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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哀荣 ...

  •   雍正八年。

      四月初二日,和硕淳亲王允祐薨,年五十一。

      五月初四日,和硕怡亲王允祥薨,年四十五。

      连续两场葬礼,让康熙心情沉郁。

      一个刚到知天命之年,另一个不惑之年,两人相继离世,让年长于他们的帝皇伤心不已。

      生荣死哀。

      一个,谥“度”,刻碑记功,诏褒其“敬谨小心,安分守己”之秉性。

      另一个,生,为世袭罔替的铁帽子王,死,配享太庙,谥“贤”,“以褒众美,并以‘忠敬诚直勤慎廉明’八字,冠於谥法之上,以示宠褒”,“特於奉天、直隶、江南、浙江各建祠宇,以昭崇报”,并将其名改回“胤祥”,成为雍正一朝唯一一个不需避讳的先帝之子。

      同是兄弟,哀荣相差悬殊,不说康熙,就是朝堂后宫也无人说什么。

      怡亲王本就养在先帝德妃、皇帝生母的名下,且自幼与帝皇交好,康熙朝时便是四爷党的中流砥柱,到了雍正朝,更是被皇帝引为腹心,他也的确为着朝政呕心沥血、居功甚伟。

      帝皇哀痛欲绝,亲自素服一月,命诸臣常服,严禁饮宴。

      并拨官地为祭田,免租赋。

      虽说都是兄弟,这五指伸出来还有长短呢,帝皇一片爱弟情深,宗亲勋贵臣僚也只是劝慰帝皇莫要哀伤过度、损了龙体,就是淳亲王后人也是安安分分,没有表示不满。

      可同时发生的一件事,却让康熙心冷了,也让朝局起了不小的波澜。

      胤祉,雍正六年六月因坐贪利降诚郡王,八年二月,复晋诚亲王,五月,于怡亲王丧礼上,“后至,无戚容”。

      “庄亲王允禄等劾,下宗人府议,奏称:‘允祉乖张不孝,暱近陈梦雷、周昌言,祈禳镇魇,与阿其那、塞思黑、允交相党附。其子弘晟凶顽狂纵,助父为恶,仅予禁锢,而允祉衔恨怨怼。怡亲王忠孝性成,允祉心怀嫉忌,并不恳请持服,王府齐集,迟至早散,背理蔑伦,当削爵。’与其子弘晟皆论死。上命夺爵,禁景山永安亭,听家属与偕,弘晟仍禁宗人府。”

      事发之时,康熙作为弘字辈最年长者,就在怡亲王府中。

      凭心而论,胤祉来的并不算迟,奈何他却是在帝皇銮驾之后到的。

      虽说没有伤心欲绝、痛哭流涕,可也不是无动于衷,毕竟,他比皇帝还年长一岁呢。

      开先者谢独早。对于年长者的逝世,人们哀戚,但生死轮回本就是大道,是顺应天命,人们不会过分伤心,八旬以上的耄耋老人过世,儿孙大都会办喜丧。

      但对于同年或者年少者的逝世,人们往往会物伤其类、兔死狐悲,哪怕是不认识的人也会唏嘘一二,更何况手足?

      朝堂上表面平静,实际上则是暗潮汹涌。

      流言在京城里悄然而起、渐渐蔓延——皇帝为了一个死了的弟弟,把兄长圈禁,说是为着哥哥在葬礼上没有伤心!

      几年的血腥清洗,京城已经牢牢地被帝皇掌握在手里,三番五次的文字狱,人们纵使不敢明目张胆地言说,可一派恭顺下的窃窃私语、道路以目从来没有消失过。

      对于这个,康熙也是几次三番地或明或暗地在帝皇以及宗室里几个得用王爷面前提示,可惜,这源远流长的“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在帝皇的铁腕之前,只能是消弭无声。

      康熙只能沉默无言。

      二月刚刚晋回亲王,五月便出了这八大罪,到底是视亲王升降如儿戏,还是欲盖弥彰?

      显然,帝皇也不是没有考量如何处置这样的尴尬。

      同月,理亲王弘晳晋和硕理亲王。

      接了圣旨,谢了恩,送走来使,康熙扯着矜持的笑容,安排诸人散了。

      看着欲言又止的弘燕和永琛,他摇摇头,示意他们退下。

      对永琛,他一贯严厉,当初对胤礽娇宠太过以至于他养成了个嚣张骄恣的性子,永琛既为长子又为嫡子,是板上钉钉的世子,他自是要防微杜渐,以免上辈子的憾事再次重演。

      但对于弘燕,不知怎地,也可能真是隔辈人亲,也可能是对于这出生、成长在咸安宫的孩子的愧疚,总是端不起严厉的面孔。

      故而,永琛乖乖地下去处理后续事务了。

      弘燕,默默地跟在他后面。

      到了小祠堂,康熙净手上香,盘坐于蒲团上默念经文。

      感觉弘燕在自己身边也跪坐下来,他也没有理会,连自己的心绪都难以平复,实在是没有精力来开导这个弱冠之年的孙子了。

      ………………时间回溯到月初的分割线………………

      五月初三日,康熙帝元后赫舍里氏的死祭,也是康熙帝嫡子爱新觉罗允礽的生祭。

      也许真是老了,为帝六十一载,十二岁大婚,十四岁得了第一个儿子承瑞,二十一岁赫舍里薨逝、胤礽出生,一直到六十五岁上出生既殇的最后一个儿子胤褑,那么多的妻妾儿女,对于那些陪伴着垂垂老矣的自己的青春年少的妃子们已经没有了多少印象,那个青春早逝的发妻,即使面目模糊,可一颦一笑、一言一行却还是记得清楚。

      也记得当初的伤悲,记得一次次去巩华城祭奠时的心情,每年到了这日,都是恹恹地,也无心去理会其他。

      作了弘晳,胤礽逝后的第一个生祭,看着李佳氏和弘燕等人拈香为祭后,置办素席供奉逝者,絮絮叨叨讲着“每年的时候,爷/阿玛都念着说如果你/二哥你在就好了,如今咱们一家子总算是凑一起了,可爷/阿玛又去了……”之类,康熙才恍然发觉,自己,竟从未给胤礽庆贺过生日,而弘晳,自养在自己身边,也从未参加过胤礽的生辰宴。

      当初想明白时的心情难以言表,胤礽,大概也是委屈吧,自己这个皇父,每年除了例行的赏赐便无其他,而这日,又是素未谋面的亡母的忌日,按理他是要祭祀祈福的。

      而在今年的初三日,又多了些不同以往的凝重。

      怡亲王府里的消息传遍了京城,自去年十一月,怡亲王病重起,帝皇就几次三番遍寻名医为爱弟诊治,如今,已经是油尽灯枯,左右也就在这几日了。

      康熙静夜枯坐,心情烦郁,出了书房去小祠堂。

      弘燕也在,盘坐在蒲团上,年轻的脸上一派端庄肃穆,拿了棋谱在那自己和自己对弈。

      看见康熙进来,他一贯阴沉的脸上露出笑容,欲起身行礼,却被康熙制止了。

      康熙待线香燃尽又续了香,拖过一个蒲团,坐在他身边,看他执黑执白、步步谋算。

      越看越是心惊,那长驱直入、步步紧逼、咄咄逼人,那明修栈道、暗渡陈仓、釜底抽薪的棋风太过熟悉,也让他对这个一向有些阴沉的孙子有了些提防。

      另一方的棋风明显要温和稳健许多,显然这才是弘燕的风格。

      可单单模仿就能把胤礽的风采重现个七八分,也让人不得不感叹他和胤礽的父子情深。

      看着弘燕执黑在那犹豫,他拈起一枚黑子,断然落下,断了白子生路,若说熟悉,弘燕又怎可能比过自己这一手教养胤礽的人呢?

      弘燕看着顿时空了一大块的棋盘,咧着嘴笑开了,“还是二哥厉害。”

      康熙把玩着手中的棋子,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弘燕笑眯眯地拨乱了棋盘,“二哥,咱俩手谈一局?”

      康熙放下棋子,略带嗔怪地看着他,“这么晚了,你还不早些去歇息。”

      弘燕把棋子分放回棋盒,皱皱鼻子,做了个鬼脸,“二哥不是也没睡?”

      康熙止住他的动作,“好了,虽说是天热了,这夜里到底还有些凉,咱哥俩说说话,就回去吧。”

      他不会无缘无故地在放着胤礽牌位的小祠堂徘徊,弘燕也是一样。

      果然,弘燕看着烛火摇曳下大团大团的阴影,怔怔半晌,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二哥,你说,皇玛法真的觉得其他人都比阿玛友爱兄弟么?”

      康熙怔住了。若是康熙年间,他可以斩钉截铁地骂声“逆子”,可这雍正年也已经过了七八年了,胤禩胤禟的惨淡收场,胤祉、胤祺、胤祐、胤祹等人的唯唯诺诺,胤俄、胤祯的圈禁,同室操戈,即使心知肚明帝皇是在收拢权力,以便令行禁止、政令通畅,可还是会难过。

      曾经轻而易举的斥责却不再那么能理直气壮地出口。

      视线落在那略显粗糙的棋盒上,杨柳枝、双飞燕,刀法实在是算不上精到。

      弘燕也是有些怔楞,眼神儿都有些发直了,“弘晋哥哥没了的时候,阿玛一下子就瘫倒了。搂着我和弘晀不撒手。那几天,我们都是在阿玛房里歇着的。一眼看不见我们,阿玛都会慌张得要命……”

      康熙没有吭声,这些,他自然是知晓的,也因此清查了很久。

      弘燕嘿嘿笑了起来,满是讥嘲,“皇玛法一直说对阿玛期冀优容,失了一个儿子,却是对另一个儿子疾声厉色……”

      一片静寂中,隐隐传来促织的鸣唱。

      弘燕的笑意已经能称为不怀好意了,“皇上可是皇玛法亲自选的,现在怡亲王不好了,不知道皇上会不会也来一出惊变……”

      康熙一脚踹出去,面色沉肃,低声呵斥,“告诉过你多少次了,凡事警醒,就是兄弟间讲话也不要肆无忌惮、口无遮拦,小心隔墙有耳……”

      弘燕拍拍被兄长踢脏的衣摆,撇撇嘴,皱起鼻子,总算透露出一丝稚气,“二哥,你太小心了,我不就在你面前讲讲嘛……”

      当时谁也没想到,过没几日,这戏言就成了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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