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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圣恩 ...

  •   眼见他嘶声悲鸣,捂着心口、摇摇欲坠,一只素手扶住了他,尖利的指甲借着他手腕的遮挡深深陷入他的皮肉,稍稍唤回了他的神智。

      康熙木然地转过头。

      不施粉黛、年轻娇俏的容颜上双目通红、妙目中水气氤氲却是强自忍耐,一开口,颤抖的声线显示出来人的悲伤与坚忍,“弘皙堂兄还请节哀,这大大小小的事情还指望着堂兄呢。”

      他看着那似熟悉又似陌生的眼睛,再看看她身边身着素服的青年,以及几个哭花了脸的弟弟妹妹,拇指指尖掐入自己的掌心,行礼问安请罪,“参见三阿哥、二公主。臣失态,请三阿哥、二公主恕罪。”

      三阿哥和二公主,这两个目前宫内年纪最长的阿哥、格格出现在此,再在表明了帝皇的态度和恩宠。也难怪刚刚的统领及侍卫、宫人态度很是恭谨。

      三阿哥弘时一身素服,上前,对着胤礽的方向执了子侄礼,然后,拈香为祭,康熙叩首答谢。

      然后,是二公主。她自始至终都坚持着皇室公主的礼仪规矩,没有丝毫逾矩,泪盈于睫却始终隐忍,端庄得体,一丝无错。

      康熙看着这个风华正茂的女孩儿,只觉得心上好像被人又刺了一刀。

      帝皇此举,既是恩宠,又是试探。

      二公主毕竟是胤礽的亲女,生父过世,特许这女儿来送一程,是天大的恩宠。

      而这个女儿,若是对亲父身亡无动于衷,那么,这样子的狠心之人必不能重用。皇室公主大都抚蒙古,要的是心向大清、忠心不二。对着养了她十六载的生父都冷漠无情的话,还能指着她对养父忠心、对大清有情?

      可若是对着亲父身亡大放悲声、悲切难止,胤礽毕竟是废太子,曾经的大清储君,若她对亲父感情太深,岂非会怨恨一直圈禁着她生父的先帝和养父?帝皇心中必定不喜。宗室之中,十来岁适婚的小格格说多不多,可说少也不少!

      二公主毕竟是未出阁的年轻姑娘,拜祭之后就依依不舍的回去了,但临去时与康熙对视的一眼,似有千言万语,又似无言以对。

      康熙却是明白这眼里的含义。

      胤礽已经去了,二公主既为帝皇养女,自己鞭长莫及,只能看这女孩儿自己的本事了,可剩下的这些个,怎样也要护他们周全。

      其实,弘皙,就是弘皙,也得在这些日子里谨言慎行。

      这女孩儿确实是胆大心细,大庭广众之下,那么多忠于帝皇的眼睛,居然敢冒险传递消息给弘皙,也是手足情深了。

      二公主离开以后,咸安宫格更加忙乱。

      胤礽,不,允礽,废太子,先帝二阿哥,既非帝后,又非太子,怎有资格在宫中停灵?自是要连夜出宫的。

      康熙木呆呆地,看着宫人无声地忙乱穿梭,看着身边诸人苍白惶惑的面容,多么似曾相识的一幕——血腥气浓厚的产房,婴孩微弱的啼哭,芳魂渺渺的皇后,生与死的冲击,仓皇无措的宫人,一筹莫展的自己……

      这个孩子,出生的时候便伴着悲戚,而现在……

      “弘皙哥哥!”

      低沉的声音唤回了他的神智,抬眼,是弘时担忧的脸,“弘皙哥哥,你……”

      他从“理郡王”喊到“堂兄”,再喊到儿时曾唤的“弘皙哥哥”,这人终于有了反应。

      康熙觉得头很重,身子则似乎随时能飘起来,似乎想起了很多事情,脑子里又似乎一片空白,自己该做什么?

      看着弘时的嘴唇开开合合,看着他眉心的纹路越发明显,那越来越冷肃的面色真的很象他阿玛,却不明白他到底在说什么——出宫?胤礽为什么要出宫?他是元后嫡子,就应该和朕一样,只有长生天才能让他出这宫城……

      不,朕是想让他去郑家庄的,那里,雕栏玉砌、富丽堂皇,那孩子会喜欢的……

      可老四不放他,老四把咸安宫围得象铁桶一样,就连他病重也不放他……

      看着弘时身上的素服,只觉得头越发昏重,谁有资格让皇子阿哥穿素服?

      长生天,那孩子已经回了长生天那里……

      为什么现在让他走?

      那孩子一直住在这宫城,离开了,是不是就找不到归路?

      ……

      弘时的面容蒙上了黑色的纱雾,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模糊。

      蓦地,虎口处传来疼痛的感觉,他低头,弘时的拇指掐在他虎口上,深深陷到皮肉里。

      弘时似松了口气,没松开他的手,只示意他看弘燕他们。

      康熙看着惶惶不安的几个小阿哥小格格,明白弘时的意思,从今往后,他就是胤礽一脉的顶梁柱,若是他出了什么岔子,那这些孩子……

      &&&&&&&&&&&&&&&&&&

      月华如水。

      十四的月亮,看起来已经呈现满月之势。

      寒风凛冽,也吹拂去了月亮周边的月晕浮云,露出一轮清辉。

      屋顶、城楼上的白雪在皎洁的月光下似乎都在发光,银装素裹、分外妖娆。

      康熙已经换下了朝服,一身素服,深一脚、浅一脚地领着扶棺的队伍向前走着,看着那铺天盖地的白色,心里空空落落,感觉不到悲伤,也没有难过,就如这空空荡荡的雪夜,墨黑的夜空、圆月白雪,除了这黑与白,什么都没有了……

      弘燕垂着头,牵着弘晀冰冷的小手,侧着身子,为弟弟挡着寒风,眼睛里满是血红。

      弘晀呜咽着,小身子抖抖索索,尽可能地偎着哥哥。

      一件银狐披风落在两个孩子身上,弘时摸摸两个堂弟的头,叹口气,走到他们身边。

      弘晀看看这陌生的自称是他们堂兄的男子,再看看面无表情垂着头的哥哥,乖巧地一言不发地走着。

      弘燕,通红的眼中满是狰狞。

      ……

      雍正二年腊月十四戌时,先帝二阿哥允礽薨。

      帝谕,“依前二阿哥福晋石氏丧仪照和硕福晋例,故允礽丧仪照和硕亲王例;理郡王府人员皆穿孝;弘晳得尽子道,出殡时,每翼派领侍卫内大臣各一员、散秩大臣各二员、侍卫各五十员择定出殡日期,送至郑家庄,设棚安厝。(转引自百度)”

      十五日,帝欲往理密亲王处祭奠;册弘晳之母为理亲王侧妃,由其子赡养,其余妾室随个人意愿择定居所,“丰其衣食,以终余年”。

      十六日,帝往五龙亭,哭奠理亲王。

      康熙跪在灵堂上,旁边是同样身穿孝服的允祉、允祹、弘曙、弘晫、弘曦、弘昉、弘春、弘昂,听着帝皇的谕旨,山呼万岁,叩谢圣恩。

      那些听似情真意切的话语,那些昭示帝皇恩慈的话语,在他耳边响着,却已经没有力气去分辨是真是伪,也没有力气去分清身边这些身着重孝、放声悲鸣的名义上的叔父、堂兄弟,实际上的儿孙到底是怎样的心情。

      无喜无悲。

      几日几夜不眠不休地守灵,他的心他的人都已经空了,麻木的什么也不愿想、什么也不想做。

      走了,都走了。

      皇父,额娘,赫舍里,纽祜禄,佟佳,皇玛嬷……

      保成,现在,连你也走了。

      你还怨恨朕么?

      哈,对了,在你眼里,朕已经不在了。

      你还念着朕么?

      你说朕会后悔的,朕一直等着,等着看你的手段,等着看你的反击,为什么,什么还没有做,你就……

      保成,保成,朕这阿玛还在这世间混沌度日,你,怎就走了?

      逆子,果然是逆子!

      养儿防老、养儿送终,可你这逆子却要老父为你收殓送葬……

      是了,朕大行之日你都没有去送朕,逆子!逆子!

      ……

      理密亲王?

      理密亲王!

      “密”!

      怎会是“密”?

      追补前过曰密!

      老四,你……你这是让他连死也背着一身的罪名……

      三叩九拜,五体投地,登基以后再也没有过的卑微臣服姿势,遮住那似愤怒似嘲讽又似无奈悲哀的眼神。

      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不友不悌、暴戾乖张……都是朕烙在你身上的罪印,浅浅淡淡、隐隐约约地亦烙在了弘皙的身上,亦烙在了你每一个儿女身上。

      朕无话可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圣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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