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落人何》左绾

8、Chapter 8

　　一曲终了。
　　她果然是很适合小提琴的。华丽敏感忧伤的提琴。
　　沉默。
　　俞天寒低着头。那首曲子婉转哀怨，寂寞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于是沉默。只有沉默。

　　尖锐刺耳的电话铃声突然滑过。藤叶拿起话筒。是涵依。
　　“喂，藤叶啊，你病怎么样拉？”电话那头的声音很是明快。
　　藤叶说：“好多了啊。”
　　“你怎么听上去很累的样子？”
　　被听出来了啊。藤叶皱了皱眉，努力让声音明亮起来。
　　“我刚在睡觉呢！都是你吵醒我，怎么赔偿？”
　　“其实你精神还是很好的，所以我不赔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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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涵依的轻笑声清晰传来，她几乎能想象出那个小女生眯眼坏笑的样子了。于是浅浅一笑。
　　俞天寒听见她语气细微的变化。
　　方才琴声中的忧伤之所以会若有若无，是因为演奏者的极力隐藏么？
　　为何要隐藏？为何固执地一个人上路？
　　不由叹气。突然有种想揭穿她的欲望。

　　藤叶已经挂了电话。
　　俞天寒说：“你爸妈呢？”
　　藤叶一愣：“啊？你问他们作什么？”
　　俞天寒说：“我随口问问。”
　　藤叶说：“我妈出差去了。我爸还没下班呢？”
　　俞天寒皱皱眉：“你爸……下班后要回来？”
　　藤叶笑起来。
　　“当然拉！下班不回来干什么？”她的笑灿烂得过分，“他是我爸嘛。”
　　俞天寒看着她。不说话。
　　真是傻瓜，隐藏都做不好。笑得牵强而辛苦。
　　那么累，为什么还要笑？不坚强，为什么要假装坚强？
　　于是不忍心揭穿她。算了，让她继续保护她的顽固。
　　犹豫了下，藤叶还是决定下逐客令：“谢谢你今天来看我。我要休息了。”
　　俞天寒不答话。
　　她抬眼看他，撞上了他的。
　　那是关心吗？
　　心中细细密密地翻腾起温暖。
　　微笑，喉头却突然泛起的干涩，逼得她不得不低头咳嗽，也唤回了些理智和凉薄。
　　竟然流连起他人的同情可怜来了。藤叶，你真是越活越没有尊严了。

　　藤叶笑开来。那笑分明是灿烂明媚的，可映着窗外的晚暮，竟荡起凄凉的意味来。

　　“算了，你休息吧我走了。”俞天寒，打开门。
　　人的性格果然是不容易变的，自卑又自负，脆弱又好强。这个笨蛋呵。
　　皱了皱眉，竟然不知该笑还是该叹。
　　俞天寒大步走了出去。

　　时间松松散散地流逝过去，学业与压力中的两个星期轻易地被遗落了
　　月考结束的下午，藤叶已经坐在靠窗的位置了。斜倚在座位里，她有些懒散地看着窗外。阳光在一连几天的荫翳之后格外明。
　　“啊，完了完了完了，我又考糊掉了。”涵依沮丧地趴着，撇嘴露出一侧浅浅的酒窝。
　　“考都考完了，管它怎么样呢，反正都不能改了。”藤叶转身，随意摆弄着涵依的笔。前不久的那场病，在她悄悄哭过后明显恶化，落了好几节课，虽然已经努力自习了，可方才考试的时候还有些力不从心。
　　她拍拍涵依的肩：“不过是考试罢了，考完就完了。”
　　“恩。反正都是‘完了’。啊，对了，”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涵依抬起头来
　　藤叶吞了口口水，那种眼冒绿光的眼神，像是看着某种猎物……
　　对方开口，兴奋溢于言表：“藤叶，你知不知道下星期就是校庆？”
　　校庆？藤叶心中咯噔一下。
　　“校庆就校庆呗。”
　　涵依激动地摇着藤叶的手：“你还记得校庆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什么呀……”藤叶张大眼睛，“啊，我校庆还没安排，要命！”
　　“不是这个，是校庆结束，下午，PARTY啊，喂，你还记不记得？”
　　藤叶作愁眉苦脸状：“我不知道啊……哎呀，校庆还没安排，我该怎么办……”
　　涵依有些郁郁地浇灭眼中的光。对方似乎下定决心要装傻充楞了。
　　可是藤叶确实是忘了校庆。
　　怎么办？完全遗忘了。
　　藤叶转向同桌：“俞天寒，你……不是也忘了吧……”
　　俞天寒点点头：“对。”
　　“对？”
　　果然如此。藤叶无奈地看着俞天寒面不改色，一派悠闲自信的模样。
　　俞天寒的气质有些奇怪，安静，冷淡，自信，就像，恩悲剧中的男主角的气质。
　　哈姆雷特？藤叶为自己的想法轻轻笑出声来，那么作他的女朋友一定很可怜，此人身上悲剧色彩如此浓厚，两人估计也注定没有什么好结果了？
　　好迷信啊。
　　又走神了。她没有理会一旁涵依奇怪的眼神，把思绪收回来。俞天寒既这般从容不迫，那一定是有把握不会交白卷的了。

　　“嘿，俞天寒！”一个爽朗的声音响起来，打断藤叶的神游天外。抬头，韩熙川带着他满身的臭汗出现在眼前。
　　“又打篮球了？”
　　“又在看书？”
　　两人同时发问，很是默契。
　　韩熙川抹了把头上的汗，锤上俞天寒的背：“我说你小子，不看小说书也不看教科书，历史有什么好看的？你装深沉还是想当书呆子？”
　　“先把衣服穿上吧。”俞天寒轻轻翻过一页。纸张发出轻微的簌簌的声音。
　　韩熙川不耐道：“知道了知道了。”
　　匆匆批上外套，他用力合上俞天寒的书：“我说你他妈的还看什……”
　　猛地停下来。
　　他瞪着眼看藤叶和涵依，似乎是才发现她们。
　　“你们怎么……”
　　涵依扬眉：“一直就在这里了，不过是你眼睛太大又过于激动。”
　　“啊，这样啊。”韩熙川忙扣上了校服的扣子，笑着对涵依说，“那个，涵依啊……”
　　“叫我的名字请带上姓。”
　　“呃，林涵依同学，我……
　　“我去洗手。”涵依眯着眼看着韩熙川的头顶，“我对你头上袅袅升起的热气有些过敏，再见。”
　　“哦……”韩熙川有些愤怒地揉着头顶，使它们成为一个很艺术的抽象派造型。眼睛却是看着远去的林涵依，满是失落。
　　真是个可爱的人。藤叶不由又笑开来。
　　“你手上的是什么啊？”
　　藤叶指指他手上湿淋淋皱巴巴的东西。
　　“这个啊，是杨安琪要我给你们的，”他把那份文件放在桌上，抹平，“说是她做的校庆计划与安排。节目的表演都联系好了。不过奇怪了，她怎么都不肯自己送来。”
　　安琪她，应该还耿耿于怀吧。藤叶垂了垂眼，拿过文件粗粗地看了起来。
　　“她安排的很全面啊。要不是她，这次我们就完了。”藤叶微笑。
　　“你忘记安排了吧？”韩熙川有些嘲讽地勾起一侧的嘴角，“我就说，当初要不是……”
　　“熙川。”俞天寒终于从书中抬起头来，“替我谢谢她。是我的疏忽。”
　　“是——”
　　“还有我。”藤叶笑着说。
　　有些僵硬的笑。韩熙川不由皱了皱眉。又是这个表情，他见过不止一次。有些不甘，有些倔强，有些自嘲，更多的却是掩饰与隐藏的笑容。
　　他突然想起了方才，杨安琪托他转交文件时的表情。柳眉微蹙，笑容苦涩，却还要试图隐藏起来。
　　一个人同时背负这么多情绪，会不会很累呢？
　　藤叶，俞天寒，杨安琪，她们都是太过聪明的人。那样聪明的话，都会很累吧。
　　所以做人，还是笨一点比较好。
　　恩，那是承认自己笨了吗？
　　他耸了耸肩，自己怎么会是笨，分明是大智若愚。对，大智若愚！韩熙川笑着，露出一脸灿烂阳光，外套的纽扣又被解开了两粒。
　　苦丧着一张脸，他说：“今天真的是很热啊。”

　　剥去棕色粗糙的表皮，显露出嫩黄的果肉来，腾腾地冒着热气，轻轻靠近嘴边，咬一口熟悉的味道。
　　甘甜糯香，于是胃口大开。烘山芋的热量，温温热热地传向手心。有些冷的傍晚，这一刻，恍然有种温馨的感觉。
　　藤叶看了看手表。六点差五分。涵依应该已经到家了吧，她却必须留下来处理自己健忘导致的后果。
　　唉。
　　藤叶把自己的头埋入烘山芋的香气中去。现在的生活，平淡忙碌。
　　多好。
　　藤叶笑起来，心情明朗。
　　侧过脸，前方不远处有个步行的学生，很熟悉的背影。深蓝色书包。
　　是他呀。
　　咧嘴一笑，她小跑几步上前拍了拍那人的肩：“嘿，早上好。”
　　“早上？恩，早上好。”季明澈笑着回应，“小姐，请问我这里和你那里时差为多少？”
　　“我想大约七个小时吧，先生。”
　　“那这是你的早餐吧？”季明澈指指她啃了一半的山芋。
　　“是的。我正在上学途中。”藤叶眨了眨眼，两人对望了一眼，一同笑起来。
　　“很少看见你这么调皮。”季明澈收住笑。
　　“实际上我是很顽皮很任性的，只是你没看见罢了。我掩饰得比较淑女。”藤叶扬了扬眉头，还因为今天自己情绪不错。于是这些快乐不用伪装。很轻松。
　　低头继续啃山芋。
　　“看你的发型就知道你不是淑女了，”季明澈笑着看她短得不成样子的板寸，“不过你还是这样子比较好。”
　　藤叶问：“为什么？”
　　季明澈顿了顿：“因为……像个正常的高一女生了。”
　　“啊，你意思是我以前很不正常了？”藤叶偏过头瞪他。
　　季明澈笑：“的确。”
　　藤叶不说话，低头啃山芋。啃到一半又抬起头来。
　　“对了，不久我们校庆，下午开个小派对，涵依说要请你来，”藤叶吐吐舌，涵依图谋不轨的心思还是不说为妙。“你来不？”
　　“好。到时候打电话给我吧。号码以前你有了吧。”
　　“恩。”
　　季明澈笑着看她，忽然伸出手来，轻拂过藤叶嘴边。
　　“吃得都是。”
　　他的动作这样自然。所以藤叶不惊讶于自己丝毫不尴尬。于是大大咧咧地用手背抹抹嘴。
　　“这么晚了，我送你回去吧。”季明澈也笑了笑，“可惜今天没骑自行车。”
　　“没法偷懒了。可惜。”
　　藤叶呵呵地笑。
　　和季明澈在一起，自然而单纯，他的身上有一种亲切的味道，感觉上，恩，像小时候喜欢的白色衬衣，在阳光下晾晒了的，洗衣粉和阳光充分融合，交织出干净甜美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