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癫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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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礽哈哈大笑，瘦削、枯黄的脸颊上本来已略略下垂、生了皱纹的皮肤因着夸张扭曲的表情而被拉平了，由于过分的瘦削，几乎是皮包骨头，那层薄薄的皮肤下可以直接看见颧骨和下颌的上下移动，额头和眼睛周围的皱纹却堆积起来，再配上他狂乱的目光，神经质的、略带僵直的眼神，说不出的诡异扭曲，让人连再看一眼的欲望都没有，只觉满心厌恶。
康熙还是站起来，轻轻抚着他的背，唤着“阿玛，阿玛，阿玛。”
胤礽的笑声渐渐低了，蓦地嘎然而止，整个人也骤然安静下来。
康熙倒是被这寂静弄得怔住了，但随即还是仍旧拍抚着，感觉手下的肌肉松软下来，没刚才那么紧绷了，才停下，走到刚才座位上。
只见胤礽脸上还是挂着一种无法言说、但看上去就让人觉得不舒服的笑容，面颊上漾着潮红，眼睛亮得惊人，透着狂乱与兴奋。
康熙一脸的担忧，低声唤着“阿玛”，想着弘皙的性子，慢慢地说，“阿玛，儿子现在很好。前儿个，还和几个堂兄弟去围猎了。阿玛……”把手放到了胤礽的手上，只觉手下一片冰冷、直接能摸到骨头，心里忍不住颤抖了下，声音里也略带了哽咽的怪异声调，“你不要担心儿子。永琛也去了，还猎到了一只红狐狸呢，油光水滑的，样子可稀罕了。”
停下来，他却是想起来，当年手把手教这个儿子射箭时那热乎乎、肉滚滚的小手，酸涩的心绪翻滚着，鼻子也有些发酸，眼睛里似乎也多了潮气。
胤礽缓缓转头看着他，神色倒平静了些，反过来拍拍他的手，大概也知道自己手凉，轻轻一触旋即拿开，笑着说，“你去看看那帮小猴儿在干什么，给他们说说外面的事情，他们一直盼着你来呢。”
康熙担忧地看着他，胤礽倒是收了笑，神色平静、和缓，虽眼神儿还是有点不大对，可已经比刚才好了太多，摆摆手，“去吧。我累了，你让小何子过来。”
伸手倒了杯水，康熙看着他的手很是平稳，没有当年犯病时不停颤抖的样子，放心了些。
胤礽把茶杯端到唇边，喝了口茶，抬头看见他还坐在那，微笑着催促了一句，“去吧。弘曣他们也该等急了。”
康熙犹豫了下，还是起身。
等到房门口的时候，示意老太监进去侍候胤礽休息。
走了几步，回过头，窗边，两个老人，一坐一站，坐着的发辫花白，没有了曾经的光泽；站着的，佝偻着腰，面颊上的皮肉松垮着、隐隐下垂……康熙顿了下，终是敛了眼中情绪，大步离开了。
弘皙一直对几个弟弟妹妹颇为上心。康熙也能明白他的心情，毕竟，弘皙可以说是受尽宠爱的长大，虽经历了由太子爱子到废太子之子的人情磋磨，但比起这些从来被局限于咸安宫的手足们，还是多了许多的自由，更加上这些个弟弟妹妹和他自己子女的年纪也差不多，也难怪他对几个弟弟妹妹疼爱宠溺，一旦有机会进来，就会琢磨着给他们讲些外面的稀罕事，也会不着痕迹地指点他们待人接物该有的技巧。
咸安宫自然是被严密地监控着，对于弘皙的所为，康熙当年当然是知道的，但也想着这些个孙子孙女毕竟还是宗室贵胄，成年后还是要与宗室来往，女孩儿更是要远嫁蒙古，成为京城和蒙古各部联系的纽带与桥梁，眼界手段也是必不可少的，也就默认了他的行为。
到了偏殿，见到几个弟弟，他不禁笑了。弘曣正抓着弘昞的小肥爪子，矫正他握笔的姿势，剩下四个小阿哥也在习字，一个个端是认真。只是窗边长案上一溜排的糖画儿，倒是让这书香萦绕、斯文端方之地多了些儿童趣。
挥手免了师傅的礼，那师傅倒也知机，略说了几句，就说让小阿哥们休息、自己躬身告退了。
康熙孙子多，对着这几个很少谋面的，本来也没甚在意，优则用，不行就养着，但现在他是弘皙，自然也上了心。对着亲亲热热聚在自己身边的几个，甚至爬到自己腿上坐着的弘昞、弘为，也多了几分真心。他一贯对待子嗣的方式就是考校、赏赐，自然也就起了考校之心。弘曣也十二了，半大小子，当年的胤礽这个时候可是已经出阁讲学了的，就是弘皙和早逝的弘晋，这个年纪也是很得文武师傅的赞誉的，虽是看了自己与太子的面子，但还是有几分真本事的。就不知道，被困在一隅的这几个小孙子，是不是也没被耽误了。
见是哥哥考校，几个小阿哥都有些吃惊，往常这个哥哥来了，可没这么严肃过，但也跃跃欲试，小孩子，有几个没好胜心呢？
结果，很是满意，看起来，胤礽对着子女很是上心，几个孩子的底子打得很好，比起那些师出名门的孙子来也不遑多让。
笑眯眯地点评了一番，都说隔辈人亲，满人又是抱孙不抱子，对着孙子，他自然是赞扬为主，几个小阿哥都很是高兴。
见天色不早，康熙便准备去给胤礽辞行。弘曣指了弘晀监督弟弟们温书，自己说要送送哥哥。康熙自然也无不可地答应了。这个孙子过不几年到成亲年纪，也就要出这咸安宫了，亲近些，总是好的。
还没到胤礽居所，就听见隐隐喧哗吵闹之声，间杂着胤礽那歇斯底里的怪笑，还有那几乎撕心裂肺的狂呼乱叫，以及妇人带着惊恐的尖利刺耳的哭叫声。
康熙大惊，有种预料之外又意料之中的感觉，这个人，还是……
加紧了脚步赶到内殿，几个年轻力壮的内侍拦了殿门，见他们来了，赶紧问安，但那轻慢之意还是不由自主地流露了出来。
康熙没心思和他们计较，和弘曣带了几个心腹侍从，进了内室。只见李佳氏、程氏、王氏几个在胤礽面前颇有脸面的，互相扶持着，哀声劝阻着。
胤礽恍若未闻。狂乱地呼叫着，挥舞着胳膊，踹着已经翻倒在地的桌椅。室内一片狼藉。几个内侍倒在地上哼哼唧唧。而他衣裳凌乱，浑身抽搐着，时而仰天大叫大骂，苍老瘦削的脸更是狰狞恐怖，恍若恶鬼。
老太监身形摇摇欲坠，步履蹒跚地想从他背后搂住他，把他按住，可却被他一把挥开，重重倒在地上，半天才挣扎起来。
几个内侍七手八脚的，但明显地不愿真的触碰到他，也还是徒劳无功地说着“爷，爷，您别生气，您别生气。”
甚至有内侍畏畏缩缩地拿着锦被，想把他给按住，捆缚起来，被老太监尖厉的惊叫怒喝给喝退了。
康熙怔住了，他从来只知道这个儿子有狂疾，却没亲见过，一时间，竟也被惊住了。
这个人，这个人，这个宛若厉鬼的凄厉吼叫的人，居然是曾让自己自傲不已的孩子，居然是那个曾经气宇轩昂、尊贵不凡的太子，居然是曾两度监国、英明睿智的储君？
这短暂一怔间，弘曣尖叫着“阿玛”，从他背后蹿了过去，他一惊，赶紧上前一把拉住弘曣，不顾他的挣扎，喝道，“安静，你这样子能起什么用！”
李佳氏等人一见到他，简直象见到了主心骨，几个年轻的庶母也顾不得避讳，李佳氏更是一下子扑了过来，抓着他的衣袖，“弘皙，弘皙，你阿玛他……”
康熙却没心思理她，只匆匆说了句，“额娘你们先回去吧，这儿有我呢。”又一推不断挣扎的弘曣，把他推到几个女子面前，“你照看几位额娘，让她们先回去。”也不管弘曣和几个女子，上前欲制止发狂的胤礽。
弘皙的功夫还是不错的，他实际的身手比他一向表现出来的还要好些，但对付一个发疯的人，加上这个人还是这个身体的阿玛，康熙颇有束手束脚的感觉。
偷袭未果。躲过康熙的手刀，胤礽转身对着康熙。康熙看见他两眼通红、满是血丝，眼神狂乱，嘴巴大张着，呼吸急促而浊重，也不再犹豫，贴身上前，使出布库功夫，想先把他撂倒了，以他现在这么虚弱的身体，这么发疯般的闹一场，必然又会让病情恶化，而且，再让他闹下去，也不知道会惹出什么事端来。
胤礽神智不清的，感觉有人贴上来，下意识地挥拳出去，直击康熙面门，在康熙上身闪避的同时，一脚扫了过去，迫得康熙不得不退开。
几个回合下来，康熙惊讶地发现，胤礽，身手居然并没有因圈禁和病弱而退步多少，更因为癫狂而毫无顾忌，力气也大得根本不象是这么个枯瘦干瘪的躯壳能发出来的。
几个女子一见，尤其是李佳氏，简直魂飞魄散，胤礽已经许久不曾发病过，她们一点儿准备都没有，况且，以前这样子的事情都是瓜尔佳氏一手压下来，压根不许她们这些侧室插手，她们也着实没有什么经验。她们几个在爷面前颇有体面，瓜尔佳氏对她们也一贯礼遇。可只这件事，瓜尔佳氏是独断专行，而爷，似乎也只相信着她和何公公两个，发病以及发病以后很长时间，除了他们两个人，其他人是根本别想接近他。
李佳氏的指甲都掐进了手心里，气喘咻咻推开身边的程氏等人，踉踉跄跄就想冲过来帮忙。三十余载的深宫岁月，这两个，就是她的全部了，若是他们出了什么事，那简直就是要了她的命。
她这么一冲，几个侧福晋、庶福晋也是哭哭啼啼地奔了过来。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癫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