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纪事》昼叶

17、王家宴会（上）

　　“秀珠，你准备好了吗？”纪简在白公馆的二楼的走廊上深情的呼唤，心里却腹诽：
　　小姑娘已经进去很久了，怎么还不出来呢？本来小模样就长得不错，再加上精心打份，到时把大伙的风光都抢走可就不好了，那些从前朝走过来的年纪大的老太太们总喜欢含蓄的孩子。
　　“嫂子，马上就好了，你再稍微等一下。”
　　房间里，白秀珠对着梳妆台上的镜子做着最后的修补。她理了理额角的头发，然后左右调整一下胸前流光溢彩的粉红色钻石项链——这是刚来北京时，哥哥嫂子送给她的礼物，比起老太太给的清一色珍珠、翡翠的首饰，小姑娘更加喜爱这种亮晶晶的小石头。
　　“嫂子，你看怎么样？好不好看？”收拾好后，白秀珠拉开房门轻快的走到纪简面前转了两个圈儿，淡黄色的裙摆在小腿处荡起一个漂亮的小波浪。

　　“嗯、不错，”纪简一边给小姑娘理顺白色蕾丝的外罢，一边絮叨着：
　　“你是王家的亲眷，所以要早点过去，趁午宴开始之前给王老太太行礼。知道你去过王家，也熟悉那里的环境，不过这次是你外祖母过生日，而且是整寿，到时候人多嘴杂的，你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尽量待在内院里，不要贪图热闹跑到外院去。让人冲撞就不好了……”
　　两天前的《益世报》上面大篇幅的抨击着北京街头年青女子略显暴露的时髦衣着，老学究们不吝啬的发挥着他们的余热，呼吁广大妇女同志们回归到封建社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抱窝”状态。
　　当时，纪简瞅着报纸上只露出胳膊和膝盖上方两寸长大腿的青年女子无语到了极点。人家喜欢过低碳生活，要节约面料关你们什么事？再说，比起后世那些三点式的“比基尼”沙滩女，这种口味已经快淡到木味道了好不好？

　　“知道了，嫂子，我不会惹事的。”那天的报纸白秀珠也看到了，小姑娘知道纪简是好意，痛快的向纪简做保证，“再说，出了这样的事儿外祖母家一定会注意的，您就别操心了。我保证会乖乖地待在你身边的。”
　　眼看就要正式加入北京的社交圈了，期待已久的小姑娘乌黑的眼睛忽闪忽闪的、粉嫩的脸蛋也红扑扑的，显得格外兴奋。这几天小娘娘在纪简举出的庞大事例的洗脑下，明白了朋友的重要性，她也很想找一个嫂子嘴中的可以为之两胁插刀的好朋友！
　　“你说过的话要记住了，可不许撒娇耍赖。”纪简拉着白秀珠往楼下走去，细细的高跟鞋与光可鉴人的地板（刚过春天平伯就让人把厚厚的地毯收了收来）之间的亲密接触引发一阵阵清脆的声响，“你带着秋蜜一起过去，到底是跟着你从南方过来的老人，去那边也许能说得上话。”
　　说话间，两人越过栏杆上摆放着绿色藤蔓的楼梯来到一楼的大厅里，这会儿，老而弥坚的管家平伯穿着青色的长衫精神抖擞地等候在旁。

　　“少奶奶，秀珠小姐。”平伯双手交握微微欠身，老管家看着白祁长大，仍旧延续的以前的称呼一直没改过来，“少奶奶，礼品先让人送到王家了，福海把汽车洗干净正等在门口，您随时可以出发。”
　　“嗯、我知道了，咱们这就出去。”
　　纪简和白秀珠坐上汽车，待仆人关上车门后，白秀珠透过车窗挥挥被长达小臂的白色蕾丝边手套包裹着的小手向众人告别。
　　拉开车窗上的玻璃，纪简叮嘱平伯：“平伯，我和秀珠先过去了，如果有人打电话找我，让他晚餐以后再打过来。”学校里放暑假了，这会子除了洁西卡应该不会有人打扰她。
　　“好的，少奶奶。”等司机福海和秋蜜上了汽车，平伯退后几步，他目送这个庞大的铁疙瘩喷出几管尾气驶离了白公馆高大坚固的黑色铁门。

　　趁着汽车有些颠簸的时候，纪简悄悄地挪动着屁股，将身子不着痕迹的靠近车门。这是一个方便逃跑的最佳位置，一旦发生事故，她可以在第一时间打开车门跳到车外。
　　在这里已经生活了几个月，可纪简仍然保持着一些末世里沿袭下来的根深蒂固的旧习惯：很少去人多的地方凑热闹、去外边吃饭一定要坐在靠近窗边或者门口的位置、外出时很少让别人接送，每次都亲自开车。
　　某些举动虽然有失身份，但事关自己的小命，觉得自己还没活够本的女人坚定不移地保留了这些以许多生命为代价换来的、关键时刻能发挥巨大逃生功能的习惯。
　　生命只有一次，纪简虽没想过让自己死得轰轰烈烈，几百年过后，成为传说之时仍被发掘出剩余价值、让自己的小土堆为地方经济丰收、推动区域旅游文化发展做贡献。但也不能随随便便找个死法不是？好歹她也是重活一世的奇人。

　　“嫂子，你说外祖母会不会喜欢我送的礼物？还有表姐和表妹是什么样的人？会不会喜欢我？”小姑娘略显忐忑的声音拉回了纪简远飘的思绪。
　　白秀珠上一次去王家时，表妹王朝霞刚巧去了表姐王玉芬的夫家，双方没碰上面，王老太太只得拿了照片让白秀珠认人。这会儿要见到真人了，有些紧张的小姑娘拉着纪简闲聊缓解情绪。
　　“你上次准备的礼物不是很得她们喜欢吗？王家两位小姐还让人回了厚礼呢，可见她们对你的第一印象不错，这次你再努力一下、收敛小姐脾气、好好表现，她们会喜欢你的。”纪简拍拍小姑娘的手安慰她。
　　跟白秀珠相处久了才发现，别看小姑娘柔柔弱弱的，却有点小脾气，遇到不顺心的事就甩脸子不搭理人。这段时间经过纪简有意识的引导已经缓和不少，但她还是不放心的提醒着，生怕小姑娘不给力、出了乱子。

　　“知道了，今儿我就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总行了吧！”白秀珠抬起尖尖的下巴，带着洋洋的眼神横过去，“到时候你可别心疼。”
　　“喝——你还讹上我了？”纪简眼睛一眯，伸出修长的手指捏住小姑娘的耳朵：“小丫头片子，说你胖你还喘上了。”
　　“嫂子饶命，我错了，手下留情……”白秀珠乖乖的将自己的耳朵送上去，小姑娘不敢挣扎，唯恐弄乱了好不容易装扮好的形象，只得嘴上求情：“好嫂子，饶我一回吧，我再也不敢了。”
　　“知错就好，下次可别再犯了，”斜睨了故作可怜样的小姑娘一眼，纪简放开了手中滑滑软软的小耳垂，还好小姑娘只戴了一副镶钻的小耳钉，不然对着这张精心打扮的面孔，她真没地方下手。
　　话说，破坏别人辛苦的劳动成果，饶是皮厚如纪简，那也会不好意思滴！虽说，只有那么一丁点儿。
　　经过这么一阵闹腾，白秀珠的心情也放松下来，她揉揉耳垂，一手抱着纪简的胳膊，安静的看着车外飞掠而过的景物……

　　坐落于幽静的北京公园旁边、位于坛门路中段的一个占地极大的四合院是北京王家的宅子。虽然有土财主般财大气粗之嫌，但确实只有这么座气势恢弘的大宅子才能体现出如今王家在北京城的地位。
　　原本是前朝末年一间摇摇欲坠的小干货行掌柜的王家老太爷，在短短的十几年间一跃而成北京城里排得上号的商业大亨，不得不让人佩服他的运气和手段。
　　王家的发迹带着点传奇的韵味，这曾经让许多无聊人氏津津乐道，也让茶馆里的说书人引以为谈资。
　　王家老太爷自己都不知道，他那经过某位靠路边摆摊帮人写书信为生的落魄文人润色过的、并不跌宕起伏的曲折奋斗史，为北京城里各大茶楼的餐饮文化事业做出过巨大的贡献。
　　人们在原有故事的基础上，不断地发挥着自己的想象力。
　　于是，第一版、第二版、第三版王氏发迹史……相继出炉，而原本简单的事情也变得越来越复杂：有传言说王家老太爷在家里挖出了一个堆满了金子的土坑，也有传言说王家老太爷得了财神的眷顾，不然王家怎会一夜暴富？……总之，众说纷纭。

　　然而，事情的真相总是打击人的。
　　二十几年前的某一天，仍在如同自家的干货行一样摇摇欲坠的前朝统治下的北京城里灰暗的天空飘起了冬天里的第一场雪。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地工作了一整晚，将腐朽的泥土包裹在白色的地毯之下——这地毯还挺凉的。
　　一大早，请不起轿子的王老太爷怀抱着一个暖炉、背着一壶热酒，独自一人迈动着他那还不太老的胳膊和大腿向自家的小干货行走去。途径一个僻静的胡同，王老太爷瞅见一团抖个不停的雪堆，他缓步上前，拨开上面的积雪露出一颗带着黑乎乎帽子的脑袋。
　　鬼使神差，平时并不乐善好施的王老太爷将那个栋得失去知觉的孩子带回了店里，由于没钱请伙计，王老太爷只喂了他一口温热的烈酒、剥光了他的衣服、然后在他身上裹一张破被子，就丢在仓库里不管了。好在那孩子体质不错、抗寒能力强，竞给折腾的活过来了。

　　狗血无处不在，天雷随处可见。
　　原来，被王老太爷随手捡到的孩子身份不凡，是前朝权贵的独子。由于某种不能外道的原因，高贵的小少爷被带离了金碧辉煌的华美宅子流落民间。
　　得知小少爷身份的王老太爷热血沸腾了，只识得几个字的王老太爷想起刚入行时一位喜欢侃大山的前辈口述的“吕不韦奇货可居”的故事，精明又不缺魄力的王老太爷一咬牙、一狠心、提前结束了支撑着一家老小生计的小干货行早晚得易主的命运，将得来的、为数不多的银子四下打点。
　　功夫不负苦心人。经过王老太爷的努力，他成功的在全家即将喝西北风之前把没缺胳膊少腿的小少爷完整地送回了华美的大宅子，并得到了权贵的一大笔赏银做为答谢和封口费。
　　于是，王家就这样发迹了。

　　做为一个有职业道德的商人，王老太爷在收到那一笔可观的封口费时，指天立誓决不将事情泄露半个字出去。
　　最初，也许是害怕权贵的报复，对于外界众口铄金、甚嚣尘上的不同版本的王家发迹史，王老太爷都咬紧牙关从不发表自己的任何意见。
　　慢慢地，王家的知名度就这样提高了。
　　做买卖最重要的是什么？
　　——名气。
　　王老太爷很清楚，市井流言成全了他的名气，让他的名号像小雪花一样飘进千家万户、被众人熟知。还有比这更好的广告吗？
　　——没有！
　　等他有能力更正这些不实流言的时候，王老太爷已经享受到了它们所带来的利益。这时，心满意足的王老太爷正乐呵呵地抱着他盼了几十年的小曾孙安度晚年呢！
　　“什么？王家发迹史？”
　　王老太爷吹胡子瞪眼：“这故事编得还挺有文采的，剧情也是高低起伏、一波三折，就让它传下去吧！顺便也让那群不成器的子孙瞻仰一下老爷子我当年的风采……”

作者有话说

　　大伙儿久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