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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赤黑间的误会 ...

  •   章23
      七月,是一年中最炎热的月份之一。
      黑子跪在地上,给软榻上闭目养神的赤司把脉。外头虽热,房里却十分凉爽舒适。四个角落都放了冰块,泛着沁人的凉意,将酷热给挡在了门外。

      黑子成为医师长后,不管是居住、饮食、俸禄还是衣着,都提升了一个台阶。
      他穿了件月牙色的丝质长衫,纯粹而柔圌软的白色,衬得他的面庞愈发温润如玉,一支白玉发簪挽起长发,简单雅致,很是赏心悦目。

      果然,“人靠衣装马靠鞍”是有道理的。
      赤司想了想,年底不是有做新衣的习俗吗?到时候派人去桐州采购,挑些精致的锦缎和丝绸给哲也专门做十件衣裳,不行,十件太少,二十件吧。

      桐州纺织业发达,盛产丝绸羽纱,印染术也是首屈一指。桐州出产的精品衣裳,每件价值不下百金,就算是皇族,也只会给最宠爱的妾室送一两件。

      直接一送就是十件二十件起的……全大圌陆大概也只有赤司大人敢这么壕了。

      黑子给他把完了脉,“征十郎大人,您的脉象一切正常,旧疾也恢复得不错,只是内息有点虚,估计是睡眠略有不足。”
      “啊,大概是昨晚没睡的缘故。”赤司轻描淡写地说,显然不觉得“一宿没睡”是什么大事。

      黑子听得头疼。
      赤司很容易思虑过重,直接后果就是睡眠偏浅,时常在床圌上想问题,一想就是一宿。短期内看不出影响,时间长了,终究是一大隐患。将心中的担忧讲给赤司听,后者却耸耸肩,“没办法,已经习惯一躺下就想事情了。”

      躺床圌上不睡觉,反而跑去想问题,这是哪门子的坑爹习惯啊?!
      黑子依旧是那副面瘫脸,心中却有数只草圌泥圌马呼啸而过。

      为了长远着想,从今天起,努力改变男人这坏习惯吧。
      黑子如是想,说了句“恕我失礼”,便从背后推赤司,将他推到床圌上,一个翻身跨圌坐在他身上,开始宽衣解圌带。

      衣带渐宽,柔圌软的布料落下,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伴随着外衫滑落,他身上仅余一件薄得不能再薄的里衣,微微一动,下摆处就现出两条修圌长白圌皙的腿。

      赤司眸光一沉,心中涌起某种本能的冲动,身圌体也热起来,“哲也?”
      “为了纠正您不良的睡眠习惯,我今天陪您睡吧。”黑子道,轻柔的语气羽毛般撩人心动。

      他起身熄了灯,在赤司身畔躺下,拉好被子,拍打他的手背,像哄孩子一样哄他睡觉。

      ……就这样?
      赤司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黑子心中的“陪睡”,就是“盖着被子纯睡觉”。

      好吧,事实证明,是他想岔了。默默在心底自嘲了一把,赤司难得没去盘算复杂的军务政务,在这个安静的夜晚,放空思绪。黑子拍打他手背的节律很均匀,温暖的触感令人安心,赤司悄悄数着拍打的次数:一下,两下,三下……

      渐渐的,睡意就涌了上来。

      ※

      次日清晨,黑子醒来,赤司还在沉睡。估计是前段日子累得狠了,身圌体迫切地需要休息。
      黑子不想打扰他,悄无声息地起身,往前厅走去。

      身为医师长,每日在前厅坐诊,是他的工作职责。

      刚坐诊的时候,许多武将觉得他太年轻,看着不靠谱,不肯找他看病。
      紫原将军是第一个找他看病的,因为吃多了零食,牙疼得一把鼻涕一把泪——黑子看他可怜巴巴的样子,体贴地往药方里加了一点蜂蜜和甘草,这样喝药的时候就不苦了,还有几分淡淡的清甜,大大提升了喝药的幸福感。紫原很高兴,逢人便夸,“黑仔人好,医术好,长得又好看,我要娶他当媳妇!”

      自那之后,一众将领都跑来找他看病。

      今天也毫无例外地排成了一条长队,幸而黑子把脉施针的速度一流,从正厅一直排到门外的超长队伍,经过一上午的努力,总算是顺利结束了。给最后一位武将大人开完了药方,他揉了揉肩膀,舒了口气。

      “汪汪!”小狗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见主人起身,连叫好几声,蓝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抱歉啊二号,饿坏了吧,走,我们去吃午饭。”

      二号趴在他怀里,远远闻到肉圌香味儿,条件反射地流口水。
      看它那副吃货的馋样儿,黑子不禁莞尔,进到房间,饭食已经在桌上摆好了。
      烤得金黄的秋刀鱼,浓郁喷香的味增汤,炸得香酥的鸡块,肥圌美的鳗鱼和着特制酱汁伴着米饭,为了营养均衡,还专门搭配了一小碟新鲜的蔬菜沙拉。

      他跪坐在桌边,双手合圌十,“我开动了。”
      小狗学着他的样子,两只毛圌茸圌茸的前爪碰了一下,开始欢快地啃鸡骨头。

      一人一狗正吃得欢畅,冷不丁的,房门被人用圌力拉开,一道圌人影冲了进来。黑子正欲抬头,眼睛就被人捂住了。
      “猜~猜~我~是~谁~”故意拿捏得纤细的声线,那双手却又宽大又温暖,明显不是女性的手。
      符合条件的,在这个世上,他只认识一个。

      黑子心中涌起一股暖意,那是与朋友久别重逢的喜悦,“实渕君,好久不见了。”
      “欸~这么容易猜吗?”实渕松开他,有一点点失望,“许久不见,还想给你一个惊喜来着。”

      “因为实渕君的声音很好听,而且很特别,一听就知道了。”黑子微笑道。
      他近来生活不错,诸事顺心,白净的小圌脸长了点肉,不再是瘦骨嶙峋的样子,笑起来的时候,脸颊隐约有一点点酒窝。

      实渕感到心脏被名为“萌”的箭矢给射中了——本来就是清秀讨喜的长相,再这么乖圌巧懂事,还让不让人活了?“小哲啊啊啊!”他飞扑上去,将人抱在怀里揉了又揉。

      这时,门外出现了另外两个身影,正是叶山和根武谷。
      “小哲你说得太客气了,玲央姐的声音的确特别,会用那种恶心声线说话的,也只有他一个了……哎哟!”叶山吐槽到一半,就挨了实渕一个肘击。
      根武谷捏圌捏黑子的脸颊,夹圌着他的咯吱窝举起来,掂了掂重量,笑得憨厚,“手圌感敦实了点,总算长了点肉,不错不错!”那动作,那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养猪。

      一别多日,这几人还是老样子,一点儿也没变。

      他们先前被分配到驻外部圌队,时常随队伍出巡,一方面管理治安,确保境内的百圌姓安居乐业,另一方面,也随时监圌视敌方动向。

      三人武技出众,加上多年磨合出的默契,几场战斗都立下战功,得到了上级赏识。一路提拔上来,终于在几天前,接到了成为“城主近卫官”的调令。这可是很了不起的晋升,放在后世,大约就是“从地方营业厅调到总圌部”的升迁。

      “太厉害了,恭喜你们!”黑子由衷赞道。
      “和你比起来就小巫见大巫了,你可是最年轻的洛山医师长,前无古人,应该也后无来者吧?对了,不说这个,小哲你这段日子,过得可好?”实渕关切地问。

      黑子有瞬间的怔神。他过得好吗?
      给清水老圌师奔丧,尊严被人踩在脚底,夜里给柴房老鼠吵得睡不着,还险些被大火烧死,貌似怎么想都谈不上“好”。但正因为经历了这些,他才因祸得福,成为医师长,为那个人分忧——想到这,又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我过得很好。”

      实渕三人没有逗留太久,刚作为城主近卫过来报道,接下来还有诸多事宜要处理,聊了几句,依依不舍地告辞了。

      送走友人,黑子在药房泡了一个下午。
      他挂念赤司的睡眠问题,翻遍了医书典籍,也没能找到安神助眠的药方。这个年代,医学只顾着给病人保命,远没发展到给健康人保健的地步。无奈下,他只好自己动手研究。

      他的研究通常在医师长专用的小药房进行,只要进去了,两个时辰内是不会出来的。属下们知道他的习惯,都不会在这个时候打扰他。

      今天却来了个例外。

      小药房门外,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黑子大人!黑子大人您在吗?有急事需要通报!”
      联络官在门外敲了好半天,一点儿反应都没有。他急着传话,顾不得许多,猛地将门拉开,却见屋内铺天盖地的药材!

      墙壁上挂的,桌上放的,地上码的,种类之多,令人眼花缭乱。身处药草堆中的蓝发医师埋首,密密麻麻写了一堆方子,精神高度集中的他,甚至听不到任何声音,只一心扑在研究上。
      宛如魔怔一般。

      联络官没办法,走到他身边,扶着他的肩膀猛一阵摇晃,黑子才如圌梦圌初圌醒,“怎么了?”
      “黑子大人,这是刚送到的加急信件,请过目。”说完,呈上一封信。

      赤司管辖的领地,整体靠南部,东临海岸线,港口众多,贸易繁盛。诸多沿海城镇中,以巽月湾最为出名,每年上缴的税都是天文数字,重要性不言而喻。

      信上说,上个月,一艘外国商船抵达巽月湾港口。商人们到城里参观游览,用大量黄金采购商品。本来一切好好的,一个商人突然发病,脸上出现脓疱,高热不退,城里的医师几乎都为他诊治过,均无功而返。

      那个外国人病死后,噩梦就开始了。

      先是为他治疗过的医师们,接二连三地病倒了,紧接着是他们的家人,邻居……大家都患上了一样的病症,脸上起脓疱,头疼畏寒,高热不退,最后虚圌脱而死。
      短短半个月,患病人数已经破三百,且有愈演愈烈之势。

      黑子越读下去,脸色越凝重。
      如此杀伤力和蔓延速度,已经不是普通的病症了,是瘟圌疫。

      犹记儿时,诚凛附近有个村子,有人误食患病的鸡,导致一种怪异的伤寒病在村圌民间传播,整个村子都被视为“不详”,在某个夜晚,被人放火烧了个一干二净。“救命啊——”烈火中传来那种含恨的、悲伤的、绝望的声音,他一生都不会忘记。

      瘟圌疫的可怕,不仅在于得病的人会痛苦。
      更可怕的,是没染病的健康人为了自保,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巽月湾的事,若不及时采取有效措施,等群圌体恐圌慌形成,一切都晚了。黑子将信件折好放到胸前,快步往书房走去。这个时辰,赤司一般都在那里办公。

      ※

      此时,书房的气氛,已然降到了冰点。一模一样的加急信摆在桌上,发生了这种不知该算“天灾”还是“人圌祸”的无妄之灾,赤司的脸色显然不可能好。
      绿间推了推眼镜,“我给黄濑去了封信,让他将海常的医师队伍派过去,秀德也调度了一个团队,再来是洛山,我建议派出二十人,由医师长领队,前去巽月湾救急。”
      一听“医师长”三个字,赤司想也不想,呯地一声,将茶杯重重磕在杯碟上,“不行!”

      信纸最末尾,注明了染病死亡的人数是六十,其中有八个,都是给病人问诊过的医师。以这个死亡率看,去巽月湾援助,可谓极其凶险。若只是普通棋子,真出了事,给家属发一笔抚恤金就好,简单易行,不痛不痒。

      但黑子不是。
      上次失火,他死死抱着他,一刻都不敢动,更不敢松手,生怕一个不慎,让怀里微弱的生命之火熄灭了——生平第一次感到“恐惧”,那种无圌能为力、痛圌不圌欲圌生的感觉,他决计不想再重来一次!

      绿间疑惑道,“为什么?有医师配置的城就几个,阳泉、桐皇要镇守边境,帝光是中枢,轻易不能动,算下来,就剩洛山有支援能力了。”
      赤司摇摇头,“洛山会调度医师过去支援,不过,领队人不是医师长,我再指派一个。”

      参加会圌议的人不多,但多是领主级,位高权重。另一人开口道,“洛山新上圌任的医师长,我记得,叫黑子哲也?听说他很年轻,是个医学奇才。不派他去,有什么特别的理由?”
      赤司语气一顿,“因为……”

      因为我不想他涉险,不想他出事。我想他平平安安地,待在我身边。

      当然,这不过是他的心理活动,身为王将,不可能真的将如此私情的话说出口。
      赤司刹那间是有些后悔的,早知如此,就不该早早弄那个考核,不该让他脱颖而出,引起注意——要知道,越是能力出众的医师,一旦爆发瘟圌疫,越是需要前往支援。可世间从来没有后悔药,事已至此,为了将黑子从名单上刷下来,赤司只得违圌心地将他的能力往下贬低。

      黑子匆匆赶来,白圌皙的额头出了一层薄汗。守卫们都认得他,知道他是赤司大人跟前的红人,干脆地放行。他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书房,正欲敲门,却听到里面传来一句话。

      “你们都高估他了。黑子哲也今年才十七,经验不足,真去了巽月湾,也派不上用场。”

      是征十郎大人的声音。触到门扉的手宛如被烫到了,本能地一缩。
      那句话声音不大,却震得他耳朵嗡嗡作响。
      黑子希望听错了,毕竟,他们昨夜还很平和地同榻而眠,那个时候,征十郎大人的表情,分明是温柔的……可不管他如何自我安慰,隔着薄薄的一扇门,赤司的话却清晰地传来,近乎残圌忍地粉碎了他的希望。

      “考核第一只能说明他书本知识学得还不错,没有别的意义。”
      “留在洛山给人看病更适合他。”
      听着那些话,黑子只觉胃部一阵翻江倒海,站都站不稳。
      原以为,经过这么久的相处,终于得到了那个人的信任,他还傻傻地,为此欣喜不已。
      结果,一切不过是他自作多圌情。

      既然如此,又为何要让他当医师长?为何要由着他把脉问诊,一副看重他的样子?
      亦或者,那人对他的温和态度,只是出于王者对属下的礼貌罢了——只怪自己太笨,一点点的温柔相待,就恨不得以死相报。

      浑浑噩噩地回到家,二号飞扑到他怀里,嗷呜一声,拼命舔圌他的脸。黑子一开始还不明缘由,后来一摸脸,才发现触手间尽是冰凉。
      “二号……没事的……外面在下雨……这些都是雨水……”他扯出一个笑脸,想安抚圌爱犬,可眼泪止不住地淌。

      之前被那么多人冷嘲热讽,尊严被踩在脚底,都没流过一滴眼泪。可现在,他抱着小狗,几乎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原来,那个人的一句话,盛过无关紧要的人的千句万句。

      ※

      这几日事情特别多,等赤司拟好支援巽月湾的回信,已经是五天后了。命人去唤黑子,左等右等,却被告知,“黑子大人请假外出了。”
      “他去了哪里?”赤司问,心下却是一松。哲也如果沐休,那再好不过,等他回来,估计支援的事已经结束了。

      负责传话的人回答,“巽月湾。”
      赤司的脑子有瞬间的短路,待反应过来,发疯般冲到黑子房间。那人已经不在了,桌上有一张字条,熟悉的笔迹,和主人一样清秀隽雅。

      “征十郎大人:您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到巽月湾了。
      抱歉,无意中听到您和绿间大人他们的谈话。我的确还年轻,经验不足,也不怎么可靠,但我会加倍努力,竭尽所能,降低疫情的伤害,不辱洛山医师长之名。
      此行圌凶多吉少,请允许我郑重地拜托您,晚上好好休息,保重身圌体。

      愿您君临天下,拥万里江山。
      黑子哲也,敬上”

      赤司捏着信纸的手微微发圌抖。那次会圌议,总共只有短短一会儿,怎么就那么巧,偏偏让哲也听到了呢?他扬起衣袖,哐地一声,将桌上的花瓶给砸得粉碎!

      明明是想保护他的,却阴错阳差,反而伤了他。
      在战场上运筹帷幄的年轻帝王,第一次失态至此,懊恼得恨不得将所有东西都给砸烂。

      他不知道如何挽回这个局面——正如他不知道,该怎样去爱一个人。

      TBC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赤黑间的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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