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城》沉闇

123、同心结尽千千缕

　　第一百二十三章同心结尽千千缕
　　一路清风拂袖，将两人的长发吹起，缠绵之处，好似这一生都无法松手的爱恋。嘉树走得急，将原本在他身后的人远远甩开，幽静的山路上，只有他们两人，脚踏在枯枝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如同被霜压断了一般。谢鹔鹴从他温热的怀中抬起头来，入眼的，便是他弧度优美的下巴，因为有几日没有清理，原本如白玉般无瑕的下颔此刻生出了些青色的胡茬儿。透过眼角的余光向上看去，月光洒下，笔挺的鼻梁被皎洁的月光镀上了一层如玉的光华，男子容颜静穆犹如神祗，相比之前她离开时嘉树身上那种介于男子和少年之间的清澈和醇厚，此刻的他，更有一种真正的男子汉才有的担当和厚重。
　　她知道，眼前抱着她的这个人，已经不再是往日里她所认识的那个少年，而是可以带着经行一世、给她安全和宽慰以及支撑的爱人和伙伴。
　　她抬起手，将他散落在鬓间的发丝往后轻轻勾去，青丝玉手，在月光下有着难以言说的清雅美丽。嘉树低头看她，微微一笑，他的身后，是起伏不定的万顷松涛，孤寒处却含着淡淡温暖，只听他温言道，“你再忍一下，我们马上就到了。”谢鹔鹴含笑摇了摇头，没有说话，伏在他怀中的头又向他胸口贴了贴。这般熨帖，让嘉树忍不住轻轻弯起了唇角。他们之间贴得很紧，也再无间隙。那是不是就是说，这世间，除了他们自己，再无人可以将他们分开？
　　这样静谧安恬的美好，让两个人都不想去打破，北地夜间幽蛩不住，偶有霜降下来的沙沙声，却更添静好。就这样一路无话地回到了临都城中，嘉树抱着她走进大厅，里面有早就等在了那里的苏青，见到他们两个回来，苏青便立刻迎了上去。嘉树并不认识他，淡淡地看了一眼，微笑道，“早就听说连城带回来了一位神医，想必就是阁下了吧。”他说着，将谢鹔鹴放在了厅中的椅子上，苏青见到他，倒还是和往常一般，既没有惊讶也没有其他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淡然道，“神医什么的，不过是外人谬赞罢了，王爷切莫如此，免得苏青惶恐。”他嘴上说“惶恐”，脸上却还是一派安然，并无半分如他所言的惊惶。他这样的人，无论见了谁都是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倒也不是因为无礼，只是因为天性如此，嘉树自然知道，微微一笑，朝他抱了抱拳，说道，“连城就有劳先生了。”苏青垂了垂眼，算是答应了，转过身坐到谢鹔鹴对面，见她的手腕拿了过来，仔细地号了号脉，又提起笔在早就准备好的纸上开了两张药方，递给嘉树，“她体内尚幼余毒未清，不过并无大碍，肩上的伤口因为毒素的关系已经化脓了，你要记得给她每天换药。”他将其中一张拎出来，又续道，“这张方子上面的是外敷的，”说着又看了一眼嘉树手上另外的一张，“这一张是内服的，只要好好调理，不要过分操劳，过不了多久便能痊愈。”嘉树听他说得简单，心中也不由得松了松，脸上浮现出一个浅淡的微笑，朝苏青抱了抱拳，诚然道，“多谢先生相助。”之前谢鹔鹴脸上血纹纵横，请了无数大夫吃了那么多的药都没有好转，如今苏青来了，不出几月便能让她的容貌恢复如初，足见医学造诣非同一般。他既然都这样开口了，想来谢鹔鹴应当是无碍了。
　　苏青看了一眼嘉树，眼中神色浮浮沉沉，终是暗叹了一口气，对他说道，“还有些别的需注意的事情要交代，你且随我来。”他说完，也不理会嘉树究竟有没有跟来，径自转过了身走到了厅外。嘉树看了一眼坐在椅子上的谢鹔鹴，伸手拍了拍她的手，对她安抚性地一笑，跟着苏青的脚步走了出去。
　　苏青站在天青色的回廊之下，夜色沉暗，他的脸色比这夜还要沉上几分。嘉树走上前去，缓声问道，“可是连城还有什么不妥？”苏青抬了抬眼看了看他，嘴上说道，“并无不妥。只是有些事情需要注意罢了，厅中人多繁杂，毕竟是女子，让其他人听见了不好。你即将成为她丈夫，说与你听，自然无妨。”嘉树眉间一动，叹道，“先生费心了。”
　　片刻之后，他们两个从外面回来，谢鹔鹴正想问嘉树苏青究竟对他说了些什么，他却先一步握住她的手，手指在她的手心轻轻地按了按，对身后的苏青说道，“既然还有许多地方要注意，先生还是先留下来吧，也好让我重重谢你。”苏青摇了摇头，看向谢鹔鹴的眼中却多了几分悲悯和讥诮，只听他不冷不热地说道，“姑娘既然连战场都能入，人也能杀，就算真的有事，想必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苏青身为医者，当以天下病患为重，自然不可能在一个人身上耽误许久时间。”他眼中一沉，复又说道，“尤其是已经无药可救的人。”他顿了顿，看向谢鹔鹴，将有些激烈的心绪渐渐平复下来，又恢复了往常的那副淡然模样，眼中的怜悯却又多了几分，“你身上毒药已除，我也再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了，以后还请姑娘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以天下苍生为念，莫再乱造杀孽，苏青就已经感激不尽，岂敢再做其他要求？”他朝嘉树和谢鹔鹴拜了拜，伸手拿起一直放在桌子上的药箱，淡淡道，“如此，苏青告辞。”说完便转身要走，嘉树张了张口，想要挽留他，他却猛地回转身，定定地看着谢鹔鹴，别有深意地说道，“再说一次，有些病可治，有些病不可治，苏青终究一介凡人，没有鬼神莫测之力，就算有些病，连大罗金仙下凡也难以救治，况且苏某？姑娘好自为之。”说完便真的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嘉树伸出手来想要去追他，却被谢鹔鹴拦了下来，她知道苏青究竟为何不愿意再在这里多留也知道他为何说出那样的话，心中一痛，嘴角却浮现出一丝苦涩的笑意，对嘉树说道，“罢了，他医者仁心，一生最大的心愿便是能够悬壶济世，你将他强留在这里，反倒不美。”
　　听她这样一说，嘉树随即反应过来，他本来也不是喜欢强人所难之人，只是因为事情牵涉到谢鹔鹴，才有些关心则乱。他微微一笑，答道，“你说得也对，他将事情都安排下了，必然是这里已经没什么事情可以让他做的了。”他稍稍一顿，随即弯腰将谢鹔鹴打横抱了起来，在她耳边温言道，“你来了这么久，定然也累了，我抱你回房先休息，等药弄好了再叫你。”也不等谢鹔鹴答应，径自抱着她朝后院走去。
　　繁花已落，此刻天色渐晓，青冥之间是难得的澄澈高远，再不复往日压抑凄迷。嘉树带着谢鹔鹴走过回廊时，她深深地嗅了一口，尤带朝露的晨风灌进来，清冷之中更增洁净。
　　谢鹔鹴之前并未在这里，加上此刻房间紧张，嘉树自然是将她往自己的居室带去。他袖袍微动，门扉已经无风自敞，修长的手指隔空一点，床边的那盏小灯就应势而亮，一灯如豆，将屋内的黑暗渐渐驱散，氤氲之中，光线熹微，带着浅淡的温暖，将人缓缓染暖。
　　他抱着谢鹔鹴走到床边，将她放下，两个人的黑发倾泻而下，像水一般柔顺。嘉树将她放下之后想退开，才发现之前的山风吹拂，将两人的头发搅在了一起，就算青丝柔顺，但此刻这么多，想要解开，也要费一番时间。他伸出手来想要去解，可是这样的事情本来就非他所长，只有越解越乱。正在他慌乱不堪之间，耳畔突然传来一声轻笑，他抬头一看，谢鹔鹴倚在床边，正含笑看着他。烛火倒映进她的双眸之中，那双眼睛越发晶莹剔透，仿佛能够将人心照耀得透透彻彻，隔得近，女子身上的馨香缭绕，却又不同于其他一般女子身上的脂粉香气，像是清晨花开时还带着露水的味道。她的眼中，清晰地映出自己的身影，衣衫不整，头发微散，额头上还有了点点汗珠，往日里就算是面对比自己强大数倍的对手都一派自然的他，此刻在这小小的厢房之中，面对自己对深爱的女子，居然有了那么一丝丝的狼狈。
　　他忽然觉得身上一阵燥热，从来没有过的，想要寻找到一个突破口却怎么也找不到。他是男子，这个年纪，自然知道是因为什么，手上越发急起来，往常的耳鬓厮磨如今于他而言却是世上最难忍受的刑罚。他只想早点解开这头发，好趁早离开，可是越急越乱，越乱就越急。只听耳边传来一声女子的轻笑，谢鹔鹴似嗔非嗔地对他说道，“哪用那么麻烦。”说着，手上白光微闪，寒波出鞘又回归她手腕，缠绕在一起的那几缕发丝却已经缓缓掉落了下来。她浑然不觉嘉树的心思变化，弯下腰将那几缕发丝拾起来，轻巧地在手中打了一个同心结，举起来对嘉树笑道，“你看，这样不就行了吗？”他自然知道这是什么，同心结尽千千缕，今宵魂梦知何处；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这样明显的暗示，他又怎会不懂？
　　过了好一会儿都没有等来他的回答，谢鹔鹴拿着用两人头发结成的同心结的手不自然地低了低，心中也不由得升起一丝黯然：是自己任性退婚在前，又怎么可能再要求他......她正要将那同心结收回来，手腕上却是一紧，人已经被人紧紧地拥在了怀中。
　　男子身上清新的松木香铺天盖地地朝她涌来，那人低头，长发在她脸上轻轻拂过，修长的睫毛如同蝶翼一样在她颊见缓缓扇动，她只觉唇上一凉，一个柔软的物事已经轻轻地贴上了她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