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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   六
      在他瞧着那男人兀自的出神时,那男人不知怎么的,也朝他这里望了过来。
      片刻之前背着身仰望着天空时,还犹如孤鸟般的感觉,陡然的便消散了。
      那种肆意打量的目光里,满满的都是愉快和挑衅般的笑意。
      他略有不快的迎上了对方的目光,可是那男人却已经转过了头去,从容的跟随着多歧子的脚步,朝着专门为客人预备的茶室那边走去了。

      上了年纪的仆人在前面引着路,他看着那男人头也不回的消失在转角之后,心不在焉的看着不知不觉沾染上了那果子甜美汁水的手掌心,便不由得轻轻的咋了一下舌。

      不管是什么样的刺青,都非跟那男人呆几个月不可,千春为什么要揽这样的事?

      嗳,真伤脑筋。
      那就刺吧。
      他赤着脚便直接走下了檐廊,蹲在竹筒旁冲了冲手,然后也朝茶室那边走去了。

      小野家的规矩,刺青师都是客人自己挑的。
      哪怕身为学徒,一旦能够刺出一幅象样的刺青来,声名和钱财都会有如潮水般滚滚迩来。
      可惜的是,默默无闻的刺青师们,即便是谦卑的跪在了客人的面前,头贴着席子苦苦的哀求,也得不到哪怕是一针的机会吧。

      说什么请客人自己挑选刺青师这样的话,不知道愚弄的到底是客人,还是刺青师自己呢。

      他停在了门外,叹了口气,招呼道,我来了。
      下人从里面款款的拉开了门,恭敬的在他面前弯下了腰,喊他,少爷,您来了。
      啊,这许久不曾听到的称呼让他微微的怔了一下。
      他几乎都已经忘却了被寿美收做养子的事情了,虽然他一直都未入过小野家的籍。

      其他的人都瞧着他,都是一副很吃惊的样子。那男人和多歧子坐在另一侧,听到声响,也抬起了头,望着他。
      那男人似乎也有点诧异,这回打量他的神色,便又不一样了。

      他瞧着大家都正襟危坐的样子,便随意的盘着腿坐下了,身旁的阿逸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下人过来给他倒茶时,也轻轻的叹了口气。
      他端起了茶盏,只是看了看,也没有要喝的意思,多歧子瞧了他一眼,然后这才说道,\"那么,刺青的事情,不知道该麻烦哪位呢?\"
      他这才发觉,原来自己来得还不算太迟。

      \"请交给我吧,\"阿逸抢着说道,头深深的低了下去。大概是看这男人的打扮,不过象是个浪人吧,所以才会这么肆无忌惮的在一开始就请求,完全不顾自己学徒的身份。
      他本想插话,结果却听到那男人问道,\"那么,您可以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您请问!\"阿逸一副要拼命的样子,气势汹汹的回答着。
      那男人微微的笑了一下,侧过脸去看了看多歧子,然后才问道,\"您知道我为什么要刺青吗?\"
      \"唉?\"阿逸猛地抬起了头,愣住了,大概是从未被问过这样的问题吧。

      \"我猜,是为了祈愿,\"他放下了茶盏,身体微微的朝前倾去,不在意般的说道。
      那男人看着他,脸上露出了耐人寻味的笑容,然后淡淡的问道,\"那为什么现在才刺呢?\"
      他想也没想,就回答说,\"心愿来得太迟吧。\"
      那男人怔了一下,再没说什么,只是盯着他瞧了一阵儿,便点了点头,喝茶去了。

      一盏茶缓缓的喝完之后,那男人才面朝着他低下了头,很是礼貌的对他说道,\"那么,我身上的刺青,就拜托小野君了。\"
      没想到多歧子却出人意料的开口道,\"这位是河下君。\"
      \"哦,\"那男人便神态自若的又说道,\"那么,我身上的刺青,就拜托河下君了。\"
      他只好点着头,应付道,\"那么,你是...?\"
      看那男人的着装,分明是比他要大吧,可是他却故意不肯用敬语。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这个,那男人笑了一下,但也只是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我叫鸟羽日吉。\"
      \"唉?\"他这才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然后不置可否的说道,\"那么,你就先在这里住下来吧。\"

      那时那男人的神情,他大概这辈子也忘不了吧。
      虽然什么话也没说,可还是流露出一种,带着些微迷惑和好笑,却又不屑的神情吧。

      初次见面的时候,对我真冷淡啊。
      熟识起来之后,那男人曾开玩笑般的,如此的抱怨着。
      \"嗳?...有吗?\"他左手按着那男人光裸的后背,右手拿着针挑着放在一旁的青墨,故意装傻道。
      \"是看我不顺眼吗?\"背对着他的男人颇不客气的这样问道。

      那已经是快入冬时的事了。

      从初春就开始的刺青,隔两个月就过来住一阵儿,好让他完成刺青的男人,直到快入冬了的时候,后背上的雪鹤的翅膀才算是纹完了第二遍。
      即便入了肌理,却还要重复着之前的针法,将那早已烂熟于胸的图样再次的纹刺上去,直到第三遍过后,才能说是真正的完成了。

      但要刺第三遍,也只能再等来年的早春了。
      因为那男人对他说,入冬时,我可能不在最晴川。

      明知道那男人是在撒谎,可他也只能等到来年的春天,再来刺第三遍。
      那男人大概也没想到吧,那次茶室里的对谈,竟然会被他和千春所偷听了去。

      不过,即便知道了那男人是翔阳组的人,对他来说,也没什么区别。

      \"他竟然是翔阳组的四代目啊,阿彰,\"那天两个人偷偷的从茶室旁摸回到房里后,千春微微的皱起了眉头,这样说道。
      \"嗯,我听到了啊。\"他不在意的应道。
      \"杀了他吧,阿彰,这是个大好的机会啊!\"千春突然看着他,神情是无比的郑重。
      \"为什么?\"他扬起了眉,明知故问的说道。
      \"要不是翔阳组,你父亲也不会...\"千春话说到这里,却又突然犹豫了起来。
      \"那又怎么样呢,\"他躺了下来,顺手从矮桌上拿起了那张被压住的竹纸,眯着眼睛瞧了起来。
      千春看着他的眼睛,似乎有些难以置信,再开口时,声音里便有些了责怪,毫不客气的说着,\"杀了他为你的父亲报仇啊。\"
      \"不必了。\"他无所谓的从矮桌的盘子里拣出一枚有点青的果子,咬了一口,含混不清地说道,\"反正又不是他杀的。\"
      千春半响说不出话来,他倒是被那枚果子酸得脸都皱了起来,不过却还是津津有味的咬着吃完了。

      千春侧过脸去,好像根本不想看他的脸似的。
      过了一阵儿,她好像下定了决心似的转了过来,认真的瞧着他,\"阿彰,你好好想想我说的话,他可是翔阳组的四代目,如果除掉他的话,你们陵南组,就不再是最晴川的老小了啊。\"
      他笑了一下,又问道,\"那又怎么样呢?\"
      \"然后再除掉海南组,\"千春跪坐在他的面前,认真的劝说他道,\"最晴川就是陵南组的天下了。\"
      他手里仍旧拿着那张竹纸,缓缓的坐了起来,仔细的看了看她,然后没说话。
      千春犹豫了起来,似乎有点动摇,但也只是抿了一下唇,皱着眉问他道,\"怎么?\"
      他安静了一会儿,然后才说,\"千春,你当刺青师,可惜了呢。\"

      千春站了起来,声音变得有些冷,\"阿彰,不杀他,你迟早都会后悔的。\"
      虽然不想,但他还是开了口,\"我不喜欢杀人。\"

      千春笑了起来,可眼神却显得不耐,\"算了吧,阿彰,你这话对别人说说也就算了。\"
      \"你就那么想看最晴川血流成河的样子吗?\"他仰着脸,看着千春的眼睛。

      她抚着袖子,看着黑色屏风上那大朵大朵的血红色山茶,露出了愉快又艳丽的笑容,仿佛要对他说什么趣事般的口吻说道,\"我听说,翔阳组的三代目,就是那男人亲手杀掉的呢。\"
      他抬起了头,的确有点儿吃惊了。
      \"出了这样有野心的男人,最晴川还静得下来了吗,\"千春嘲讽道,\"阿彰,就算只是想在河边垂钓,过了一辈子就算的你,只怕也要好好想想,河水就要变得浑浊不堪了,鱼儿们究竟要去哪里才好吧?\"

      俯过了身来,千春在他耳边温柔的说道,\"你必定是陵南组的四代目,这不过是迟早的事而已,难道你就不为自己打算吗?\"
      说完便转身离去的千春,拉上纸门的时候,似乎满是怒气。

      而那天傍晚,千春就带了青墨过来。
      \"这两盒,都是小野家特制的青墨,\"千春穿着银蓝色的罩衣,端庄的坐在那里缓缓的对他说道,那一瞬间的神情,突然像极了他记忆里的寿美。\"不过一盒里有毒,一盒里没有。\"
      他心底不快了起来,看了一眼千春,问道,\"你这是,让我在小野家杀人吗?\"
      千春抿嘴一笑,低声的说,\"毒性发作会很慢,这你不必担心。\"
      \"真伤脑筋啊,\"他喃喃的说道。

      \"嗳呀,有什么好伤脑筋的?你那天难道没听出来吗?连多歧子也想除掉他呢。\"千春的口气里满是轻蔑,\"再说了,谁知道这么巧,他会找上我们呢,\"
      他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是多歧子拜托你的吗?想利用我们,除掉那男人?\"
      千春的神情僵了一下,咬了咬嘴唇,挑衅般的说道,\"是又如何,这不是一举两得的事情吗?\"
      \"别傻了,\"他摇了摇头,不以为然的说道,\"倘若那女人再提起这件事,你就说,或许这是我的最后一次刺青了,我还不想毁了它。请她不要再提了。\"
      千春满是怀疑的瞧着他,他半真半假的抱怨了起来,\"嗳,干吗这样看我?我偶尔也会有认真的时候啊。\"

      千春扭过了脸,不知道在看什么,半天都不转过来。
      \"怎么了?\"他笑着问道。
      千春看着他,好像要哭了似,低声着说,\"既然你说是最后一次,我在想,什么样的青墨,才配得起那幅雪鹤图。\"
      话音刚落,她的眼泪就落了下来。
      \"哭什么啊?\"他不解的问道。
      千春垂着头,声音变得哽咽了,凶狠的说道,\"阿彰,如果你象父亲那样死在翔阳组的手里,我一定不放过你。\"
      他忍不住笑了一下,然后又觉得歉然。

      夜已经深了的时候,千春却又吩咐了下人过来,让他去拿青墨。
      一路上那个年迈的下人都在唠叨着说那青墨是多么珍贵的东西,说千春小姐身上的刺青都不敢用这么好的青墨如何如何,他也只是跟着那老人慢慢的朝前走着,看着月光犹如流水一般的落在檐廊上,结果却不经心的瞥到了那男人的身影。
      他皱了下眉,跟那老人说,您等下。

      他走下了檐廊,把对方叫住了。
      \"这么晚,是要去花街吗?\"他揉着发酸的脖颈,微微不快的说道,\"小野家的刺青,未刺完前,不能行男女之事,你知道吧。\"
      那男人挑起了眉,看了一眼他身后的下人,又瞧了瞧他,既没回答是,也没回答说不是,只是静静的反问道,\"可是河下君,我听说有的刺青师要人在交合时才肯刺哪?\"
      那浓浓的嘲讽之意,微妙的混杂在了含笑的言语里。
      \"我不喜欢那么麻烦的刺法,\"他倒是也想笑了,却还是忍住了,\"所以,你只好忍着了,别去找女人。\"
      那男人盯着他看了一阵儿,嘴角缓缓的弯了起来,问道,\"那男人行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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