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间一壶酒》七里

39、第 39 章

　　晴光透帐顶，苏青翟晨起不起，躺在帐中唤徒弟。
　　司徒欢半响掀帘进来，蹲到近前看他。这帐篷主人家老少各有各忙，放牧牛羊，挤奶拣柴，闫少游也去了南边探查战势。剩下他师徒二人，苏青翟养伤，司徒欢看管。
　　“怎么？”温言问了一句。
　　苏青翟歪着脖颈望他，一手勾到他臂间，拖着他往前倒。司徒欢不及反应，仓促间烟杆撑住，借势而前，翻了个身滚到他另一侧，这才没能合身扑下去。
　　司徒欢翻得狼狈，坐住便狠狠瞪他，苏青翟团在毡上，只笑得肚痛。
　　“徒弟。”苏青翟叫他，司徒欢转头不理。“从宁王府相识，也有十余年了。徒弟这些年跟着我，蜗居在穷山小院，不得快意江湖，不得大施偷盗，可有怨？”
　　司徒欢怔住，这师傅向无正形，正话浑说，浑话正说，现下这番言语，却不知从何处起。苏青翟微微笑，大徒弟是个呆板人，凡事窝在心中，整日便凶着。再伸手去捉他臂膀，司徒欢不再动，任由他拿住，从臂上滑到手掌，掏出烟杆去，握着手。
　　“阿荇去了也有四年。”忽又提起苏夫人。
　　司徒欢闷闷哼一声，苏青翟凑来看他面色，司徒欢硬偏转头。
　　苏青翟一手封他脉门，一手接连点背心大椎而下一十二处穴道，先撤兵刃，再乱心神，将这大徒弟牢牢制住，放平在地毡上。
　　司徒欢怒目来瞪，苏青翟揉了一把脸，再给他盖好薄毯，望着他笑。“徒弟连日辛苦，不妨歇息一阵，重阳之后再会。”出帐一趟，将近处拾柴的麻脸小姑娘叫回来，指着司徒欢同她说话，说他中了风邪，多时不能动弹，请他父母多多照料。
　　小姑娘一对圆眼看过来，莫名眨动，跟着重重点头。苏青翟同她合掌为约，大笑出去。
　　帐帘起而落，司徒欢强挣着向外望，只看见地面上两只脚大步迈前，秋草起伏，步履如行风上。

　　萧政纵马追上去，跟着马衡上了近处山包，遥看北地。北望荒漠，焉支山中便是匈奴大军，骑兵迅疾，连日来偷袭进击不知几起，大仗也接了数场，各有死伤。
　　闻知代王亲征，军中振奋精神，连赢十余阵，将匈奴打回山中。
　　马衡至此眼观地势，只待领兵追袭。萧政同他商议战事，算及天时，再有三日便是重阳。苏青翟同魏正岐约斗，正在重阳。
　　“苏先生学究天人，或许算到决战之日。”马衡忽道。
　　苏青翟头一回同那魏正岐过招，却是在马衡的大帐中，尚未入秋之时。夜间有高手潜来行刺，给他出手迫退，只死了两名近身亲卫。亮烛见过，才知来者便是天下闻名的青岩先生。苏青翟于马衡有救命之恩，他不愿魏绛知晓行踪，马衡便一力瞒下。
　　马衡向少言语，此际大战当前，意兴起来，尽数说给萧政知晓。
　　魏正岐是匈奴大王延请的能人异士，只为刺杀敌方大将而来，他功力神通，出手更是狠绝，若非苏青翟阻他，马衡全无活命之机。其后司徒欢查实魏正岐行踪，苏青翟远赴北地，二人再度交手，各有所伤，更定下生死约，魏正岐再无余暇做刺客。
　　马衡一手拍上后颈，摸过自己一颗大好头颅，仰天而叹：“这条性命是逃来的，正当大杀一场，不枉多活这些时日！”
　　萧政从后听了，山风过耳，想起那夜帐中听故事，前尘今朝一一对上。马衡若亡，魏正岐下一个要刺的，便是代王。苏青翟遗世而立，终究不忘故人。

　　焉支战事不断，眼见便要打到居延海。代王旗帜仍是不见，代王不来，军师自然不到。闫少游看了半日，天晚才返。
　　返来帐中，只有大师兄挺直了躺着，正气得七窍生烟。
　　闫少游赶忙扶起来，给他推宫过穴。那麻脸小姑娘，小名唤作麻姑的，站在一旁不住同他说，苏伯伯走了，苏伯伯交代，不能动司徒伯伯，不然会痛。
　　司徒欢果然面孔扭曲，白中见青，额头上汗水成片下来。
　　苏青翟这穴道点得阴毒，只怕是苗疆偷来的奇门功夫，闫少游连试七八种手法，不单解不开，更叫大师兄痛得死去活来。只得放开他，告了个罪，先去追师傅。
　　麻姑伸手比了几处，说不清苏青翟去向，还是司徒欢瞪着眼睛，以眼神示意，叫他往西追。
　　西面，出了居延海，便是茫茫沙漠。闫少游茫无头绪，黑夜间只是往前赶，再有两日便是重阳，苏青翟独自赴约，其中用意竟不能想，一想便觉冷透。一步追着一步，脚底下从绵绵秋草换作戈壁粗石沙砾，再复绵绵，却是踏上大漠细沙。
　　四野天明，闫少游站在沙丘之上，到底看见苏青翟。
　　远远走在一道沙脊上，裹一张薄毯，落足缓行，不带丝毫轻身功夫，脚印长串绵延。闫少游合身扑下沙丘，拖着道道沙尘，追到他身前。
　　苏青翟回头望他，却是不惊不奇，笑道：“少游来了也好，来做个见证。”
　　闫少游心中憋了无数言语，见到他却问不出，怔怔望着。苏青翟错身往前走，闫少游一顿，赶忙跟上，追着他脚步行去。他走来重且实，起步扬沙，身影似近而远，总觉追之不及。路途中沙连沙，秋阳照射，大漠如长河，只见烟波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