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间一壶酒》七里

38、第 38 章

　　近冬，几场寒风过去，长安城树木落叶，秋草渐衰。大军要往塞北去，代王亲征，军师随行。瑶光半夜得信，辗转走了许多圈，不住催侍女打探，瞧瞧他出殿不曾。
　　初见他，原是结了怨，更起意害他，阴差阳错，叫他赔上一条胳膊。
　　那日萧政抱他回城，瑶光躲在萧平身后，怯得不敢看。萧政进宫复命，留下萧平照料苏则是，瑶光坐在一旁，将两只手摆在膝上，不住翻来正去。萧平求着她出去，不敢叫她沾血腥，瑶光跺脚起来，临去到底看他一眼。
　　他平躺在榻上，面色如纸，像个没生气的假人。
　　瑶光看着他重伤模样，心中无由烦乱，宁肯他不紧不慢坐起，走到面前来笑。苏则是总笑，笑得恼人。瑶光想起来仍是记恨，不恨他与萧政一道，不恨他亲近叔父，只恨他笑。他卧床数日，瑶光每日前来探看，拣他睡着的时候，坐在一旁瞪着，恨恨骂他：“你在这里装死，我便要记你的恩德？你不起来，叔父又教训我，都是你不对！”
　　苏则是微应了一声，头颈一偏。
　　瑶光跳起便走，躲出屋去，再也不进来瞧他。萧平捧着药碗，对着醒来的苏则是摇头笑，府里一个瑶光，府外一个萧政，都是探病不见人。果然情同兄妹，一般古怪。
　　萧政同瑶光自少相识，他在军中打滚，每日都是一身土腥。瑶光自来看他不上，怪只怪叔父，硬要指给他。魏瑶光再不济，不到他萧政嫌弃。
　　从苏则是伤了，萧政不理会瑶光，瑶光更气他，看见只当不见。
　　他出城打仗，出入也少。倒是那苏则是，挂着个军师的名号，堪堪能下地便一趟一趟的进宫来。叔父时常留他彻夜相谈，瑶光捉着侍女问，二人也只说些排兵布阵，无聊无趣。
　　瑶光在殿外侯了数次，等着他出来，总觉他一场相救，不论真心假意，都该有些交代。殿门一开，瑶光马靴蹬地，转眼便跑到侧墙后头。
　　如是数回，自己也别扭起来，索性不去见他。只是不住叫人打探，凡与他相干，事无巨细，一一都要问过。
　　他的右臂总是不好了。魏绛亲自看过，也说废了一处经脉，再不能握剑。苏则是笑着拢回衣袖，只说还有左手。他手臂总收在袖中，抬手时才觉有异，尾指同无名指僵曲不动，臂弯也不能伸展。
　　瑶光咬着唇听完，不住揉搓自己手指。她叫来萧平，塞给她许多滋补药材，人参骨酒都叫人给她扛过去。
　　萧平对着这位魏小姐，恼也不得，笑也不得。
　　瑶光守在殿门前，仍是打转。直到三更鼓，转了无数来回，站定便有些头晕。殿门响动，微开了一道，这回走出的不是侍卫，是苏则是。他低着头走过去，也不知思量什么。
　　“苏则是！”瑶光高声叫，立定在他面前。他一怔抬头，跟着微微笑起，行了一礼。“魏姑娘好。”
　　“天下间姓魏的姑娘多了！”瑶光只看着他，忍不住便要恶声恶气。
　　“瑶光姑娘好。”苏则是从善如流，立时改过。
　　瑶光哼了一声，瞪着眼看他，他左臂在身侧，右臂行了礼却不曾全放下，腕间微微曲着。扭捏数回，终于大声问出来：“你的手臂如何了？”
　　“无碍，多谢瑶光姑娘挂心。”
　　苏则是仍笑，笑意通透，丝毫不见作假。瑶光憋着一口气，倒像受了委屈的是自己，只觉眼圈热。她跺一脚，转身便跑，苏则是在身后叫她，她也听不见。
　　出去跑了这一趟，吹过夜风，浑身冷透了。侍女们瞧见她失魂落魄的样子，赶忙往身上堆暖被暖炉。瑶光坐了一阵，忽想起一回事，叫人把有的暖炉都翻检出来。
　　听人说伤处畏寒，风雪天更易发作。跟着大军去了塞北，不知他痛不痛得过。
　　瑶光迎风打马，寒夜里出宫去。怀中抱着顶好的一只手炉，手掌大小，围一圈镶皮暖筒。她到了军师府，也不叫门，使出全副轻功翻过墙头，好在他屋陋墙矮，落地也不闻声。静悄悄摸到他房门口，两手捧着炉子，哈出一口白气，吹在冰凉的手指间。
　　原本只想暗地放下，却见他屋中光亮，窗上映得有人影。
　　于是再往前凑，一眼贴在窗隙前，屋子里有个黑矮子，兴高采烈的坐在地面，抱着一把苗刀不住擦。苏则是坐在桌前，萧平侧立在他身后，一同望着那人笑。萧平手里提着一件斗篷，悉心在他身上比过，收到包袱中。
　　“可要把一间屋都搬过去了。”苏则是笑道。
　　“塞北苦寒，你身上有伤，自然要仔细些。”萧平俯身凑在他肩上，将一只手炉压在他手中，握着他手合上去。苏则是连连点头，末了望着她笑，二人神情间一派亲昵自然。
　　屋中暖意正好，一窗相隔，却是夜色冷透。瑶光站起身，手指撕扯在暖筒上，东西精制，扯也扯不脱。瑶光奋力摔出去，狠狠砸在墙上，掉头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