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穿弘晳]长太息》wbzm

12、皇父

　　昏昏沉沉。

　　一会儿热得如三伏天在烈日下暴晒，一会儿又如三九天坠到了冰湖里。

　　一幕幕的景象不停地变幻着。

　　苏麻嬷嬷一身的重孝、满脸的泪，“三阿哥，皇上去了。”

　　皇玛嬷鬓角白发骤增，捂着心口歪在软塌上，无声悲泣。

　　额娘悲伤的脸、满是笑意兴奋的眼，紧紧扼着自己的手腕，窃窃私语，“玄烨，我的玄烨，终于，这天下是你的了。”

　　“皇父，保成是你最喜欢的孩子么？”小小的孩子趴在自己身上、凑在耳边说悄悄话，“皇父，等我七十岁了，我也彩衣娱亲，让皇父天天高高兴兴的。”

　　一身杏黄的青年满目桀骜，“皇父，此举利国利民，您为什么反对？！”

　　没有表情的脸，毫无起伏的声调，“儿臣领旨。”

　　扭曲的面容，诡异的冷笑，“皇父，你会后悔的。”

　　踏月而至、衣袂翩飞，满是喜悦、眷恋回首，“我走了。”

　　……

　　康熙知道自己在做梦，知道自己要赶紧醒来，胤礽还在停灵，自己便这样大病，对老四不利，对胤礽一脉也没有好处。

　　之前关于老四矫诏弑父、忤逆害母、不容手足的传言就甚嚣尘上，甚至京城内茶楼酒肆都有隐隐流传，自己这一病，不知道会传出什么样的流言来，或许说废太子一脉对帝皇不满，或许说皇帝放心不下废太子一脉、痛下杀手，或许说废太子罪不可恕、天理难容、才会报应子嗣……

　　可怎样也醒不过来。他拼命地去咬嘴唇，用尽了力气，没有痛感；拼命想咬自己的手指，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连指尖也无法挪动一分一毫；甚至吃力地蠕动着，想从床边跌下去，以挣脱这个梦魇……

　　可是，无论他觉得自己怎样惊醒了，下一刻，又是在苦苦挣扎。

　　等他终于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竟然是明黄衣衫。

　　康熙悚然一惊，好歹还记得自己现在是弘皙，吃力地想挣扎起来行礼，却被帝皇按住，和声安慰后，招太医诊治。

　　康熙只觉得疲惫不堪，提不起力气，连帝皇的面容也看不大清楚，声音听起来也分外刺耳，几乎恨不得高声呼喝让他们闭嘴。

　　太医回禀说理郡王大安，只是病去如抽丝，还是要小心调理。

　　帝皇挥退了太医，亲自拿了绢帕擦拭他额角的汗珠，又帮他掖紧了被角。

　　怜惜地摸摸他的额头、面颊，“弘皙。二哥去了，朕知道你难过，你这孩子一贯孝顺……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你这么哀痛伤身，你阿玛在天之灵也难以安心啊。”

　　他怔怔地。难以安心？不，那孩子分明很高兴离了这尘世的纷扰。

　　帝皇看他这样子，叹息一声，“你这孩子。你阿玛当日将你们托付于朕……”

　　康熙这次是真的怔住了，僵直空白的脑袋想到了帝皇在胤礽死后的话，“二阿哥感激朕对其施惠，并教导弘皙等诸子要忠于朕、忠于大清……”

　　当时尽管大脑一片空白，却是近乎本能地在想——怎可能？！那孩子那样桀骜不驯的性子，当年被一废再废也没见他软语哀求，怎会对着这曾经的太子党、曾经唯他马首是瞻的老四说这样子的话？！

　　也许，也许，也许他真的是被磨平了棱角、磨没了志气、磨掉了倨傲……

　　不！不！不会的！朕重重叮咛，几番查探，谁敢慢待于他？这四季的时鲜果蔬，有朕的，就会有他这废太子的……

　　一定是……是……是他迷惑老四，是他借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机会行哀兵之策，故意迷惑老四的！

　　或者，或者，老四在说谎！老四故意说这话来折辱于他，来让弘皙乖顺的！

　　……

　　脑子里天翻地覆，面上却是木木呆呆，连眼珠子都几乎僵住了，整个人看起来就象失了魂魄的雕像。

　　帝皇看着他这样子，伸手覆住他的眼睛。那微凉的手掌接触到他还有些微低热的皮肤，让他不禁瑟缩了一下。

　　帝皇感觉手下的眼睫轻轻眨动着，骚动着自己的手心，放缓了声音，柔和了语调，“朕和你阿玛自幼-交好，他的性子朕最是清楚的，这么些年，困在咸安宫，也苦了他了。”

　　康熙闭了眼。是么？你清楚？你比朕更清楚么？

　　“可先帝之命在那，朕也无可奈何……本想着过几年，待这朝堂后宫平静些，朕再借着大赦天下的机会，将他放到你府里，让你们父子团聚，享天伦之乐，没想到……”

　　语音哽咽。

　　康熙却几乎要冷笑了。先帝之命？要不是朕年老力衰、病体难支，朝堂后宫事务俱压着，朕恐出现太宗崇德年末的乱局，竭尽所能为你铺路，没顾上他，他早就该迁到郑家庄了。你又何必在这托辞？

　　帝皇放开手，看着仍旧无泪无悲、却仿佛失了魂魄的人，沉默许久，终是缓缓开口，“弘皙，你阿玛既临终时将你托付于我，你这样子……二哥去了，还有朕呢。你这样子，朕看了也难过。你以后，就和二丫头一样喊我‘皇父’吧！皇父会和二哥一样好好照顾你们兄弟的。”

　　康熙面上不动，心头大震，旋即是几乎难以克制的愤怒——老四！

　　“皇父！”

　　一声惊呼。

　　几声压抑不住的抽息。

　　康熙才察觉，屋内还有其他人。

　　努力平复了情绪，抬起眼，弘时震惊讶异的脸、惊疑不定的目光，让他觉得点儿寒意——老四，朕果然小看了你啊。

　　好个一箭双雕。

　　弘时，和老八老九他们走得近，你这是在警告他吗？雍正元年十一月十三、朕周年忌辰的时候，你便舍了他这最年长的阿哥，派弘历代祭景陵；今年再期忌辰之时，又是弘历为首代祭；现在，又当着他的面说这样的话……

　　这样子委屈、暴怒、不甘、伤心的表情，康熙太熟悉了，曾经在多少儿子脸上看见这样的神情？

　　老四，你是在做什么？纵使帝皇心术，纵使血浓于水，可若是一次一次消磨，剩下的，也只有……

　　你，不是该清楚的吗？

　　胤礽二废以后，你们这些兄弟斗个天翻地覆，连朕这老父哀求于你们也无济于事……

　　弘皙，胤礽头一个站住的孩子，在朕身边长大，若非胤礽被废，他几乎是板上钉钉的储君。你这样子，是打算趁着他神思恍惚的时候施以怀柔手段，拉拢胤礽一脉？还是打算学郑庄公，投贪兽以香饵，故意使其欲壑难填，期待他多行不义必自毙，再师出有名、克段于鄢，解决心腹大患？

　　不，不，老四这孩子虽端方冷肃却也重情，看他对老十三便知。他早年和胤礽也是交好的。应该是见胤礽去了，物伤其类，想以亲情打动弘皙……

　　他张开嘴，却喑哑无声，努力发出声音，以至于呛咳起来，他想说“弘皙不敢。”再表明忠心，可什么也说不出来。

　　帝皇看他这着急的样子，赶紧安抚，很是宽和慈爱地柔声安慰。又传太医，待太医施针为他平复了呛咳后，又叮嘱了几句，便准备起驾回宫。

　　却是把弘时留了下来，冷着语调，与刚才的和颜悦色、如沐春风仿若两人，“好好照顾你弘皙哥哥。这府里的事情，你帮着搭把手，不要让你弘皙哥哥劳神。若是你弘皙哥哥身子出了什么岔子，仔细你的皮。”

　　欲起身恭送的康熙被帝皇动作轻柔却不容拒绝地按在床上，听着青年低沉的“喳。儿臣领旨。”疲累已极。

　　待帝皇走后，弘时坐在他床前软椅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闲聊着。他实在不知道和这个孙子说什么，现在看，这孩子，怕已经被视为弃子了吧，或许，在自己当年让弘历入宫的时候，这孩子已经注定了成为弃子。

　　但从老四的言行来看，还没完全放弃这个孩子。

　　也是，老四子嗣单薄，再狠心，对着为数不多的血脉怕也不舍吧。

　　若是这孩子足够聪明，能够如老四当年一样隐忍，重得了老四的欢心，老四，也是会好好安置他的。

　　“弘皙哥哥，弘燕他们都很好，这些日子也难为他们了。小堂弟也很好，能吃能睡的，很是结实……”

　　说着，康熙就注意到眼前的青年有些走神，眼睛里强自撑着的光彩也黯淡了，略一回想，也不知道说什么，只努力从被下伸出手，想安抚于他，被青年一把握住，然后，两人都沉默不语。

　　弘时刚刚弱冠，胤禛登基后也一同搬入皇宫，唯一的儿子在今年正月初六卒，年方四岁，也难怪他伤心。而且，因着这个，还隐隐有流言传出……

　　侍从端来药碗，终于打破了沉默。

　　弘时看着康熙喝完药，又闲话几句，便出去了，留下康熙昏昏沉沉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