也没想出合适的药引。有些明白,为何那么多富有经验的医师都栽在疱症上了,的确是令人苦手啊……

      他正头疼,却见不远处的铜门缓缓打开,一队官兵押着几辆马车走进来,淡淡的米香传来,正是每日分发食物的车队。

      “老规矩,一人一个饼,一碗粥,要的赶紧,逾期不候。”领头的人高声道。
      伴着他的话,病得较轻的人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支着病弱的身圌体排队去领,余下那些身圌体虚弱的,别说走路了,连圌坐的力气都没有,只能静静地在一旁看,混沌的眸子里透着渴望。

      这就是所谓的“每日定时发放食物”?
      看看四周堆积的尸体,黑子不禁想,这些人里有多少是病死的,又有多少是活活饿死渴死的?

      这时,轮到一个大婶在领食物。她有些低烧,脑子昏沉,手也抖,舀了半天都没舀好一碗粥。领头的官兵冷哼一声,蹭地一下拔圌出太刀,不耐烦地说,“快点,别磨磨蹭蹭的!”
      可怜的病人抖得更厉害了,然而,越是想快,就越是频频出错。

      “烦死了,都病成这样,干脆去死好了!”那人说着,高高举起手里的刀。
      眼看刀刃就要砍下来,黑子一惊,再也顾不得旁的事情,用尽全力冲过去阻止。

      他的速度不可谓不快,有人却比他更快!

      一人从侧面猛扑上去,抓着头领的手腕,不让刀刃落下,黑子与那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了一瞬——只见他衣衫褴褛,头发蓬乱,黝圌黑的皮肤一看就是常年从事体力劳动的,一张脸坑坑洼洼全是疤痕,已然看不清本来面貌。

      “哑巴,怎么又是你?”头领气急败坏,想骂人,看到那张恐怖的脸,却生生缩了回去。
      被称作“哑巴”的青年放开他,兀自走到布粥和派饼的马车前,取了几十人份的分量,走到那些连圌坐的力气都没有的病人身旁,小心地撕碎了饼,一点点喂给他们吃。

      虽然有一张可怕的脸,却是个温柔的人。黑子在一旁看他给病人们喂食喂水,这么多虚弱的病人,光靠他一个人怎么照顾得来?
      “不介意的话,我来帮你吧。”

      哑巴是个弃儿,天生不能讲话,听力却没什么问题。他正忙着给一位婆婆喂粥,听到陌生声音,本能地抬头——眼前蓝发人儿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白衣胜雪,眉目如画,正微笑着看着他。

      两人一起,办事效率就高多了。
      妥当照顾好了病人们,他俩挑了个角落坐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之所以要打引号,因为那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聊。哑巴不能说话,每次回答黑子的问题,就用手指在他手心比划写字。

      黑子打量了一下哑巴的面孔,“你看起来不像生病的样子,为什么会被送到这儿来?”
      哑巴一笔一划在他手心上写道,“我之前患过‘疱症’,”说着,指了指脸上坑洼的疤痕,“这些就是那时落下的。”

      “后来是如何痊愈的呢?”
      “不知道,只记得烧了几天几夜,人都快烧糊涂了,不知怎的,忽然有一天就好了,”末了,哑巴看了他一眼,生怕他不信,又补充了一句,“是真的!”

      黑子点点头。这个年代,医学不算发达,很多病其实是没得治的,只能靠病人的自愈能力。自愈并不罕见,只是对上疱症这等可怕的瘟圌疫,就真的很了不起了。他给哑巴诊了脉,脉象平稳有力,完全看不出曾经遭遇瘟圌疫重创。

      脑海里腾地闪过一个念头——自愈者的血,是最好的药引!

      自古以来,关于自愈者的血,研究从未间断过。医书中关于天花,疟疾,霍乱等疾病的治疗,都有相关记载。仿佛看到了希望的曙光,黑子眼睛发亮,身圌子前倾,一把握住对方的手,“我需要你的血来做药引,可以吗?”

      哑巴微怔。这个年代,“血”被视为生命之源,“失血”就意味着“折寿”。
      他有瞬间的犹豫,但很快就抛到了脑后——自小被父母遗弃,他是乞讨长大的,加上不能说话,走到哪里都是厌弃的眼神,眼前的蓝发医师,是唯一温和待他的人。

      常年从事体力劳动,他的手又黑又糙,而紧圌握他的那双手却白圌皙又温暖。
      如果是这个人希望的话,折寿也无妨吧。哑巴胸口涌起一抹不知名的暖流,伸出胳膊,任凭对方取血。

      ※

      巽月湾的事态正往好的方向发展,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洛山城的日渐压抑。
      只听“呯”地一声,赤司又砸烂了一个瓷杯,自黑子走后,这已经是第三个了。
      许是阴雨的关系,湿气很重,他浑身都不舒服。左臂的旧伤隐隐作痛,觉也睡不好。而那个会为他施针减轻伤痛的人,会轻拍他的背伴他入睡的人,已经不在身边了。

      他们分开了多久?十天?半个月?
      怎么竟像一辈子那么漫长了?

      敲门声响起,已经是近卫官的实渕走了进来,“大人,巽月湾的来信。”
      见一地碎瓷片,他暗暗叫苦,真不想在城主大人心情正差的时候进来送信啊,下次遇到这等事,叫叶山来好了,反正某人神圌经粗,感受不到尴尬。实渕暗想,呈上信封。

      巽月湾城主并不傻,当然不可能将情况如实汇报,只尽量挑好话说,什么“疫情初步得到控圌制”云云,末了,还提到“想给牺牲的医师们的遗孀追加抚恤金”,并附上了一份死去的医师名单。

      赤司忽然觉得手里的信纸仿佛有千斤的重量,险些拿不稳。他定了定神,取出最后一页名单,视线在一个个姓氏上滑过:安室,原田,中岛,柴崎……
      在“柴崎”的下方,端端正正写着“黑子”两个字。

      一股子钻心的寒意从脚底升腾起来,后面还有哪些人,他已经看不到了。
      那两个字牵扯了他全部的神圌经,他甚至忘了“死者是同姓的另一个人”的可能性,混沌的脑海里仅余下一个念头。

      ——哲也死了?
      他只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站都站不稳,跌跌撞撞地坐到软榻上。

      回忆的一幕幕像蒙片一样闪现:哲也专注的样子,倔强的样子,流泪的样子……
      犹记冬天的时候,梅花盛开,自己折了一枝给哲也挽头发,挽好后,他浅笑着侧过脸来,说了句“谢谢”,纤长的睫毛如蝶翼般扑扇着。
      那般清晰鲜活,仿佛还在昨日,现在,却已经天人永隔。

      从怀里摸出黑子留下的字条,抚过隽雅的文圌字,视线久久地,停留在信的最末——“愿您君临天下,拥万里江山。”

      这是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写完这句话,他便去了举目无亲的城池,为照顾瘟圌疫病人而染病,或许在他发病的时候,一个照顾的人都没有,他就这样孤独地,在病痛的折磨中悄无声息地死去。

      然后,世界上再也没有了黑子哲也——那个忠心耿耿、对他信得死心塌地的少年,那个会将他随手折下的树枝当宝贝珍而又珍的少年,那个永远温和地唤他“征十郎大人”的少年。

      赤司心中大恸,痛彻心扉,连呼吸都艰难。他深吸一口气,只觉胸口疼得发怵。

      几欲崩溃的疼痛下,某件事呼之欲出——原来,他从很久以前,就喜欢上他了。
      可笑直到此刻,他才终于明白自己失去了什么。

      “大人,您没事吧?”实渕看他脸色惨白,忍不住问。
      赤司深吸一口气,直起身圌子,将疼痛完美隐藏起来,回了句“没事”,披上外袍,拿起佩刀,往门外走去。实渕作为近卫官,亦步亦趋地跟着。见他跨上骏马,风风火火往外疾驰,也赶紧牵了匹马,追在他后面。

      赤司一路往东狂奔,几个时辰一晃而过,再日行百里的好马也累了,不停地喘气。
      实渕提议,“大人,要不今天先在这里找个客栈歇息?”赤司不语,将累瘫的马换下,找驿站的人要了匹好马,再度启程。

      这是要日夜不停地赶路吗?!实渕欲哭无泪,也换了匹马。
      “大人,恕我冒昧,您这是要去哪里?”好歹告诉他终点吧?

      “去巽月湾,接人。”赤司猛一拉缰绳,冲得更快了些。
      他要去接哲也回来,不论是尸体,还是骨灰。

      TBC

      作者滴话:
      姑娘们盼望已久的仆司对哲也动心的一话!终于来了!
      不过和隔壁俺司的场合感觉不太一样……

      【【【请假公告】】】
      下周带父母去台圌湾旅游(其实就是去吃吃吃),停更一周,再后一周恢复。
      大家国庆快乐么么哒~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失去了才懂得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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