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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8章 ...

  •   启元庚子年四月,时值清明,朝堂之上发生了件大事,工部侍郎潘如文上奏,浔阳各地洪灾不断,名为天灾,实则人祸,乃是地方官员渠堰疏降不利,使得连日大雨积聚成灾,浔阳百姓无家可归,田地庄稼受毁严重。

      而浔阳所处地界正是皇帝的远亲靖远侯的封地,靖远侯言,浔阳数十年来风调雨顺,未料逢此天灾,疏于防范才导致水涝,岂能怨天尤人!靖远侯在朝堂之上,公然与那工部侍郎潘如文理论起来。

      工部侍郎潘如文辩驳,朝廷每年拨了饷银下去修筑巩固渠堰,而白花花的银子花下去,所修渠堰不堪一击,这中间是否有官员中饱私囊,偷工减料,靖远侯有督管不严之罪。

      这两位在皇帝面前争得脸红脖子粗,各说各的理,然而靖远侯年老,面对旁人指责,气得一口气没缓过来,在朝堂上晕了过去,一时间,朝会变得混乱不堪,不得不早早散了朝,众人手忙脚乱的把靖远侯抬去了太医院,皇帝更是钦点了几位太医诊治。

      几位太医一一把脉后,竟然闹得意见不合,有人道老侯爷是因为久病体虚,体力不支晕过去的,应当静养,有人道老侯爷肝风上扰,头疼眩晕之症乃是旧疾发作,更有人道老侯爷因暴怒血蕴于上,乃中风之兆,几位太医争论不下,商量不出办法,耽误了医治。

      可怜老侯爷就这样一病不起,当天夜里就撒手人寰,老侯爷这一去,皇帝勃然大怒,革了几位太医的职,连带着太医院院使曹洪正也被拉下了台。

      不知情的,以为这位曹院使真是冤枉,可实则不然,太医院院使乃正四品,按等级以下有从四品御医八人,正四品太医十二人,几位太医诊治商量不下时,应由院使亲自定夺,而这位曹院使算不上太医院顶好的医者,能坐上院使之位,也是靠着和萱妃沾着点亲属关系捐了个院使的官,平日里得过且过,真到了紧要关头,却拿不出什么主意,要说老侯爷的命耽误在他手里一点也不冤枉了他。

      皇帝正在气头上,此时都察院御史严立江站了出来,言道太医院体制,素来论资排辈,并不以能者居之,此为太医院诟病,如今太医院没了院使,群龙无首,应当推举出新的院使,而此番正好由太医院内部竞选,才干贤能者当以其职,方能更好为圣上效命。

      当即,昭元帝拟了道旨意下去,命太医院层层考核,里里外外进行了一次撤换,自此,太医院新的体制逐渐完善建起,而当务之急就是招贤纳才,扩充人员。

      庚子年四月底,昭元帝又一道旨意下来,与其说是旨意倒不如说是一道求贤令,此番扩充太医院人员,不论家世,不论资历,各地名医,世代医,有意者皆可入各地药局参选,通试便定在五月立夏,此道圣旨一出,仿佛石入水潭,激起了层层波澜。

      各地张贴皇榜,此事人尽皆知。

      人间四月,河堤两岸的柳树抽出绿枝,在春风中肆意摇曳,已近午时,炊烟在河岸两旁燃起,如雾迷蒙。

      书雁从药柜那取了三副药,这药她是要拿回家给嫂嫂补养身体的,余秀儿难产时失了那么多血,少不了要用好药调养些时日,书雁从药柜伙计那里拿了药,便去了掌柜那里,至善堂的掌柜姓谢,家里排行老三,书雁叫上句谢三叔显得亲厚,后来也就这么叫开了。

      此时谢三叔正端着账本看,手里握着把紫砂壶,时不时嘬口茶,见书雁过来,抬了眼接过药方,粗略看了眼,问:“又换方子了?”

      “是。”书雁点点头,“劳烦三叔照例记在我的账上好了。”

      因这药是赊欠的,书雁答话时少见的底气不足,这谢三叔抠门的紧,平时书雁在医馆里住着,他睁只眼闭只眼就不多过问了,书雁心里明白,自当好好坐诊,给他多做几门生意也就是了,可现如今,书雁这个月的工钱和药钱差不多抵了,落在谢三叔眼里,白吃又白拿,可不是犯了生意人大忌不是。

      “账是自然要记的,可这人参阿胶都是好东西,紧俏货,我折了价钱记在你这账上,只图捞个本儿,你这要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书雁一福身,道:“书雁多谢三叔厚爱,书雁家里也是遇上了难处,三叔肯以低价让给书雁,书雁已是感激不尽,只是我家嫂嫂她生产时伤了元气,需要这些人参阿胶补养身子,还请三叔见谅,书雁感激不尽。”书雁把话说开,原先是她面皮薄,一面着急给嫂子补身子,一面又着急这大把药钱没着落,心烦意乱的几个晚上都没睡好。

      到底安娘疼她,出面三言两语劝了谢三叔折了药价,从工钱里扣,因心里惦记着欠医馆药钱,书雁连着坐诊好几日都没回家,她也知道这窟窿不好填,可也想不出其他办法了。

      谢三叔冷哼了一声,手一挥便不再多说什么,书雁在这至善堂坐诊不是头一天了,她本是女儿身,平日里接待的女病患最多,这也算至善堂的独门生意了,书雁擅治千金妇科,这行当里多少人眼红着这棵摇钱树,保不齐哪天被人挖角,医馆同行之间竞争也是十分激烈的,谢三叔捉摸着,若此时让书雁欠个人情,给以后留条后路也未尝不可。

      到底是个精细生意人,谢三叔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啪啪响,书雁又怎会知晓,用安娘的话说,书雁这姑娘呐,心眼忒实诚了。

      书雁从医馆出来,托今日来城里办事的葛朗将药带回家里,随后便去了花巷给之前看过病的清芷姑娘复诊。

      经书雁的治疗,清芷姑娘的病已无大碍,书雁改了个方子,让其慢慢调养,也是书雁药到病除,擅治妇科的名气一传开,花巷里等着书雁瞧病的不止一人,等书雁从花巷回来,已经是下午了,可怜书雁不歇气的问诊断病,忙活到现在一口饭都没吃着。

      书雁提着药箱往医馆走,远远地瞧见一辆马车在医馆前停着,心里一估摸,合着又三天过去了,今儿是去给萧烈换药的日子,只是今日这马车来得早了些,书雁今日也是累的够呛,中午饭都没吃,这会又累又饿,可是不等她歇歇脚,萧烈又派人来接她出诊了。

      说来也巧,今日来接书雁的是劲松,这人身形高大,不苟言笑,往人跟前一站便让人感到一种莫大的压迫感,黑黑的一张脸上,似乎只有一种表情,他上前几步,双手一抱拳,道:“请沈大夫上车!”

      书雁见他腰板挺得直直的,像是绷紧的琴弦,一身黑色劲装和他极为相称,虽说他和寒柏两人长得不差几分,可书雁凭着此人一身黑,就能精准分辨出这二人。

      大白日里被人蒙着眼带上马车,好在书雁已经完全习惯,每隔上三天,书雁便要去给萧烈换一次药,对于萧烈的身份,她只是个大夫,不打听,不多言,严律己身,只做好分内之事即可。

      萧烈此人也奇,清创后不足一月,他手臂上的伤已好的七七八八,伤口愈合良好,书雁小心拆掉了缝合伤口的线,上了药重新包扎好。

      萧烈动作缓慢地整理着衣衫,道:“近两日觉得伤口有些痒,你这药倒也奇,涂上去清凉的很,觉得舒服许多。”

      书雁面上一笑,低头收拾起药箱,“觉得伤口痒也是正常,这药是我特制的,你这伤已无大碍,只是须得注意,不能习武,免得伤口崩开。”

      “有劳沈大夫,在下已命人备下薄酒,以谢沈大夫多日辛劳。”萧烈缓缓站起身,此时他穿着常服,黑发以玉冠高束,丰神俊逸,袖袍及膝,腰间以金线压边的缎带系着,身姿一挺,端得是气宇轩昂。

      “萧大哥真是客气,书雁实在不敢当。”书雁心中一慌,面颊上渐起两抹红晕。

      萧烈此时眼中染上几分笑意,面色柔和,道:“若沈大夫此时回去怕要错过晚膳了,不如留下用过膳再走吧。”说罢,萧烈迈开步子走了出去,留下书雁在原地,不想去也不是,书雁无奈只好赶紧跟上。

      宴席设在偏厅,八仙桌上水陆俱备,时令小菜,样样俱全,书雁择了客位端坐好,这时寒柏和劲松也就坐,这两兄弟坐在一起实不多见,二人看似是萧烈的近身侍从,可又不是,哪里有主仆共坐一桌同食的。

      而书雁哪里想得那么多,午饭本就没吃,此时面对一桌子好菜,更觉得饥肠辘辘,也就无暇想其他,专心用膳。

      萧烈用饭时动作极慢,投箸下筷,细嚼慢咽,便可看出此人有极好的休养,反而书雁常在市井间,见惯了那些个乡野村夫用饭时狂卷残云,胡吃海塞的模样,两下一比较,竟觉得此人用饭时的模样也是赏心悦目的。

      宴席期间,书雁只是低头吃饭,偶尔听得他们三人交谈几句,却也接不上什么话。

      倒是寒柏寻了个话茬,道:“书雁妹子的医术甚是高明,到底是名师出高徒,可否由书雁妹子引荐引荐?要是有幸能入他老人家门下,我岳寒柏也是此生无憾了。”不知是否是喝了酒的缘故,岳寒柏此时眼中泛着晶亮的光。

      闻言,书雁放下筷子,遗憾道:“我师傅云游四海,居无定处,连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儿,怕要岳大哥失望了。”

      果然,寒柏眼中的光在逐渐褪去,悻悻然喝起酒来,萧烈扫了他一眼,忍不住插话:“平时让你多看些书总是嫌烦,也不知能否把字认全了。”

      “大哥你!”寒柏不服拍桌,情急之下一出口,倒忘了平时对萧烈的敬称,就连一旁安静吃饭的劲松也随口道:“你就省省吧,别以为自己看过两本医书就把自己当块料了!”

      书雁捂着嘴轻笑,好在寒柏被笑惯了,也不恼,摸着头皮哈哈一乐:“净让书雁妹子看我笑话,咱们别理他们,喝酒喝酒,我敬你一杯,多谢你医好我家大哥的伤。”

      说完,寒柏就为书雁满上一杯酒,书雁都来不及拒绝,她可是一点也不会喝酒啊!

      书雁面露难色,寒烈也是微微皱眉,他看了寒柏一眼,“莫要强人所难。”

      “不妨事的,这酒不醉人!”

      萧烈不再说什么了,他有伤在身不宜饮酒,便以茶代酒先行饮下。

      书雁犹豫了片刻,端起酒杯,鲜红透亮的液体带着酸甜,浅浅的尝了一口,立时有股甘甜顺着咽喉而下,甜腻异常,直达心脾,这酒倒十分好喝。

      书雁一阵欣喜,复又尝了一口酒,细细品味了一番,表情甚是满足,竟仰头一股脑喝下,良久才脱出一句:“这是……桑葚酒。”

      书雁眼含笑意,再看眼前三人颇为吃惊的看着自己,方知刚才自己的行为有些不雅,局促道:“让几位见笑了,我好久没喝到这么甘甜的桑葚酒了,一时贪杯了。”

      萧烈嘴角一扬,抬手将书雁的杯盏斟满,才道:“原以为你不会喝酒,这下正好,我的伤已无大碍,不日就将离开此地,这杯就当为我送行。”

      “啊?这么快就走吗?”

      萧烈一点头,书雁倒是没想到这顿饭中更有离别,一时想不到说什么,只好再次端起酒杯,道:“那就先祝你们一路顺风。”

      酒过三巡,书雁交代了许多平时要注意的,毕竟萧烈的伤势还未好全。近一个月下来,书雁与这三人熟悉不少,言语间也没那么拘谨。

      倒是劲松忽然把话锋一转,道:“我瞧沈大夫比那些满口之乎者也的大夫强得多,如今朝廷放宽限制,沈大夫大可去参加通试,将来若能入太医院,必能平步青云。”

      书雁哪里经得住这样被人戴高帽,“我一个乡野丫头从未想过这些,又哪里能和杏林前辈比肩,恐又要被笑话了。”

      寒柏:“你这丫头太过谦虚,单凭你师父是李守成,就比一般大夫带出来的徒弟强上百倍了!”

      书雁睁大了一双杏目,好奇问道:“我师父是这样厉害的人物吗?”

      “你别理他,大话篓子一个。”萧烈出言打断,饶是寒柏再想说什么,箫烈用筷子挑了只鸡爪塞进他嘴里,虎着脸道:“吃饭也堵不住你这张嘴。”

      寒柏鼓着腮帮子直哼哼,萧烈继续道:“人各有志,而他们两个也说得没错,如今机会难得,书雁姑娘何不一试,如此乡间小镇恐怕要埋没了姑娘的才华。”

      书雁笑着点头:“谢谢萧大哥,你这番话我记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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