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试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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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再次得了恩典入咸安宫的时候，已是深秋了。
俗话说“一层秋雨一层凉”，刚经历了几天的凄风冷雨，天确实寒了不少。即使雨收云散以后艳阳高照，碧空如洗，一层一层的卷云堆积着，秋高气爽的，可北风吹在脸上，已经有了森寒似刀的感觉。
叩谢了帝皇的恩典，康熙安步当车，不徐不疾地走着，暗地里比较着这皇宫一年之内的变化。
老四确实是年富力强，雷厉风行、铁血手段远胜自己当年，光这侍卫们的气势、站姿，就比康熙朝多了几多的肃杀血腥。
果然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啊。不说宫内戒备比起康熙朝擒鳌拜、平三藩之时不遑多让，就是朝堂，也是诡谲多变、异常压抑。
摊丁入亩、除贱为良，即使艰险重重，老四还是强硬地推行了下去。厄鲁特罗卜藏丹津叛乱，边境形势也骤然紧张。老四还重用田文镜、鄂尔泰、李卫等人，更制定秘密建储制度。
康熙想起帝皇的圣旨，不禁暗自苦笑，“一切供用，务令充裕，勿使艰难且贻累属下之人。彼处距京城二十余里，不便照在城居住诸王一体行走。除伊自行来京请安外，其如何上班及会射诸事，著一并议奏。”
老四，终究和自己是不同的。
无论是自己，还是弘皙，都出生在重重宫城之中、长在重重宫墙之中，深红的宫墙、金碧辉煌的宫殿，已经成为了生命中最浓厚的色彩，可现在，现在，实际上，多罗理郡王，弘皙，已经被逐出了这自幼生长的地方。
郑家庄距京城20余里。这20余里，已经足够把弘皙与前朝后宫隔开。皇帝升殿，自己听传到京，每个月，也就参加一次朝会、一次射箭，而每逢朝会、射箭，更是需要和侍卫、官员、执事等一同前往。若是帝皇不在京中，则不须到京中。除了这每个月的例行公事，也就正月初一祭堂子、上奏表，祭祀坛庙之事，自己可以出席了。虽然内务府在京也修葺房屋，作为来京下榻之处，可不过是摆设罢了。
想想朝堂之上的波涛暗涌，康熙更是唏嘘。老三被令守景陵，老五、老七还好，老九被令驻西宁，只盼他别再惹事生非，老十仍在关外，老十四先是留尊化守陵、后又被革禄米，总算五月时又晋为郡王，老八、老十三，看似一样的受重用，其实天渊之别。又想起那甚至连自己都听闻到的隐隐的弑父矫诏的流言，更是苦笑，雍正，雍正，雍是朕赐你的封号，你要“正”什么？
满怀心事，待见到森严守卫，不禁更是在心里暗自皱眉。老四，这是怎地了？胤礽，在朕二废他的时候，他就已经没有了任何的翻身余地。不忠不孝、不仁不义，更是明言“后若有奏请皇太子已经改过从善、应当释放者，朕即诛之。”老四，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况且，胤礽的子嗣也算单薄，现在长成的，也就一个弘皙，其余诸子均年岁尚幼。别说现在朕是弘皙，不可能对国体不利，就算弘皙没有魂魄无踪，凭现在的局势也翻不出什么风浪了。毕竟，对弘皙，朕只是宠，只是爱，可从没给他什么差事，也没给他爵位。即使他天资聪颖、勤学慎行，即使他文武双全、进退有度，即使他胸中有丘壑、知人善任，可实际上，他有的，只是一个风光无限的皇长孙名头……朕如此，老四，你当是为了什么？
待到内殿，宫人迎了上来，把他直接引到了胤礽的卧房。前几天大风大雨的，天气骤然凉了下来，胤礽就又病了，到了今天还没好，仍是卧床休养。
康熙心里叹气，这个儿子，似乎自从瓜尔佳氏和弘晋离世以后就一下子垮了，大病小病不断，吃的药材补品怕是比饭还多。
到了内室，胤礽虽躺在床上，倒没象他想象中那样病弱不堪。虽然面色有些枯黄，唇色也是不正，但精神还好，正在半靠在床头，笑吟吟地听着几个小儿背书。最小的弘昞在他腿边趴着，正趁他不注意和哥哥们做鬼脸。
几个小阿哥站成一排，挨个等着阿玛的抽检，一见他进来，略大的弘曣还端得住，几个小的可是一下子就笑开了。
弘昞一下子从床上爬了起来，冲他张开胳膊，“抱，抱。”被胤礽在小屁股上拍了一巴掌，也没打消他的高兴劲。
康熙上前给胤礽见礼。胤礽看见他也很是高兴，言谈间又多了几分精神，待几个小阿哥和他见过礼之后，就示意他近前说话。
还没待他走到床前，弘昞就扑了过来，差点儿从床上掉了下去，幸好康熙眼疾手快一把捞住了。小阿哥很高兴，咯咯笑着，搂着哥哥的脖子不撒手，嫩嫩的小脸蹭着，倒把康熙的火气蹭掉了不少，作势在他屁股上打了几下，他也只是扭扭小屁股，愈发用力地搂紧。康熙都觉得脖子发痛了，也只好做罢。
顺着胤礽的手势直接坐到了床沿上，心里却有些不自在。这个胤礽，打小儿就不喜欢和人太过接近，怎对着儿子这般地不讲究了。
康熙把弘昞放在腿边，给他穿好小鞋子，冲几个小阿哥招招手，待他们聚到身边，从袖袋里取出几个糖画，分给几个小阿哥，看他们稀奇地看着那晶莹剔透的蝴蝶、小猫、小狗、狐狸、燕子，叽叽喳喳，辨认着自己手里的是什么动物，就是不知道吃，不禁笑了起来。
胤礽虽然面上也带着笑，眼睛里已经没了笑意，招呼弘曣把几个弟弟带下去，让他们先自个玩儿，功课明天再说，待会儿他们二哥自会去找他们、给他们讲故事。
待小阿哥们走了，屋子里就沉寂、冷清下去，气氛也有些沉滞。
胤礽一个眼色，不待他吩咐，老太监就找了借口，把屋子里侍立的众人陆陆续续打发了出去，然后，自己守在门边。
康熙见这架势，不知道他想做什么，还是坐在他身边，轻声问，“阿玛，怎么了？”
胤礽定定地看着他，半晌，闭了眼，过了会儿，又睁开，掀开被子，作势下床。康熙赶紧服侍他起身，把鞋子放到他脚边，一边弯腰给他把鞋子套在脚上，一边在想真是风水轮流转，以前是这个儿子给自己穿鞋，现在倒轮到自己侍候他了。
胤礽走到窗边的桌案前，坐下。康熙给他围上狐裘，然后，坐到他边上，正待伸手去取茶壶，却被胤礽一把扼住手腕，牢牢扣在桌上。
康熙大吃一惊，抬眼看胤礽。只见他竟满面怒色，面色冷厉，眉头紧皱着，眼睛也半眯了起来。康熙心头不愉，这人又发什么疯？
就听胤礽低声喝问，“弘皙，你最近做了什么？”
康熙很是吃惊，做了什么，自己做了什么？这没头没脑地，怎这么问。
就听胤礽从齿缝里吐出几个字，“不是告诉了你，不要再碰火器了吗？你身上的硝火味是怎么回事？”
康熙下意识地低头嗅嗅自己身上。硝火味，自己身上怎会有硝火味。作为帝皇，他自然知道这件事情的严重性，也难怪胤礽突然变了面色。
可细细地嗅了半天，他也没觉着自己身上有什么硝火味。
看他动作，胤礽倒是面色好转了不少，也顺着他动作自然而然地往下看他的衣裳。
康熙就觉得他的手本来松开许多又一下子收紧了，扼得自己手腕生疼，一抬头，就看见这人咬牙怒目，声音从齿缝中挤了出来，“你现在住在什么地方？”
康熙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看，自己的朝靴上沾了星星点点的黄泥，颜色颇为鲜亮，与城里的土色略有出入。
他想起来，自己已经许久没有来咸安宫了，大概这人还不知道自己移居的消息，也暗自感慨老四果然是心思缜密、办事滴水不漏，这咸安宫，竟比自己在位时还要消息闭塞。
想起郑家庄，他倒是想到这硝火味可能的来源。
郑家庄，可不仅仅是理王府。
当初，王府、行宫、八旗驻防就是一起考量的。而自己搬入后，郑家庄的八旗驻防也是同时设立的。难道，老四竟放了火器兵在郑家庄？
这样的话，自己住在附近，衣服上会沾染上硝火的气味也不是不可能。
他心中一凛，可是自己从来没有听见过响动，也没闻见火器发射后特殊的味道。
况且，若是其他朝臣发现了，会是怎么的局面？
可另一方面，他对胤礽的防备倒是降了不少。春天的时候，胤礽的一句话让他一直惦念着，不知道这个儿子有什么底牌，以至于那般言语，可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仍是不动声色做出犹豫烦恼的样子，吞吞吐吐地说了自己的近况，说了朝局动向。
胤礽徐徐松开他的手，面色诡异地笑了起来，声音逐渐高昂尖利，带着明显的歇斯底里，很是让人心头不快。
康熙目光微寒，面上还是作出惶惶不安之色，却是静静地看他击案狂笑。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试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