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裴洛/ 踏风长游》第十三个月亮

6、第三章 长柳疑云 （3）

　　“喂喂喂，你下午睡过了现在还能睡，你们万花山好水好是把人往猪里养么？！”
　　好吧，没人理他。
　　夜晚悄然而逝，可这一夜却不如裴元的剧本所望，因为洛风在丑时没到的时候，便也睡着了。清晨，寅时过半，一声撕裂般的尖叫划开了长柳村的宁静，裴元和洛风从梦中被拉身而出，头痛欲裂，他们挣扎而起，一个对眼便双双皱眉。
　　“你梦到了什么？！”
　　“你梦到了什么？！”
　　他们异口同声，心下大惊，只听耳边登时响起了喧哗，“杀！杀人啦！！！杀人啦————————”刘寡妇的脸出现在窗格边，她拍着窗辕，红着眼眶如此哭道。
　　片刻之后，全村人聚在了村头神像周围，裴洛赶到的时候，离神像十米开外，所有的村民自发地围了一个圈，战战兢兢交头接耳，无人敢再往前一步，只见他们面前，神像森然的面孔之下，跪着一个人，双膝着地朝前匍匐着，头点地，一把宽刀穿胸而过。
　　酒鬼，那个姓张的酒鬼老父，死了。
　　一如他们昨夜里的梦境。

　　梦里，仍是迷雾一片，青面巍然的神像破雾而出，一道暖煦的日光洒下，露出其后海晏河清的大地，梦中长柳村一扫颓势，时和岁稔，一派升平之势，村民尽聚于神像脚下，朝拜之手此起彼伏，可忽然人群之中站起一人，踉踉跄跄地往外走去，众人尚不知他是谁，只觉此人衣着随便且上了年纪，走两步还从怀中掏出一个葫芦灌两口酒，众人猜测他是否酒鬼张伯之时，只见他脚下一软，无声地倒在人群之外，身下延绵而出的是刺目的红，粘稠的血，做梦之人大骇，挣扎醒来的时候梦境翻飞重叠，凌乱的画面纷至沓来，最后定格为一只木筏，他们村里人捕鱼常用的那种普通木筏子，上面躺着一人，盖着厚重的白布。河边，一人将木筏推进了河的深处，它慢慢漂远，隐入了浓厚的雾气之中，消失不见。河岸上黑衣一片，叩拜之姿此起彼伏，络绎不绝。
　　裴元和洛风将他们的梦境大致对了对，又听了听旁人交头接耳的言辞，终于确定全村人所有做梦的人该是都梦到了同样的场景，而如今，梦中的人当真就死在了他们的面前，着实蹊跷，此时，昨天那个唤薛齐为薛娃的老丈，忽然想起了什么，便问起他的老伴，“他妈，老张可是昨天唯一一个碰到神像的人？！”这句话本是他私下的话，谁知他老人家耳朵不好，自以为说的轻声细语的话其实嚷得非常大声，这话一出四周登时静了下来，又听噗通一声，刘寡妇腿下一软跪了下来，然后嘭嘭嘭数声，又跪了四个，大家这才如梦初醒，纷纷跪拜。
　　裴洛二人此时正站在别人房顶上，洛风皱眉，“这人死得太……蹊跷，裴元，你会验尸么？”
　　裴元白了他一眼，“不会，我手里没有死人。”
　　洛风拱了拱他，“去看看，他的伤口好怪。”
　　“别傻了，你没看到我俩现在站在此处已经遭人白眼了么？走近点直接被乱棍打下来，我们外村人现在没被怀疑杀人已经算是万幸了，别跟他们起冲突，看看再说。”
　　“还看？再看他们就被这破石像骗到渣也不剩了！”
　　“嘘……正主来了。”裴元噤声，却见酒鬼的儿子和薛齐跑了过来，穿过人群，待到跟前那儿子大吼一声，就扑了上去，而薛齐吓得四仰八叉跌倒在地。
　　那姓张的小赌鬼哭了一会，朝众人吼道，“谁，谁杀了俺老子？！你们他妈谁？滚出来！”众人不吭声，那人居然扔下父亲尸首，取来一根木棍，凶恶地挥向众人，绝望地嚷叫，几个年轻人看不过去将他制服，老丈过来劝道，“小张，你爸爸昨天对神明不敬，才会……梦……梦里菩萨都告诉我们了。”
　　“菩萨个屁！你们都疯了吗？！哪有这种东西！”他暴嚷道。
　　“你又没梦到？”刘寡妇也接口，“我们可都看到了，长柳村变好了，只有你爸他……”
　　“狗屁梦！”此时薛齐也从地上爬起来，“我们什么都没梦到，你们几个老顽固在这里瞎说什么？这他妈就是谋杀，刘婆子你家昨天来的那两个外人呢，让他们滚出来给个交代啊！”
　　“不……”薛二接口，“阿齐，我也梦到了，这事没那么简单，但是我赞成报官。”
　　几个老妇强烈反对，“不能报！官府的人哪管我们死活，他们要是推了神像长柳村就毁了！”
　　“毁毁毁，毁个我看看，妈的各个头发长见识短，你们上金水镇看看，金水镇是有道观的，哪个神仙长这幅鬼样子，活像披着个帽子不男不女，你说是个菩萨我看像是邪神！我他妈不知道谁再这里诓我们村里人，把那两个外人给我叫来，给我叫来！”
　　洛风想动，却被裴元拉住，薛二也拉住了在气头上的薛齐，“阿齐，婆婆们信这个你就少说两句，小张，你先把张叔抱进祠堂里吧，等下我去跑趟镇里，纵使不报官也要销个户。”
　　姓张的儿子已没力气挣扎，跑去抱起他父亲的尸首就往祠堂那走，二子他们本想帮忙，被他一句别靠近我给吼走了。他刚一走远，几个俨然已成信徒的老家伙们又忙活上了，添香的叩拜的，就差没给这尊像造一个庙了，薛齐还是不解气，带着两个手下往祠堂去了，薛二和几个年轻人一商议，决定立刻去金水镇，顺便请个仵作过来。
　　洛风笑问裴元，“活人不医活人不医，裴神医，想去看看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兴许就活了呢。”
　　裴元也温柔地笑着看着他，“呵呵，你死那会还热乎，他尸体都凉了，你想救？下地狱找阎王去吧。”

　　“你说……”洛风问，“他们接下来会怎么办？”
　　“不知道，只能等，我们连他们真正想干什么都不知道。”

　　半日之后，事情又起了变化，几个素来和老张家不和的村民聚在了一起，声势浩大地跑到祠堂，要求他儿子立刻把他爹请出祠堂，并且立刻水葬。想来是因为他们觉得梦里的事情如果不照办，神明会牵连他们数人，再者姓张的父子这一辈才搬到村里住的，和村里其他人最为生分，本就没什么资格摆在祠堂里。
　　这一要求可是彻底惹毛了赌鬼张，可是仅他一人根本拦不住几乎半数村民的意愿，他们在祠堂门口大声吵闹，几成水火，裴洛二人又闻声而到，裴元啧啧称奇，“这就是宗教的力量么？能让那么一辈子没什么追求的人为了生存聚成这么一股力量，真不容易。”
　　闹了一个多时辰，眼看着几个剽悍的老妇就要破门而入把其父的尸体拖出来，倒是薛老丈说了句公道话，“小张，葬了就葬了吧。薛家人以前为了感谢后山为我们遮风，我们也是水葬的，把人送进溪流的最深处里祭山，也是个好归宿，现在这样，老张走也走得不安心。”
　　姓张的儿子身心俱疲，气焰已冷，“葬了就死无对证，不能葬。”
　　忽然洛风朗声道，“这位兄台，听我一言，可否？”
　　那货恶狠狠道，“闭嘴，我他妈还没空来找你晦气。”
　　裴元轻笑了一声，洛风不管，自顾自说道，“以普通人的脚程，清晨出发赶到金水镇是整整一天，报了官请了仵作回来已是后天的晚上，你真的要让你父亲在这里晾三天？纵使三天后验好尸，抓不到凶徒的话你又想耽搁几天？五天还是十天？到时候尸体发了臭，无人管无人埋，而你又得罪了村里的老老少少，纵使被你抓到了凶徒，你老父临终也就你一个人送葬，他会高兴么？”
　　姓张的道，“我不能不报仇，我要凶手陪葬！”
　　洛风抬眉，“那好，我兄弟姓裴，略通医术，要不让他给你父亲验验，然后一笔一划记下来，你拿去报官，这尸首就让村里人给葬了，两全其美，可好？”
　　裴元在他身后轻轻地翻了一个白眼，居然没反驳。姓张的却唧唧歪歪起来，“老子信你们？这事你们脱不了干系，现在想来销毁证据吧？！休想！你们不就是想葬么？！葬就葬！我自己给他验！”说完他转身进了尸房，嘭的一声关上了门。
　　洛风耸耸肩，裴元却拍起了手，“好胆色！记得看看伤口长度，看看有没有别的外伤，一丝一毫都记下来，你会写字么？！写下来。”
　　“闭嘴！”里面的人回吼。
　　于是，半个时辰之后，里面的人摔门而出，哐当一声摔出一把用布包着的长刀，上面还染着血，看样子像是从尸身上拔下来的，他下巴一抬，“不是要葬么？我收拾好了，白布也盖了，来几个人抬个木筏来葬了啊，老不死的。”
　　几个老人家如梦初醒，四散去准备。姓张的小子从怀里掏出一张纸一扬，挑衅地看着裴元，“我记好了，别让我抓到把柄。”
　　裴元好整以暇，“你居然会写字，不容易。”
　　祠堂的事就这样散了，村里人开始忙活起来老张的水葬礼，薛伯没有说错，长柳村附近寸土寸金，能开垦的地方都用来种地了，所以早先他们也是水葬的，这不只要把以前的家伙翻出来，不一会就形成了一个送葬队伍，又一个时辰，送葬的队伍出了村，到了溪边把人给推进了水里。
　　此时几乎所有人的都汇在了溪边，看着盖着白布的竹筏慢慢远去，河边静得吓人，而后又是一声尖叫，一个老妪哭天抢地的声音传了过来，“阿齐你要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