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虚名》清水煮菩提

7、花开荼蘼（１）

　　六月的时候，巴黎那边终于沉不住气，打来了电话。
　　奶油正在沙发上研究拼音。他的母语是法语，第二语言是英语，至于汉语，只停留在能流利对话的水平，拼音也是第一次接触，不感觉新鲜，只感觉苦恼非凡，因为总也不能分辨他们和英语的区别。
　　我晃了晃电话，对奶油说，“你的大浣熊来电。”
　　奶油抱着电话一讲就是半个小时。然后才进了房间。我取过电话，那片声音嘈杂，似乎是在一个宴会上。
　　“什么时候回？”那边的男人说。声音过于低沉，很纯的汉语。
　　“不到一个月。”我想了想，“过几天打算带他去日本，这个时候不知道还能不能看到樱花。”
　　“明年吧，明年我陪着你们去日本。”那边的声音似乎并不愉悦，“早些回来，我想你了。”
　　我轻轻笑了笑，挂了电话，翻出日历。晚上，我搂住奶油，轻轻地说，“奶油，我们明天就出发去日本吧。看够了樱花，就回家。”
　　奶油兴奋了，“回家就买一辆越野，我们去丛林探险，最好邀请那几个喜欢妈咪的叔叔，到时候再丛林遇到了野兽，保护妈咪最给力的男人，我就让他做爹地。”
　　“奶油那么喜欢大浣熊，为什么爹地却不肯是他？”我困惑地揉揉他的脑袋。
　　“我是很喜欢他。可是他对妈咪不好。”奶油语气凉了几分，“只要我不睡在妈咪身边保护妈咪，大浣熊准会把妈咪咬得全身是伤。妈咪，做女人不能好了伤疤忘了疼，所以你不可以喜欢他。”
　　我呆了呆，说不出话，最后只得窘迫得在被窝手机上网，搜索去日本的机票。

　　机票定在六月十二号。
　　六月七号的时候我去办理离校手续，遇到了陈晋。他和奶油正坐在学校附近的奶趣吧，奶油坐在他的膝盖上，手里抱着一杯热腾腾的酸奶。陈晋将他圈在怀里，正认真地拿着一本拼音教学课本认真讲着什么。正午的阳光洒在这对父子身上，那样宁静美好，
　　我已经很久没见到陈晋。看奶油和他之间的和谐度，显然私下见面并不是第一次，甚至，奶油每天下午放学晚归，应该也与陈晋脱不了关系。
　　我犹豫了一下，慢慢走了进去。
　　陈晋正低声对奶油说：“跟着我，把这组韵母再念一遍。”
　　“你好烦，”奶油语气恶劣，然而还是不甘不愿地随着快速读了一次，在陈晋抚着他的脑袋夸奖时，别扭的躲开。
　　陈晋微微一笑，“你这脾气，倒是像你妈咪小时候。”
　　我就近找了个背对着他们的位置坐下。就要离开中国了，陈晋，希望你不要扫了我家奶油的兴。我的奶油，一直因为没有亲爹地而遗憾，中国之行，或许能解开他的心结。
　　“你见过我妈咪小时候？”奶油被勾起了兴趣。
　　陈晋低低嗯了一声。沉默片刻又说，“惟可同学，如果我和你的妈咪结婚，你会赞成吗？”
　　“不行。”奶油想也不想，“妈咪是大浣熊的女人，虽然大浣熊对她不好，但大浣熊没有拖油瓶。你有。”
　　陈晋眸子转深，放低声音，“你妈咪，和大浣熊……”
　　“不干你事。”奶油马上顶回去。
　　陈晋静了会儿，“我是你的亲爸爸。”
　　奶油猛灌酸奶，不回话。
　　陈晋似乎觉得奶油真是一个早熟的孩子，“这几年，我一直在找你的妈咪。我总是想，她带着我的小宝贝，到处流浪，也不知过得好不好。有时候想，好歹这么多年过去，总该给我一个电话，可是什么都没有。还有我的小宝贝，我甚至没听他叫过我爹地。这几年，我过得很糟糕。”
　　我在一旁已经有些不耐烦。这个陈晋似乎有些没有分寸了，在一个小孩面前，也不管该说不该说。
　　奶油回了他一个冷哼。“骗人。”
　　陈晋苦涩一笑，却似乎望着我这边：“好奇怪，多年以后，我甚至会对某个女人的气息特别敏感。浅，这里的双皮奶算是一绝，要不要试试？”

　　双皮奶果然不错。然而毕竟不宜多吃。我就着午后慵懒的阳光，将奶油从陈晋怀里接了过来，抱在怀里逗着乐。没去看陈晋的眼神，这个男人在多年以后，眼神深邃了很多，那种灼热的神光比阳光更炙人，令我心生反感。
　　“浅，”他轻轻说，“我们，要不要试试？”
　　“说这样的话，恐怕连杨苏唯都要觉得你犯贱了。”我懒洋洋看他一眼。似乎每一眼，都觉得他陌生了几分。
　　“我和她断了几年了。”陈晋这次倒是解释的快，“偶尔还有联系，也是因为嘉乐。浅。在她提出和我结婚时，我忽然觉得人生意兴阑珊。可是我想和你结婚，很想很想。哪怕只是想一想两个人的名字出现在一个本上，就觉得幸福的全身飘然。”
　　“那真是我的荣幸。”我亲了奶油一下，“宝贝儿，妈咪要先回去了。你要不要一起？”
　　多年后，陈晋于我，只是一个看着生厌的名字。刻在哪里，脏在哪里。时光，原来让我亦变得凉薄了。

　　六月十一日晚，我收拾好东西已经是凌晨两点。奶油居然还没有睡着。小小年纪似乎一夜之间有了浓浓的心事。
　　“宝贝儿，怎么了？”我担忧了。
　　奶油小心翼翼地说：“妈咪。机票会不会很贵？”
　　我点点头：“所以我们要在日本好好玩，用我们的快乐将这昂贵的机票钱抵回来。”
　　“妈咪，”奶油难得歉意，“我不去日本了。我想去西藏。”
　　“为什么？”
　　“因为，听说那里有天堂呀！”
　　陈晋来接奶油的时候我脸色很不好看。眼睁睁看着他将奶油包裹进自己怀里，对我微笑，那笑很刺眼。
　　“一起去吧。我有买你的机票。”他充满期待。
　　我没理他，只是看着奶油，直看得他别过脸去。

　　三天后，奶油和陈晋一起回来。去的时候这孩子看起来很兴奋，这一回来，却似乎一点也没了精神。沉默得很。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我问陈晋。
　　陈晋也有些歉意：“我们在西藏本来很开心，只是后来看了一场别开生面的葬礼，奶油心情就不好了。葬礼还没开始他就跑了。后来我在一位土著老人那里找到他，他似乎哭的很伤心。然后就不爱说话。”
　　“你有病啊！”我真想一个耳光扇过去，“再有研究价值，也是肃穆的死亡，他还那么小，怎么适合看这样沉重的场面！”
　　“浅……”陈晋微微有些错愕。“不过一场葬礼而已。”
　　“你不懂！你根本什么都不懂！”我气的冷笑，一转身却双眼已经模糊。

　　晚上，奶油依然不爱说话，整天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我怎么逗他都不理，顶多对我翻个无趣的白眼。直到我关了灯，他才忽然缩在我的怀里。
　　“妈咪。”他不安的说。
　　“嗯？”
　　好半天。我以为他已经睡着，他才接着说：“那个老奶奶对我说，前三天晚上坟地里会闹得哄哄的，那是鬼在打架，旧鬼欺负新鬼。新鬼要是打不过，就会天天晚上在亲人梦里哭。哭得很可怜。”
　　“……”我没说话。喉咙梗着什么东西。明明知道这些是怪力乱弹的东西，适应当地风俗而延伸的一种文化玄化，可此刻我一句话都难以启齿。
　　“妈咪啊。”奶油轻轻叹了一声，忽然把头埋在我的脖子处，一瞬间我觉得脖子热乎乎的，湿漉漉的。奶油脆生生地嚷：“可是……妈咪。我力气还这么小。”
　　那一瞬间，我心里凉意陡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