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楔子（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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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子黄时，天阴微雨，兰台侍郎文心踩着两脚湿鞋坐进了太极宫内的一处偏殿。不时，就有宫女上来替他脱靴除袜，待仪容整顿过后，再由两位内侍引去面圣。
正殿中的二人一穿明黄一着浅碧。文心没顾得及多看，上前就先朝明黄跪下。皇帝不等他开口，“快起来，不必多礼了。”指着一旁端坐那人，“这是福宪长公主，朕的皇姊，你入朝时日不长，想来还没见过。”
福宪是太宗正明帝次女，李昭仪所出，太宗在的时候就不受宠，战事方兴那年，就让一道和亲诏书给送去了西夷。两个月前，武德大将军破西夷兵二十万，打得西夷国的老藩王往西北足足逃了八千里。西夷国都青龙城被大周军攻陷，攻城将领盘查那些没来得及跑的宫眷时，正巧寻到了福宪。
文心抬眼略端详了长公主两眼，见她面容憔悴，两鬓已颇见风霜，但眼眸中却又难掩温柔和气，心中很是感慨：“我军大捷，长公主还朝，实乃圣上之德，万民之幸。”
三言两语将官话说完，文心跪在金砖上等皇帝龙颜大悦，不想皇帝却是一点笑意也无，反问道：“依爱卿看，长公主于我朝江山社稷是有功的了？”
文心忐忑道：“功在千秋。”
皇帝这才一笑：“那朕念皇姊大好年华，预备为她再选一位驸马相伴，想来爱卿也是不会反对的了？”
文心忍不住清咳一声。福宪的年纪五十尚不足，四十颇有余，怎样都是算不上好年华的。好不容易咽下几口唾沫，才道：“臣自当遵从圣意。”
皇帝又是一笑，转头向福宪低语数句。福宪点一点头，又听他耳语两声，再点一点头，方才笑着道：“文侍郎不记得本宫，本宫倒还记得文侍郎，嗯，小时的模样。”
文心一愕，福宪比划着又道：“我出嫁那年在梨雨楼跟显明陪皇叔斗过一回鸡，你当时还是个要吃奶的小娃娃。平姑娘抱你抱得不耐烦，就让常哥儿带你。常哥儿也还是小孩儿心性，哪里肯静得下来？我就只好将你接来哄着。你也着实不客气，上来就咬我，伊伊呀呀地要吃奶！”没等说完，她已笑得花枝乱颤。
文心的叔父名彰，字显明。平姑娘与常哥儿是文心的长姊长兄，都年长他十多岁。福宪提起他们时的眼眶有些温润，看向文心的目光也很是亲切。
文心面有赧色，忙又跪下磕头。
“显明如今过得可好？同他夫人处得不错罢？平姑娘听说早没了夫婿，却还有个儿子。常哥儿娶的是定国公家三姑娘？生了两个闺女，也该是出嫁的年纪了。”
文心听她自问自答，也插不上话，心头蓦然升腾起一层凉，一时之间也不知到底记起了什么事。
福宪面容依旧和婉：“听陛下说，前两日连你也定了一位夫人，是哪家的姑娘？你们小一辈都个个成家立业，本宫怎么还能不服老啊！”
文心恭恭敬敬答：“凭父亲做主，聘的是二嫂家堂侄女，与定国公府算是亲上加亲。”
福宪的脸上慢慢浮起一丝笑：“陛下说，你那位夫人是庶出，原先又是嫁过人的，还养过一个娃娃。你父亲给你聘了这样一个醮夫再嫁的女子，你可有怨言？”
文心生性不拘小节：“这个么，臣倒是没多往这上面想，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家父看上的人自然好。”
福宪的笑意愈加迷离：“哦？文彬那老匹夫倒有你这样懂事的儿子？”
文心听她直呼父亲名讳，心下不免有气。
福宪的思绪像是又飘回了当年：“我也是上了年纪的人了，早些年的好多事都记得模模糊糊，那些人……只怕现今也不容易见着。可有一件事，我是断断不能忘的！”
她的目光逐渐锐利起来，眼中的笑意一点一点淡去：“送我去西夷的旨意是我父皇下的，可这主意，却是你父亲出的。他轻飘飘一句话，就把江山、社稷都往我身上压，足足压了我二十余年。如今我回来了，你说，我应如何报答他好？”
文心之前的不安被她一语道破：当初确实是他父亲向太宗进谏，力陈公主和番是保全边关安宁的关键，这才让太宗下定决心送女儿出关。正明帝膝下两位公主，荣宪是皇后生的，福宪是妃子养的，两相一比较，自然是福宪更为适合。
“荣宪皇妹是正经的金枝玉叶，文彬却说她骄纵蛮横，不堪重任。本宫素来贤良淑德，反倒是怀璧其罪。”福宪的恨意一丝一丝从牙缝中挤出，“既然蒙你父亲这般夸赞，本宫自该好生报答他的恩情。”
她站起身，缓步移到文心跟前，描金绣凤的裙摆曳了长长一地：“你替我回去告知他一声，请他那位糟糠顺应君心，早日下堂。我不管他是休妻也好，还是降妻为妾好，只等圣旨到你文府上，就安安顿顿来当本公主的新驸马！既然你府上不忌讳再嫁之人，本宫这样的贤妻，当年他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今日出降于他，也不算辱没忠良了！”
文心大惊，半晌不能出一言，竟是不信这样离经叛道的话，会从一位向来品行端正的长公主口中道出。
皇帝自始至终呷茶含笑，这时见福宪头也不回出殿去了，才和声道：“希望爱卿不要怪朕。皇姊执意如此，朕，朕才将她迎回来几日，不好推辞。皇姊从前很照料朕，朕也不好拂她面子。”
文心伏在地上静了片刻，勉强道：“家严与家慈少年夫妻，鹣鲽情深，陛下要臣回去向父亲转呈旨意，家严逐妻，家慈为妾，实是陷臣于，”微一顿，“不孝不义。”
皇帝尴尬一笑，道：“你先回去同文老尚书私下说说，朕过两日再派人来宣旨。往后请老尚书到长公主府上住，征远侯的爵，让你叔父文彰袭了罢。”
文心又静默了片刻，惨然道：“爵位之事，臣，遵旨。其余，恕臣难以从命。”
作者有话说第1章 楔子（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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