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城》沉闇

124、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

　　第一百二十四章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
　　是怎样的一种感觉？
　　那一刻，仿佛山川河流都停止运动，仿佛时间都已经凝固，天下之间，只有她和他，才是真正的永恒。从来没有过的小心翼翼，她甚至可以从他的吻中感受到这个人对自己的温存和怜惜，若是无爱，必定不会这样。谢鹔鹴闭上眼睛，一颗豆大的泪珠从她眼角滑落下来，她垂在身侧的手臂抬起来，回拥住嘉树的肩膀，迎了上去。
　　嘉树抱住她腰的手可以明确地感到怀中的女子身子在不住地轻轻颤抖，他心中轻叹一声，将她拥得更紧了几分。

　　卫小七见到李老三回来，便问道，“那女人找到了？”李老三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脑袋，骂道，“什么‘女人’‘女人’的，没规矩，以后要叫她夫人了。”卫小七一听立刻就来劲儿了，“刷”地一声站起身来，围着李老三忙不迭地说道，“夫人夫人？果真是我们首领的老婆？”见李老三默认了，卫小七咧开嘴不停地嘟囔道，“完了完了，这下可完了。”李老三有些不明白，转过头问道，“什么完了？卫小七你话不好好说，小心我揍你，你说清楚。”之间他咧嘴儿一笑，脸上满是促狭之色，“当然完了。那女人......”他话音未落就看到李老三一脸的不赞同，甚至还危险地眯起了眼睛，摆手道，“好好好，夫人就夫人嘛。我们这位夫人敢一人挑战南朝将军，足见能力心思和武功都不同寻常。”李老三截口过来，“那是自然。能够配上我们首领的女子，自然是天下罕有。”
　　“诶。这就对了嘛。”卫小七两手一拍，“就是这个天下罕有。要是以后我们首领忍不住，想要娶小老婆，有了这么个娘子在身边，还娶什么娶啊，到时候，莫说小老婆，就是逛妓院恐怕也不行啰。”他眼睛眯了起来，仿佛已经看到将来嘉树和谢鹔鹴成婚之后嘉树日日被谢鹔鹴打压的模样，脸上的笑容越发促狭，他一边朝李老三摆了摆手，一边朝嘉树的房间走去，边走还边说道，“你先走吧，我去看看热闹。”
　　李老三转过身来想要叫住他，却看到卫小七已经快走到回廊了，伸出的手又放了下来，笑着骂道，“兔崽子，总要让你知道，有些热闹不是那么好看的。”
　　卫小七直接朝着嘉树的房间走去，他一向大大咧咧惯了，嘉树见他年纪小，又十分宠爱他，而他自己在嘉树面前也一向没个正行，走到厢房前，连门也不敲，直接推开，大声嚷嚷道，“首领，带我去见未来夫......”那个“人”字还含在嘴里没有吐出来，他自己却像是吃东西吃噎着了，一下子睁大了眼睛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房中相拥而吻的两人立刻分开，嘉树袍袖一卷，卫小七只觉一阵柔和的风朝自己拂来，等他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站在了院子中，嘉树厢房的大门也应声关上了。
　　谢鹔鹴从嘉树怀中出来，顺势扶住了床弦才勉强站稳，她低下头，白玉般的肌肤上此刻像是染上晚霞的天空，低垂的那一刻，无限风致便扑面而来。嘉树只觉鼻端萦绕着一股挥散不去的香气，温柔恬美，不知不觉间已让人迷醉。她转过身子，顺势坐到床边，也不敢看嘉树，不甚自在地拂了拂自己的鬓发，故意用一种漫不经心的口气说道，“你先去忙吧，让人给我烧下水，我有些累了。”他知道谢鹔鹴害羞，在找借口将他支开，却没有点破，只是含笑看了她一眼，顺着她的话说道，“那好，你先休息。”说完便退了出去，走的时候还细心地给她关好了房门。
　　谢鹔鹴垂下眼睛，手指无意识地翻弄着丝滑的被面，刚才唇边那种让人心醉神迷的温存触感仿佛还未褪去，那般旖旎的光景，足可以让人心甘情愿地一生沉迷于此。她羞涩一笑，心中却又有些涩然的意味，有多久了，彼时正值二八年华便将自己的一生交付给一个男子，她以为那是她一生的良人，却不知道这中间隔了多少的山川阻隔。那样轻易，在外人看在盛大无比的婚礼，谁又知道，在这下面，藏了多少的杀机？当时的满心欢喜，如今看来，倒更像是一出笑话。修长卷曲的睫毛轻颤，这个男子光风霁月，是真正可以交付一生的人，可是自己，却再也不是当初的谢鹔鹴了。她不能给他童贞，也不能给他同等的、毫无心机的情爱，唯一能给的，便是那份，不离不弃，生死相随。
　　不离不弃，生死相随。
　　谢鹔鹴只觉心中一阵绞痛，她害怕，害怕面对有一天当真相在嘉树面前寸寸剥离时他看向自己的目光。她甚至连想都不敢想，因为只要一想，便觉得此刻连呼吸都可以让自己痛不欲生。那样的感觉，在当初夏语冰给她时就已经尝过了，这一生她都不愿意有第二次，可是，可是她有什么办法？当她决定复仇的那一刻，就已经将灵魂交给了魔鬼，什么天下苍生，便再也不在她眼中了。
　　唯一的，便是那个人......
　　若一开始就没有靠近，又该多好？
　　可是那样的温暖，就算是如今，她也不想放弃呢......

　　嘉树关上门，一转身就看到站在院子中央目瞪口呆的卫小七，他走过去，伸出手去拍了一下他的脑袋，没好气地说道，“回魂啦。”被他这么一打，卫小七才回过神来，见到站在他面前一脸不豫的嘉树，嘿嘿地笑了两声，腆着脸对他说道，“我说首领怎么心甘情愿地放弃那么多的美人，原来这位夫人美得惊天动地，就算是天下所有女子加起来也及不上，嘿嘿，这就难怪了，难怪了......”嘉树听他胡言乱语，忍不住又拍了拍他脑袋，笑道，“什么‘甘愿放弃那么多的美人’，净乱讲，小心我将你放去伙头师傅那里，好好历练历练。”这群男儿都是血性男子，别的不害怕，就是害怕没有仗打，听到嘉树这样说，卫小七连忙抱住自己的头，嬉皮笑脸地求饶道，“别，别，别，我这不是说笑么，首领你大人有大量，定然是不会与我一般计较的了。”他一面说，一面抬起眼睛小心地打量起嘉树的神色，见他并无不豫之色，于是又壮着胆子说道，“本来我说的就是实话，若不是因为她如此美貌，首领你甘愿放弃小老婆？甚至连去妓院的机会也一并放弃了？”嘉树听他越说越不像话，正要出声呵斥他，却听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拉开，一个清淡的女声漫不经心地响了起来，“我怎么不知道，你心中还存了这样的心思？”
　　院中两人齐齐朝声音的方向看去，门前站了一个身着白色男装的女子，容貌确如卫小七所言堪称绝美，只是此刻绝美的脸上犹若北疆冰封，万里雪飘，即使隔了这么远，还是让院中的两人忍不住齐齐地打了个哆嗦。熹微的晨光顺着她笔挺的鼻梁缓缓滑下来，那女子轻垂眼睫，冷冷地看着院中两人，卫小七忍不住将脖子往衣领里面缩了缩，朝嘉树和谢鹔鹴嘿嘿笑了两声，小声道，“我先走了，你们慢聊。”说完头也不回地一溜烟儿地跑了。嘉树看了看跑得没影儿的卫小七，朝谢鹔鹴说道，“我去叫人为你准备沐浴的东西。”说完足下生风，也跑了。
　　谢鹔鹴看着那两人的背影，低下头来抿唇一笑，无限风姿却又有着无尽悲伤。

　　北风卷地，寒风呜咽，犹如鬼哭。牛皮帐篷内，烛影摇曳，烛下对坐的两人一个白裘拥身，另一个一身蓝衣，风流潇洒，却正是已经在鞑靼做了驸马的谢飞白和如今的鞑靼大王新昶。坐在上首那人轻轻蹙了蹙自己好看的眉毛，苍白的脸上升起两朵不甚正常的红晕，他端起手边的酒杯轻轻喝了一口，对面的谢飞白立刻轻笑起来，说道，“早就说了大王不像鞑靼人，连喝酒都这么秀气。”新昶微微一笑，不甚在意地答道，“我母亲是南朝人，我们兄妹几个自幼受你们汉人文化熏陶，我亦对你们中原文化仰慕已久，在举止上不同于其他鞑靼人也是自然的。”谢鹔鹴轻轻笑了笑，却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反倒将话锋一转，说道，“几大长老的话，大王考虑得如何了？”新昶惫懒一笑，从善如流地说道，“你早知我想法，又何必再出言试探？”他顿了顿，又说道，“父王之死，摆明了是南朝林太后派人刺杀，此仇不报，我愧对先祖列宗，更枉为人子。”字字句句，如削金断玉，不同于以往的淡然，听在耳中，却让人忍不住一震。可听者谢飞白却仿佛浑然不觉般，伸出修长的小拇指勾起桌上的酒壶，漫不经心地说道，“仇自然是要报的，只是，大王难道你就只是想仅仅报个仇而已吗？”他抬起头来，目光清湛犹如出鞘的绝世宝剑，烛光之下，寒气逼人，让人几乎不敢逼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