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癫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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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连哭带叫地奔过来，胤礽更受刺激，越发狂乱。康熙被他一拳逼退几步，见这架势，怒火中烧。这些无知妇人，还来添乱，果然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耳听得外面隐隐传来呼喝声以及侍卫齐集奔跑声、奔跑时铠甲与佩刀的碰撞声，大概是守卫被调了进来弹压，可若是让这些奴才进来了，那，不仅是胤礽，怕是连弘曣他们以后都会雪上加霜。
他怒喝一声，几十年积淀的威势足够镇住这团乱局，连胤礽都似被他一声暴喝惊住了，暂时定在那，愣愣地看着他。
康熙指了几个嬷嬷把各自的主子扶住了，让弘燕带了老太监和自己的随从，赶紧去前面，拦住那些守卫，让他们暂时不要进来。
看着弘燕那稚嫩而慌张的小脸，他也只能指望着何公公这个老奴才还能有以前的本事，把这场面给糊弄过去，哪怕争取些时间也好。
康熙也不跟李佳氏废话，直接让她赶紧去看着几个阿哥、格格，别让他们惊着了，也别让他们过来。李佳氏跟着胤礽多年，从毓庆宫到咸安宫，大风大浪也经过，既然儿子有了主意，她也擦了泪，深深看了儿子一眼，挺直了脊背，头也不回地走了。
几个妇人也自然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眼看他面沉似水，也知道若是胤礽出了什么事，这一脉能指靠的也就只有这位多罗理郡王了，也就抽抽噎噎地跟着李佳氏走了。
他这一发威，刚才几个手忙脚乱地奴才也定在那，等着他吩咐。
康熙一时间也顾不上去整治这些明显懈怠的奴才，指了他们赶紧把伤者给扶出去。
有两三个伤势略轻的，康熙就吩咐他们赶紧去把所有的门窗都打开，然后就退出去。
眼见得周围人渐渐少了，胤礽的神态没那么癫狂了。
门窗全部开了以后，深秋的寒风一下子涌了进来，把屋子里的热气带走不少。胤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虽然仍然是一副眼神狂乱、面容狰狞的样子，但比刚才明显是好了不少。
康熙静静站了一会，弯腰拾起地上的狐裘，黑色的狐裘上几团脚印，他也不理胤礽，抖了抖狐裘，再把上面的灰尘拍了拍，看见胤礽还是一副警戒的样子看着他，眼神明显地清醒了些，可还是透着不可置信和狂乱，整个人似绷紧的弓弦，就待他一个动作，那搭在弓弦上的利箭便会呼啸而出、势不可挡。
康熙心中一动，收敛了身上的气势，强迫自己先放松下来，甚至露出一个和煦的笑容，轻轻地唤着，“阿玛。阿玛。阿玛。我是弘皙啊。弘皙，你还记得吗？”
胤礽的眼珠子游移了一下，似乎在想。
康熙放松了全身的肌肉，象以前胤礽蹒跚学步时站在他对面诱哄他时一样，明明全神贯注着他的举动，可神情举止却是全然不在意的样子，不徐不疾地接近，“阿玛，你怎么把披风给丢了。阿玛，你冷不冷，还是把衣服披上吧。”
胤礽喉咙里发出“嗬嗬”声响，手脚不时还抽搐抖动着，似在努力清醒，却又似沉浸在迷梦之中难以自拔。
隐隐地，殿门口似有声响，康熙心知若是这时再有人突然闯入，只怕会刺激得胤礽再次发狂，遂把狐裘放到窗框上，然后，慢慢向外走去，边说，“阿玛，弘皙出看看弟弟们怎么样了，你把衣服穿上，弘皙马上就回来。”
出了内室，点了几个曾经在胤礽附近见过的太监，让他们守着房门，然后，整肃衣衫，大步向殿门走去。
弘曣的样子倒有些出乎康熙意料，虽然说话声里还带着些受了惊吓的尖利，没有平日的温和镇定，但神色已经看不出刚刚慌张失措的样子了，何公公满面堆笑地跟在他身后，胤礽虽然被废黜了，可他身上的品级倒是还在，那领头的侍卫统领全副武装，但态度还算恭谨，对着弘曣这个废太子之子，半大孩子，微弯着腰，用词很是恭谦，却是坚持着要进去。
见到此人，康熙倒是心里一松。无他，这个人是新帝登基以后换上来的。能跟着胤禛，还得他重用的，自然是聪明谨慎的，可现在这个时局，正因为他是胤禛的心腹，且知胤禛甚深，才好利用。若是之前自己指派的那个行伍出身、一根筋不知变通的，今儿这事还麻烦了。
见他出来，弘曣的脸色好了很多，那统领倒是神色怔忪。
康熙笑着打着哈哈，轻描淡写地让弘曣带着何公公回去侍候胤礽梳洗，然后，开始和那统领打太极。
请君入瓮、敲山震虎、无中生有、笑里藏刀，对着这种聪明人，康熙帝六十一载帝皇生涯中见多了，未几，便见分晓。这统领倒也对帝皇是真的忠心耿耿，亲自带几个一看就知道是精锐的侍卫守在门边，其余人众则撤出内殿，一个侍卫去请太医去了。
康熙风清云淡地转身回了内殿，心里却有些着急，但愿胤礽能安静些了。
那几个人还是如他吩咐的守在那，他示意随从也留在附近，随时通报，自己进了内室。
在门外就听见隐隐清脆的声音，进到内室才看见，老太监何公公跪在胤礽脚边，噼噼啪啪地自扇着耳光。胤礽坐在窗边的椅子上，被弘曣挡住了，看不见表情，但呼吸声浊重、放在扶手上的两只手还是青筋暴起，显是仍很激动。弘曣半跪在椅子上，两腿跨在胤礽腿边，整个人压着胤礽的上半身，搂着胤礽的头，还带孩童清亮的嗓音念叨着，“阿玛，阿玛，莫生气哦，阿玛，不气，不气哦……”
康熙放缓了脚步，看着这眼前的一幕。显然，今儿这事恐怕还得着落到这个奴才身上。只是不知道这个奴才说了什么，竟然让已经受了刺激的胤礽如此癫狂。但现在也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
轻轻拿脚尖踢了踢老太监，示意他赶紧下去先把那些侍从敲打一番，再转到胤礽身边。
胤礽的脑袋被弘曣按在肩窝里，弘曣的手不停地顺着他的肩颈抚拍，慢慢地反复地说着“阿玛，不气啊，阿玛，莫生气。”
康熙见状，也轻轻地半侧着身子，把手放在胤礽肩上，渐渐由轻到重地按捏着他肩背、胳膊，也低声地说，“阿玛，弘皙和弟弟妹妹们都会好好的，阿玛，你不要担心……”
过了一会儿，感觉手底下的人没那么紧绷了，蓦地，一个微弱却带着冷静到冷漠的声音响起，在兄弟俩的话语间隙很是清晰，“皇父！你会后悔的。”
康熙一怔，瞬间怒火一下子涌了上来。朕后悔，朕后悔什么？朕要是让你继位，才是真会后悔，你自己看看你现在是个什么样子！
但几十年的勾心斗角、几十年腥风血雨的宫廷生活已经让他在眨眼间就收拾了心情。心知这个儿子现在是发作过了、恢复过来了。
康熙示意弘曣放开胤礽，去外面看看几个额娘和弟弟妹妹的情况，通知并安抚他们，弘曣犹豫了一下，胤礽拍拍他的肩膀，摆摆手，示意他照哥哥的话做，弘曣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室内只留了父子二人。天晚了，秋风起，带着比早前更凛冽的寒意，从门窗扑进，肆虐过这一室的狼藉。
康熙慢慢地跪到地上，看着胤礽漠然的脸、直勾勾了无生趣的眼，握住他冰冷的手。
胤礽的手指微微勾动，似被康熙手上的温度烫到一般。眼睛也落到了康熙的脸上，半晌，抬起另一只手，冰冷的寒意拂过康熙的脸庞，胤礽盯着他的眼睛，似乎在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看他，又似已经越过他，看向什么不知名的世界。
康熙与他对视着，眼睛里带着祈求与期待，慢慢开口，“阿玛，弘皙好好的，弟弟妹妹们也都好好的，六妹妹也很好，弘皙前些日子还见到她了，她个子又长高了些……”
胤礽的手从他的脸上滑落到他的肩膀，人也微微朝他倾了过来，那双了无生趣的眼睛似乎突然活了起来，歉疚、怜惜、不舍，依旧是冷静的，带着虚弱的气音的声音，喑哑着，“弘皙，是阿玛对不起你。”
康熙觉得自己的大脑里瞬间一片空白，眼睛一热，几乎落下泪来，却不知道是自己的情绪，还是弘皙，属于弘皙的苦涩翻涌了上来。
却原来，即使决裂如斯，即使十年未见，即使只得只言片语，你，还是知道了，朕真正的心思。
弘皙，经天纬地之才、安邦治世之能，弘皙，朕几番磋磨，就是为了……
再也难以忍耐，再也难以对着这张衰老沧桑的容颜，酸涩难当的情绪压着胸膛，心脏被挤压得隐隐作痛，几乎要呼喊出来，康熙把脸埋在胤礽腿上，凉意顺着脸颊一点点传了过来，本来温热的脸颊一点点地凉了下去，冰冷得凄楚而不祥。
轻轻的脚步声传来，老太监捧着水盆来了，康熙起身，亲手拧了热手帕，给胤礽净面净手。随侍进来，太医也已经到了。
胤礽看了康熙一眼，康熙竟觉得自己在那眼里看见了笑意，然后，那双曾经清澈如水、现今却毫无光彩的眼睛闭了起来，整个人，也如同窗前的老树，干枯而灰暗。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癫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