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D ＼［仙道/+藤真］<雪深深>》阿塔[danheta]

4、第 4 章

　　四
　　被千春抓着手腕，两个人一前一后悄无声息的走在微凉的走廊上时，他心底突然生出了微微的惆怅。

　　静静的走在前面的千春，并没有回头，但是微凉的手却仍旧紧紧的抓着他的手腕，就好像他们仍旧年幼，就好像他们两个都还不曾行过成人礼。

　　其实他是个记性很坏的人，寿美就总拿这样的他无可奈何。
　　但他却仍旧记得那个小小的千春。

　　抬着手臂，一动不动的站在石灯笼前面的千春，看上去就象是在祭典时才看得到的人偶娃娃，只是脸上的神情显得有些傻气。走得近了，才看得到她的鼻尖上都渗出了薄薄的一层汗珠儿，脸颊都涨得红通通的了。
　　\"要稳呀,\"后来千春这么回答他，\"不稳怎么拿针呢。\"

　　可是，一开始的时候千春对他的敌意还很重。
　　恶狠狠的瞪着他，示威般拽着寿美衣袖的千春，那双乌黑的眼睛滴溜溜的转动着，象受惊了，却又没有退路的羚羊似的，浑身上下都绷得紧紧得，看上去就是要拼命的架势。

　　但后来不知怎么的，千春又跟他要好了起来，总是会跟着他跑去河边。
　　他喜欢坐在河边的树荫下，看着流云或河水不知所谓的发着呆，而打着赤脚，把袖子挽得高高的，兴致勃勃的捉着蜻蜓的千春，总是要玩到太阳快落山才回家。

　　结果回去之后，他们两个都被寿美责罚，跪在檐廊上，到了后来千春总是靠在了他身上昏昏的睡去。醒来时，夜已经深了，千春就拉着他，蹑手蹑脚的从寿美的房间前面走过，回到他们各自的房间里去。

　　那时他曾模糊的以为，千春那小小的背影，大概永远都会是那样子吧。
　　而拽着他走到了茶室的隔壁，轻轻的拉开了拉门，跪了下来的千春，抿着嘴唇，从那微微的缝隙向隔壁望去的样子，倒真的和他记忆中的一般无二。

　　这还是他们小时候熟悉的游戏。
　　千春在与茶室相邻的房间里偷偷的望着那些客人，回来之后，便不留情面的讥讽着。
　　\"那样的身体，说的话也那么的粗俗，难道还真的奢望着我们小野家的人替她刺青吗?\"

　　不过寿美却似乎毫不在意的样子。
　　她还曾为此教训过千春，\"无论是怎样的客人，都不是我们能够选择的。如果客人心意已决，那我们就要尽力完成他的心愿才是。既能满足客人的要求，又能纹出自己也满意的图来，这才是一个刺青师该做的。\"
　　她还说过，\"留下了选择的余地，就毁了刺青师的器。\"

　　但是千春却认为，无论什么样的客人都来者不拒的母亲，会毁了小野家在最晴川的名声。
　　\"即便是陶工，也要讲究陶土的产地和成色吧，\"说着这样的话的千春，在十六岁时，以出色的手艺和长孙女的身份从族长那里继承了小野家之后，便将寿美逐出了小野家，还不准许她再用小野家的姓氏。

　　而在那一天之前，寿美曾去陵南组见了他一面。

　　庭院里樱树的花瓣在墨一般的夜色里缓缓的落了下来，如同早春的细雪似的，寂静的夜里传来远处河水的流淌声，偶尔还有夜鸟扑打着翅膀，飞过庭院时的声响。
　　寿美端庄的坐在他对面，脊背挺得那么直，让他后颈都开始暗暗的发痒了。
　　寿美并没有喝下人端上来的茶，她甚至连看都不看一眼。她对他说，\"千春出生的那一夜，她的父亲就死在了海南组与翔阳组的混战之中，这，想必你也是知道的。\"
　　他不知道寿美为什么特地跑来找他说这些，不过他还是点了点头，一边心不在焉的听着，一边缓缓的喝着热茶。
　　寿美又这样对他说道，\"听说有一种蛇，出生的时候，是要咬破母亲的肚子才能降生到这世间的。生那孩子的时候，不知怎么的，我就想起了这故事。大概，她也感觉得到吧，所以才这么的恨我。\"
　　他这才抬起了头，看向了寿美。
　　喝下热茶的温暖和妥帖感，似乎都被这样的话剥离了。
　　粉红色的花瓣被柔和的夜风吹离了樱树，飘落在了他们之间的矮几上，还有一片落在了她的肩头，寿美微微的笑了一下，并不等他开口，便又继续说道，\"虽然你母亲把你托付给了我，可是我却辜负了她，没有好好的照料你，让你走上了你父亲的老路，进了陵南组。可是，即便如此，我还是想向你请求：阿彰，倘若我不在小野家的话，还请你务必帮我劝劝她，那孩子是个死心眼儿，恐怕也就只有你的话，她还能听听吧。\"
　　\"...我答应您。\"他是说真的。
　　不过那时，他并没有问，寿美希望他劝千春的，究竟是什么。
　　寿美稍稍的低下了头，嘴角带着心满意足的微笑，缓缓的离去了。

　　后来，据说隔天的那晚，有人看到穿着整齐的寿美，投水自尽了。
　　可惜谁也没见到尸体。
　　他听彦一说，千春曾经跪在田岗面前，央求他派出人手沿着河流打捞，但却被田岗拒绝了。

　　那一夜，沿河樱树上的樱花都被吹落了，河面上满是那些细小的淡粉色花瓣，他听说了寿美被逐出小野家的事，还有投水自尽的事，他去了小野家一次，想去见千春，却没见到。
　　后来再见面的时候，千春却绝口不提寿美之事，反而笑吟吟的问他要不要替她纹身。
　　\"我想看看你的手艺，阿彰。\"千春是这么说的。
　　连葬礼和丧服都没有办，千春的脸上也丝毫看不出哀痛的神色来。
　　他不知道千春究竟是不在意，还是不相信寿美已死去的事实。

　　而千春真正成为他的客人，则是自那时起，十年之后的事情了。
　　他之所以会在她背上纹的那幅春樱图，也只不过因为他不会拒绝她而已吧。

　　但即便是象这样两个人藏在茶室的隔壁，偷偷的看着客人的脸庞，他也不知道，那个曾经和他形影不离的，小小的千春，到底去哪里了呢?

　　\"...不必说了，\"背对着他们说话的女人，便应该是多歧子了，她的声音很冷漠，也很强硬，根本不容许丝毫的置疑。\"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告诉你关于那个女人的事。\"
　　\"您误会了，\"那男人微微的叹息着说道，他便是那个要求刺鹤的客人。即便是从那狭窄的缝隙里看过去，那男人的神情仍旧令人微微的心动呢，不过说话的声音倒是有点低沉，和他的模样相差得远，\"我并不想问您那样的事情。\"
　　\"那么，\"多歧子笑了起来，从他们这里看来，她的肩膀似乎在微微的颤抖着，但声音却仍旧带着笑意，\"便是问你弟弟的事情咯?你想知道，为什么你派去的人，没能杀掉他是吗?\"
　　\"如果您一定要这么想的话，\"那男人露出了耐人寻味的笑容，淡淡的说道，\"无论我如何的解释说不是我做的，恐怕您也不会相信吧?\"
　　\"是呀，除了一心想要继承翔阳组的你，这最晴川还有谁会想要杀掉我唯一的儿子?\"那女人仿佛在微笑，\"你的父亲可一直都责怪我是个天真又愚蠢的女人哪。你的才智一直都令我叹服，就请你来替我想想看吧。\"

　　听到这里，千春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是要离开呢，还是留下来?千春的眼神在问他。
　　好像偷听到了不好的东西，但是隔壁茶室里那男人开口的声音却再次吸引了千春的注意。

　　\"那么，就请夫人杀了我吧，\"那男人泰然自若的请求道，\"虽然您并不是我的母亲，我却把您当作母亲一样的敬仰着。死于您的刀下，也算报答了您的养育之恩吧。\"
　　多歧子掩着面，嘲讽的笑着说道，\"哎呀，健司，倘若我不是从小看着你长大，恐怕我真的会相信你哪。\"

　　\"既然您这样想的话，那么，就算了吧。\"那男人的声音礼貌而又谦和，听起来很是顺从，\"其实我只是想问您，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里来呢?翔阳组的人身上的刺青，难道不是应当交由您来做吗?\"
　　\"自从你的父亲死了之后，我就再也不想拿针了，\"多歧子偏过了头去，并不看向那男人，她的手指，在双膝上慢慢的收紧了，说出的话，仿佛在质问似的，连声音也变得尖利了，\"你就不能体谅吗?\"
　　\"这样啊。还请您原谅我的无心之过吧，\"那男人的坐姿突然改变了，其实只是手摆放的位置稍微的挪动了一下，下巴抬高了些而已，但是整个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却都不一样了，连原本柔和的笑容，似乎也变得充满了挑衅和威胁。

　　多歧子垂着眼，好像在忍耐着什么，这样坐了好一阵儿，她才抬起了头。
　　可惜的是，那男人说那句话时的神情，她并没有看到。
　　\"那么，你就留在这里慢慢喝茶吧，刺青师很快就会过来的。\"她吩咐完之后，便站起了身，看也不看那男人一眼的朝纸门那边走去了。
　　只是，走到了纸门旁，她却突然停下了脚步，犹豫了一下，回过了头来，问道，\"为什么要刺鹤?\"
　　端端正正的坐在那里，目光落在了茶盏上的男人，听到这样的问话时，抬起了头。
　　大概是因为仰着头看向了多歧子的缘故吧，那男人的眼神里流露出了一丝怀念，\"夫人您或许不记得了，以前您给我讲过的，鹤返乡的故事吧?\"

　　茶盏里的热气仍旧缓缓的朝上涌着，犹如一条通往天上的白色河流。
　　多歧子怔住了。
　　\"我大概是希望，在我死后，我背上所纹的鹤，能够把我的灵魂带回故土吧。\"那男人说完，便愉快的笑了，那是孩子般的神情，就仿佛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傻事，却还是欢欢喜喜的老实承认时的那种神情吧。
　　多歧子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过了身去，拉开了纸门。

　　虽然那男人看不到，可是他和千春都看到了吧，多歧子眼中微微涌动的泪光，和咬紧的嘴唇。

　　明明知道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可他还是无法挪开双眼了。
　　在那男人仰起头来时，他才发现，原来那双眼睛并不是深黑色的。

　　那是犹如灰色的琉璃盏，在雨后太阳下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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