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楔子（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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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凤阁临水，自有一股清气扑面，福宪半倚在栏杆上略撩衣袖，游廊下太液池里的小锦鲤一拥而上。她扬眉含笑，那乌亮的眸子一转，连眼角边的鱼尾也淡了几分。
“方才前殿有人来回，说是上谕已经下了。”靠在软榻上的中年贵妇托一碗桂花莲子羹，徐徐搅拌，“文彬既丢了征远侯的爵位，他那夫人便也没了诰命，区区一民妇罢了。”
贵妇舀一勺入口，莲子味苦，直苦到她心窝：“陛下这回真是好生替皇姊出了一口闷气。”
这贵妇是当朝正宫冯氏，无宠，数十年无所出，闺情寂寞，难以排遣，一听到皇帝为福宪又选了这样一位驸马，好奇心顿起：“他年已将近六旬了罢？不知，呃，还行不行？”
福宪似是轻哼了一声，掸去落在袖管里的鱼食，慢慢直起身来正想回她，眼珠子又是一转，忽见水榭旁有一前一后两人上来了：“一个算是你儿子，”一声轻笑咽回肚中，“还有一个，怕也是你儿子。”
冯皇后自嘲笑道：“我哪来的儿子？”
虽是这样说，她还是让宫女扶她起身，满面堆笑地迎向当先一青年：“瑜儿，你来得正巧，我刚同你皇姑姑提替你册妃的事。”
那青年生得丰神隽朗、萧疏轩举，眉宇间满是潇洒之意。福宪打量他玄衣纁裳，金玉束带，又是弱冠出头的年纪，不由笑道：“这是太子罢？我走的那年，陛下才刚娶了你母后，今日算是头一回见你。”
太子妙瑜的生母乃是越妃，并非皇后嫡出，他倒也不多分辩，只说向皇姑姑问安，又指了身后的少年与福宪道：“这是八弟，自幼养在皇祖母宫里的，这几日祖母去玉清观斋戒，便留他在我那住几天。”
那少年是皇八子妙玫，年方十六，却是出奇的俊美。因尚未封王，还是年幼皇子的打扮，一身衣冠装束纤尘不染。他入阁后只轻声唤过一句母后，就立在一边浅笑不语，见妙瑜提到他了，才上来拱手请安。
福宪定睛瞧了他半刻，向皇后笑吟吟道：“这孩子的娘是楚家那个顺妃罢？像极了他家的样子，确实生得一副人见人羡的好相貌。”
妙玫一张白净的面皮登时涨得紫红，张了张嘴方要开口，皇后已拉着妙瑜的手笑出声来：“可不是？都说他们家的姑娘个个出挑，我就索性给你也挑一个。前两天我先让钟尚仪去定国公府上看了，她也说那七姑娘好，说是等过几日再呈画像来给你父皇，你也过去看看，要是满意，咱们就订下。”
妙瑜想过一想，只说：“凭母后作主。”
冯皇后却像是轻叹了一声：“你表妹的事，也是天意，想开了便丢开罢。”
妙瑜微微一怔，颔首道：“是。”
冯皇后提到的那个表妹是她娘家内侄女，并非妙瑜嫡亲的表妹。在一些庆典宴席上也倒是见过一两面，容貌并不出众，君前应答唯唯诺诺的，妙瑜也就待她淡淡。但他一贯顺从嫡母，皇后原也说要将冯氏女许配给他，可惜年初时冯相辞世，必然要令子孙丁忧，女眷守孝。
妙瑜今年已过双十，等不得冯氏女再守三年服，一听说另要聘楚氏女为妃，心下不由一宽，但面上却还是谦恭道：“外祖父为朝廷一生辛劳，实乃国之栋梁。表妹也是不可多得的窈窕淑女，是儿臣没有福气。”
突然听人提及先父，皇后脸色一僵，勉强敷衍了过去，又问了些朝堂上的事。
妙瑜笑道：“其他也没甚么有意思的，只有一件镇国公家的趣闻，好给母后逗个乐子，待儿臣慢慢讲给母后听。”
镇国公齐氏的先祖曾在前朝位列三公，列衮衮诸公之首，素以信德孝悌训诫子孙。传到这一代，不想却出了一个放荡子，不尊儒士，崇信老庄，屡屡做些惊世骇俗的举动。
妙瑜道：“儒家六经重礼法，齐小公子却说那是世俗之见，往往作一副虚华浮诞的形容，只管青楼买醉，画舫招妓。他又好酒如命，成天尽同一群酒鬼为伍。昨日六皇叔宴请名士，几人正在观景楼上小酌呢，齐小公子碰巧打皇叔宅邸过，嗅到酒香从园子里飘出，馋劲上来了，顾不上同守门的兵卫先打一声招呼，沿着皇叔家围墙就往上爬。”
话到中途，冯皇后已掌不住了，一面咯咯笑，一面听妙瑜再往下说：“也亏他运道好，爬墙进去时竟没让一人发觉。皇叔见他凭空里钻了出来，二话不说就讨酒喝，亦是乐得不行。喝上不知几个时辰，将皇叔府上酒窖里的佳酿灌下大半，连皇祖母寿辰赏皇叔的酒也喝光了。”
皇后道：“这可麻烦了，回头让你皇祖母审你六叔去，看他敢不敢答。”
妙瑜失笑道：“皇叔怎敢欺瞒皇祖母？是以今日就到父皇跟前请罪了。父皇听说后也笑，还问那齐小公子可有替他出甚么应对之策。”
皇后听得兴致上来，连声问：“可有？”
妙瑜摇头叹道：“甚么应对之策？添乱之策还差不多！那齐小公子喝光了整一桶酒，仍是面色不改，扯去腰带就在皇祖母赐下的桶里小解，再叫皇叔多兑些水稀了，照旧封妥储藏，说甚么‘佳酿珍贵，不到一甲子不得开封’，气得镇国公在君前一个没忍住，足足抽了他十来记耳刮子。”
这下说得福宪也笑了，水阁里唧唧喳喳，谈论不绝。母子三人又亲亲热热地说了好一会儿话，妙玫当先躬身笑道：“儿臣还得往先生那去听课讲，不打搅母后与皇姑姑歇息。”
妙瑜一听他要走，忙也站起来：“那儿臣也去听听。母后不知道，八弟那位新师傅就是文侍郎，文老尚书家的三公子文心，太师门下的得意门生，学问最是好。”
“你那位晏太傅也是当世大儒，怎么不知道多向他讨教讨教？”皇后替他整一整衣襟，扶住他看得满意了，才推着他走，“去罢，才刚下过雨，留神地上滑。”
福宪自他三个说话起便只笑而不言，此时见他二人去了，才斜睨冯皇后一眼：“你方才说我唯恐天下不乱，偏要挑这样一个驸马，无端生事；我看你才是好打算，聘谁不好，偏要去聘定国公家的闺女？”
冯皇后也不看她，只出神地瞧水廊上两个背影渐行渐远：“我父亲死得冤枉，我这些年也过得冤屈。他越家要争太子，我便叫越妃滚到封地上去；他楚家也要争太子，我索性就请他们家的姑娘进宫来。大家伙都是一条绳上的蚱蜢，谁离了谁也别想独活。”
福宪捂着绢帕又是一笑，顺手也替她斟上一杯茶，那茶水澄碧，冯皇后的一双凤目倒影在那水面上，慢慢眯了起来：“我与你其实是一样的性子。若是有谁存心叫咱们不好过了，咱也不必轻易放过他们！”
福宪终于轻笑出声：“谁跟你一样？我这人再是宽容不过的，有恩报恩，以德报怨。”她也注目着妙瑜、妙玫离去的身影，“征远侯府跟定国公府也有好几代的渊源了，听说我未来的三儿子，那个文侍郎也要娶个楚家的媳妇进门——”
福宪将茶杯中的水朝池中鱼群一泼：“往后的日子不会无趣的，我算是有好戏瞧了。”
作者有话说第2章 楔子（二）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