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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奶油不腻(2) ...

  •   奶油告诉我,他想看樱花。
      人间四月芳菲竞,樱花开得正烂漫。我这次在中国租住的套房附近就有一个市内出名的樱花园。步行过去不过十来分钟。奶油性格内敛,曾经特别喜欢酷酷的黑色,然而去年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病之后,忽然爱上了艳丽而纷繁的色彩,唯独不喜欢大红。我们在巴黎的住宅区外是一条充满中国古韵的木芙蓉车道,一到了某个时节,那些木芙蓉真有些乱花渐欲迷人眼。在中国更多人叫它木棉。奶油曾经抱怨过那些火红的木芙蓉让他想起在医院时三天两头被抽血的记忆,而我亦不爱芙蓉,只因它太过艳色逼人,有些毕竟人间留不住的味道。
      奶油却是爱粉嫩的樱花到了极点。四年以前,我对陈晋还抱有期望,通过各种媒介打听到他正带着未婚妻在日本过二人世界。我带着奶油去了北海道。在北海道的一个知名樱花园遇到陈晋。那时陈晋一个人坐在樱花树下的朱红色长椅上微微笑着画素描。他在大学的时候选修的素描课,还曾拿过不大不小的奖。那一日樱花像柳絮一样轻飘飘漫天飞,那个男人穿着一身深海蓝针织衫,留给我一个清隽到极致的侧脸。
      我悄悄附在三岁的奶油耳边,“奶油,哪,那就是你的爸爸。不管他是否在意你的存在,你应该看到他真正的样子。”
      奶油脆生生的说,“爹地,爹地。”声音小小的,眼里满是兴奋,甚至有些手舞足蹈,挣扎着就要爬出我的怀抱。
      我轻轻拽住他,“奶油,只能悄悄看着。要是你过去了,爹地就会不见了。”
      然后我把脸别像一边。我知道,只要我再抱着奶油往前走一米的距离,就能越过我们面前的突兀巨石,那样奶油不仅能看见陈晋画里那一幅母子图半成品,还能看见陈晋视线对着的地方,那一个妩媚的女人和她怀里不足两岁的呀呀小孩。
      那些才是陈晋的世界。而奶油,那日之后忽然对樱花莫名狂热而眷恋。

      在樱花园当然没有遇到陈晋。他的生意越做越大,自然没有闲情流连景区。倒是听见有人惊讶的叫我的名字。我想了半天才记得这是高中时候的学习委员鲁曼,现在是在中国上海一家国企做销售经理。
      互相留了名片。我告别她之后在樱花尽头的一片郁金香前找到奶油。他正在和一个小女孩说话:
      “那栋新楼,我妈妈是主设计师。”奶油一本正经的说,语气淡淡的却掩饰不住骄傲。
      “啊,惟可,你的妈咪好厉害!”他对面是一个泡泡裙小女生,眼睛里都是崇拜,不过根据我多年的经验,她根本不知道设计师是什么,倒是被奶油的帅气吸引。
      我莞尔,上前干咳一声,“宝贝,你在法国已经有Sally了。我们走吧。”
      奶油微微发窘地瞪了我一眼。彬彬有礼地和那个泡泡裙女生道了再见。直到坐进了车里,才不大满意地说:“妈咪,你不说,妞妞是不会知道的。”妞妞是奶油给混血小女生Sally起的中文名。
      很快他又转了话题,有些意兴阑珊地指着车窗外一点点变得遥远的那栋新楼盘,“妈咪,这个CASE什么时候可以完成?我还是想去日本。”
      “妈咪只是负责这栋楼前十七层的室内设计。很快的。大概再过一两个月。等这个CASE结束,我们就可以换一辆车了。到时候妈咪给奶油买一辆越野,好吗?”
      奶油本来怔怔出神的眼睛有了笑意。

      在中国第一次很正式地见到陈晋,已经是看完烟花后差不多半个月了。鲁曼来电请参加一个同学会,我在中国不会呆很长时间,想着下次聚会也不知是多少年后,何况手里设计稿初稿已经告一段落,便应了。
      出发的时候奶油正在MSN上和他的小女朋友Sally音频。我将一份早餐三明治放在奶油面前,揉了揉他的头,听见他不耐烦的用英语对Sally说,“别那么任性,还有,离那个kencent远点。我很快就回来了。”

      同学会定在一个五星酒店的大包厢。我去的时候已经来了不少人。一群人嘻嘻哈哈闹了半天,酒足饭饱后舍不得马上离去,玩起了真心话大冒险游戏。这个游戏已经过时,然而代表着我们读书时代鲜活的记忆。
      “尚浅,你选择真心话还是大冒险?”当我中标时,已经有人嚷了起来。
      “真心话。”我不以为意地笑。
      鲁曼最先叫出来:“你最爱的男人说过的最让你感动的话是什么?”
      鲁曼醉了,满眼都是泪水,也不知是笑出的还是哭出的。在游戏之前她已经哭了一次,借着声色璀璨、琥珀酒琉璃灯的遮掩,咬牙切齿的叫着一个陌生男人的名字大骂,似乎受的情伤不浅。我只听清一句:“尚浅你不知道,他有一本甜言蜜语文集,当年我真傻,怎么就被他骗了。”这话是凑在我耳边说的。满口酒气直往我耳朵里钻。我竟觉得异样难受,不是耳朵,反而是心。
      所以我选择了认真回答她的问题:“曾经一个男人对我说,我即便离他弃他,他依然生死相依。”
      鲁曼静了一下,“后来呢?”
      “后来,他甩了我。”我微笑着,举杯,“来,今晚不醉不休。”
      “对不起,我来晚了。”是陈晋的声音。站在人群最后,风采摄人,似乎已经站了一会儿。我淡淡望了一眼,正扑捉到他眼里藏之不及的狼狈和一丝捉摸不定的意味。

      十年前,在大学的垂柳湖堤处,陈晋笑悠悠地用手挡住我的眼睛,轻而肯定地说,“浅,听说你上午拒绝了那个富二代?”
      “嗯,他长得比你挫。”我玩味地回。
      陈晋笑出了声,“浅,你放心,总有一天,我会让我银行卡上的数字和我的容貌一样耐看。”
      十年后,我和陈晋站在一大堆老同学之间,淡漠相望。

      那晚将近曲终人散,我揉了揉有些晕乎的额头,忽然觉得身旁空气灼热,微微偏头,陈晋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了我的身边。一身休闲西装一丝不苟,内里烟灰色的衬衫烫的没有一丝褶皱,这些年,他显然是遇到了一个好女人,命运对他优待至斯。我顺着他的领带滑到他的喉结,温润的下巴,带了三分坚毅两分妖冶的薄唇,最后转到他的高挺鼻尖。奶油长大了,应该也是这般挺拔俊朗。
      “什么时候回中国的?”陈晋一瞬不瞬地盯着我,声音低沉,“这些年,我怎么也找不到你了。”
      “谈不上回。”我笑,“我已经只能算是华人了。法籍华人。”不欲多说。
      陈晋还想说什么,奶油的电话已经打了进来,我背转过身,“接个电话,不好意思。”

      奶油很少主动给我电话。印象中他只给我主动打过一次,那是很多年以前了,我和一个男人已经走上了教堂的红地毯,奶油的电话蓦然响起,一字一顿,很是严肃,“妈咪,不要嫁给他。”
      其实那时候四岁的奶油就坐在教堂的最后,一个被他称为小贝熊的法国老太太怀里。我和新郎错愕的面向他,他手里紧紧握着电话,无声的,哭得甚是凄厉,我还没有反应,我身边的新郎已经大为疼惜的奔过去,蹲下身,“尚惟可,为什么你的妈咪不能嫁给我?你要知道,早在你出生的那刻起,你的出生证明上父亲那一栏,已经是我的名字。”
      “可是你不是我的亲爹地。”奶油脆生生地抽泣,“小贝熊,我不要他做我的爹地。”小背熊老太太是他强大的后盾和靠山,唯他命是从。然而奶油忘记了,好歹,他眼里可爱可亲的小背熊,更是今天婚礼上的男主角的母亲。那一刻,老太太第一次强势地点下巴:“婚礼继续。”
      奶油忽然面朝我的方向,隔了那么远,通过手里的电话,执拗地说:“妈咪,去年我们在北海道看到了真的爹地。我们再去一次,这一次我们不偷偷躲着,我要问爹地,如果我有了新的爹地,他会不会哭。”
      我在婚礼上当场流下泪来。不是为陈晋,只是为眼前这个敏感的小宝贝。新郎挫败的对主持婚礼的神父做了个手势,抱过奶油,“好,听奶油的,先不结婚。”奶油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依恋地扑进新郎的怀里,肆无忌惮地撒起欢来,眼角泪珠犹自成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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