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落人何》左绾

7、Chapter 7

　　下课了。
　　杨安琪缓缓地走到廊上，正是午饭时间，汹涌的人潮推挤着她前进，后退，后退，前进，却是毫无知觉的任由了去。
　　几分钟后，这廊中又是一片空白了，空白得如同自己现在的心情。
　　她到底干了些什么？
　　教室里，黑板上还有老师密密麻麻的板书，用手一捻，白色的粉末轻轻地落了下来，有些颓废地掉在地上。自己的行为，是不是也似这粉笔碎末，被人践踏耻笑呢？
　　那真是再愚蠢不过的举动了，打小报告？从小到大，师长们对她的评语，不一直都是谦逊温柔，大方宽厚的吗？而自己，竟也是这么认为的。她自信自己有得那样的胸襟，却终是可笑而盲目的“自信自大”罢了。
　　为什么呢……居然到了现在，她才有机会细细思考这个问题。这样反常的冲动，竟只是因为自己过多的敏感，察觉到天寒对藤叶与众不同？只是因为他的一句话，便让她忘却了思考？
　　她打小报告了吗？
　　她这样做了吗？有没有呢……记不清了，记不清。
　　混乱，一片混乱，混乱一片。
　　“你没去吃饭吗？”那个女孩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杨安琪不由一楞，却没有转身。
　　她是来兴师问罪的吧，也好，也许挨上一顿骂，心里会好过些。
　　“你呢？不吃饭伤胃。”
　　“我胃早伤透了。再来现在也没胃口。”有些闷闷的声音，果然是感冒了吗，听说高烧发到了39度，刚才还晕倒在了教室里。居然还能来学校，真是很厉害……
　　可是……你为什么不呆在家里呢藤叶，这样，我就不会对你做出这种事了，这样，我就不会这么矛盾挣扎了。藤叶，你为什么不能平凡一点，这样的话……昨夜，那条凄冷的林荫道上，天寒说出的便不是那样的话了吧。

　　身后传来一声轻微的叹气，然后藤叶开口，话语中有疑惑，也有莫名的遗憾。
　　她说：“为什么？”
　　又是为什么，呵呵。
　　“不要问我为什么，我也不想这样的。”转过身，杨安琪想直视着藤叶的眼睛，却还是没有那样的勇气，低低地垂下了头。
　　“我不想的，对不起，真的。”
　　“你希望我原谅你吗？”
　　杨安琪细细望向藤叶，却看不出任何端倪，微微一楞，遂又有些凄婉地笑了：“还是不要了。”那样，我会好受些。
　　藤叶静静地站在那里，眼中清淡如水。
　　“好了，吃饭去吧。”

　　有些萎靡地躺在床上，藤叶揉了揉惺忪的双眼。睡了醒，醒了睡，倒弄得头越发昏沉了起来。房中的窗帘密密地闭着，平添了份厚重。
　　感冒真是个烦人的病。藤叶吸了吸鼻子，坐了起来。由于发烧的关系，她今天只得“卧床养病”了。
　　“吃点东西吧。”王阿姨不知何时进了屋里，端着一碗稀粥和几个清淡的小菜。
　　“我吃不下。”
　　“好歹吃点。”
　　藤叶只好应付着喝了几口，王阿姨收走了碗筷，却还是有些尴尬地看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焦急模样，藤叶下意识地看向墙上的挂钟。五点十分，王阿姨是想回去照顾小孙女了吧？毕竟她只是家里雇佣的保姆，不是仆人，平时做的也不过是料理早晚两餐和家中的打扫罢了。
　　“王阿姨，回去吧，时间到了。”
　　见她神色还有些担忧，藤叶忙露出一个笑容：“我还没病到昏死的地步。”

　　打发走了王阿姨，藤叶百无聊赖地半卧在床上。今天是周六，她这病生得还真是时候。
　　拉开了窗帘，屋内却并未亮堂许多，空中乌云沉沉地压下来，无论窗内窗外，都是一片阴暗。
　　一阵冷风吹来，引得她不由轻轻咳嗽起来。房门开着，这咳嗽声在偌大的空间里，竟隐隐产生了回音。
　　产生幻听了吧。藤叶微微一下笑，赤脚走去关了门。怎会突然生出一种寂寥的感觉呢？
　　她想起今天早上，妈妈匆匆理着行李告诉她自己要去美国出差一个月，她拿下叼着的体温计，迎光看清了银白色汞柱逼向四十摄氏度。
　　然后微笑着点头，看着妈妈匆忙的背影。
　　她最后一句话是：“这一个月王阿姨会照顾你的。”
　　王阿姨？往日的三餐不都是王阿姨打理的吗？她出差与否又有什么区别呢？且王阿姨也有小孙女要照顾啊。
　　那个小孙女，就住在楼下几层，长得很是可爱，七岁左右的样子，红扑扑的脸蛋让人不由想捏一把，声音甜甜的，喜欢唤她叶叶姐姐。
　　她喜欢皱着鼻子说：“叶叶姐姐，我不喜欢吃妈妈做的菜，还是奶奶的比较好吃。”
　　她喜欢抱着娃娃说：“叶叶姐姐，陪我玩娃娃吧！”
　　她喜欢捧着最爱吃的巧克力，蹬着新皮鞋敲响她的门。
　　“叶叶姐姐，我请你吃巧克力哦！”
　　她还喜欢在玩泥巴被王阿姨骂后委屈地说：“叶叶姐姐，为什么奶奶说女孩子不能玩泥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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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藤叶闭上了有些酸涩的眼。为什么她小的时候，不能比较奶奶和妈妈烧的菜哪个比较好吃？为什么她吃得更多的是泡面而不是妈妈亲手做的饭菜？为什么她小的时候，没有人会点着自己的鼻子，告诉她女孩子不能玩泥巴呢？
　　为什么呢？

　　眼中渐渐湿润起来，藤叶忙用力摇了摇头，努力将注意力放到窗外。原来生病真的是更容易胡思乱想啊。
　　窗子朝北，一眼望下去便是高楼的入口防盗门。透过玻璃，藤叶远远地看到门不远处的人影，披着件黑色的风衣，正一步一步向楼里走来。
　　这人是……俞天寒？藤叶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可远望着却越看越熟悉。到底是不是他？他怎么会来这里？她对自己翻了个白眼，什么时候变得那么优柔寡断了，下去证实下不就好了。

　　在床上温了大半天，又发着烧，冷风中的藤叶打了个哆嗦，四下看看，前方倒是有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子，只是光看背影就知道已经上了年纪，怎么会是俞天寒呢？
　　看来不仅烧坏了脑子，连眼睛也烧糊涂了。藤叶紧了紧外套，打算回到屋里——继续睡觉。
　　“你出来干什么？”
　　一个声音冷冷地从身后传来，藤叶不禁又打了个哆嗦。

　　她转过头，俞天寒离她很近，呼吸可闻。
　　“你……”
　　“你出来干什么？”
　　俞天寒皱着眉，又重复了一遍：“上去。”
　　“……哦。”藤叶呆呆地应着，竟忘了要生气，只是依言往回走。开了门，她才回过神来。居然敢命令她？藤叶有些气急地把钥匙向沙发上一扔，就要关门。
　　俞天寒用手一顶，挑眉问道：“不欢迎？”
　　“对。你来干什么？”藤叶撇了撇嘴，来探病的？他害的病，倒先来假慈悲了。
　　“澄清一些事，说明一些事。”
　　“我不要听。”
　　俞天寒望向眼前这个面色冷淡的女孩，只觉心头的又怒又疼。回忆依稀还在眼前，若说那一次，是因为他与她的年幼无知，那么今天，他又要再一次错过了解释的机会了么？
　　他找到了她，怎能再一次地放手？
　　他不允许！

　　浅浅地吸口气：“藤叶，你真的不记得了吗？”
　　“……不记得什么？”
　　“如果想知道答案，就让我进去。”

　　屋里，俞天寒的脸色阴沉得如同今天的天气，似乎是沉吟了许久，他才低低开口。
　　“拉下小提琴。”
　　“啊？”
　　“欢乐颂就可以了。”
　　“我为什么要拉给你听！”
　　“就拉一首曲子……好不好。”
　　藤叶微怔，俞天寒的语气中，竟带着不易察觉的恳求。无法拒绝的恳求。
　　顺从地拿起琴弓，藤叶弹奏起那首简单不过的乐曲。
　　分明是欢快极了的旋律，可从小提琴华丽忧伤的音色中泻出，却还是沾染了欢乐中的伤感。
　　意味着……虚幻的快乐吗？

　　音符包围着思绪，幻，抑或真实。
　　她看见有个年幼的孩子在拉着同一首曲子，是她吗？因为孩子的身边站着自己爸爸妈妈，只是年轻了许多。
　　孩子拉完后，灿烂地对父母笑，随后向他们奔跑过去。奔跑过去。
　　随后猛地摔了一跤。
　　却没有哭泣。因为有一双手轻轻扶起了那个摔倒的孩子。孩子抬起头，轻轻地笑了。笑颜中，却看不清那张分明近在咫尺的脸。
　　如此模糊。

　　琴声戛然而止。
　　藤叶有些无措地看着被甩到一边的琴弓。下意识，只是下意识的冲动使她甩走了手上的弓。
　　隐隐中，只听心头有个声音在不停地问着。
　　你在追寻什么？你在逃避什么？

　　“对不起，我有点头痛，你要说什么快说。”藤叶的气息有些微的不匀，只得瘫坐在沙发里。
　　“你记起什么了吗？”
　　藤叶一楞，俞天寒的声音里，有希望，激动，还有心痛。那样明显，连带着她的心，也隐隐酸涩起来。
　　“我该记起什么？”她抬起头，“还有，你是谁？”
　　“你……”话说到一半又突然停了口，俞天寒微微叹了一口气说道，“你别想了，好好养病，我走了。”说着，便起身走向门口。
　　“喂！”欲言又止的，算什么啊，“你把话说清楚点，我到底该记起什么啊！
　　俞天寒皱眉，低头沉默。就在藤叶就快失去耐心的时候，冷不妨说道：“你为什么要甩掉琴弓？”
　　“我也不知道。”藤叶咬着下唇。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啊。那只是潜意识的一个动作罢了。“你问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忘了吧。”
　　既然她是如此想抹去那段记忆，便由着她把。没关系，不如他们再认识一次好了。

　　“你身体怎么样了。”
　　藤叶一楞：“没什么。着凉了而已。”侧过头看了他一眼，“还不是因为你。”
　　“傻瓜，等那么久干什么。”俞天寒轻轻笑了笑。藤叶有些发怔地看着他的笑，薄薄的嘴唇向上勾着，少了几分冰冷与生疏，多了些温暖的气息。
　　这笑，是如此熟悉……
　　“恩？”
　　藤叶缓过神来，自己居然盯着他的脸看了半天吗？不自在地移开视线，她努力趋散当前尴尬又暧昧的气氛。
　　“嗯，我不是……还不是你，没事放我鸽子。”藤叶撇了撇嘴。
　　“是有事才放的。父命难违。”
　　“父命让你去陪美女散步啊！”
　　藤叶脱口而出，说完才发现这句话透着浓浓的醋意，慌忙解释，“我的意思是，你别想骗我。”
　　这次她想把自己的舌头吞下去了。原来生病是可以让人变笨的吗？
　　俞天寒的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是我想提前退场来找你，她妈让她送我的。”
　　“谁管你。”藤叶坐在床上，心情却莫名地好了起来。
　　俞天寒欣赏着藤叶难得显露出的天真与气愤，用几乎是乐在其中的心情。
　　藤叶呵，这才是你。

　　“你很喜欢四叶草？”俞天寒看着她四叶草印花的床单，被子和枕套。没记错的话，她的文具上也是这个吧。
　　“对啊。”
　　“为什么？”
　　“天知道，”藤叶耸了耸肩，扯过旁的被子盖在了身上，笑嘻嘻地说，“喜欢就喜欢了，觉得很亲切。对很多东西的喜欢和讨厌，都是说不出理由的。”她拿起一旁的小提琴，“比如我喜欢小提琴，对别的乐器却一点感觉也没有。比如我喜欢欢乐颂，对其他华丽优美的复杂曲子却没什么感触。人是很奇怪的啊！”
　　一抬头，看见俞天寒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床单，藤叶轻轻地笑着：“喂！你有听我说话吗？”
　　“能再拉一首吗？”
　　“你想听什么？”烧似乎退了，脑中的混沌也一并远去，藤叶难得地有了兴致。
　　“随便吧。我知道的曲子不多。”
　　“那就《叙事曲》吧。”藤叶起身，架起琴。虽是向北的窗子，可一眼望去还是有些夕阳的晚霞在天边燃烧，火红。
　　“《叙事曲》，奇普里安•波隆贝斯库”
　　这样的景象，很适合这首曲子呢。藤叶闭上眼睛想。

　　这首歌就素偶贴在文案里的那首啊,有些哀怨的说..默,很体现小提琴的风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