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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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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的炭火噼啪作响,驱散了一室清寒,幽暗甜香混着荼蘼的药香烘得人头脑昏沉。
烛火不时跳跃,床角垂下的青色幔帐将光线分割,显出几分扑朔迷离的光影来。听着暧昧不明的话,施凤仪也觉出几分不自在来。
她抬手摸了摸鼻尖,转开了目光,“将衣服披上吧。”
“是。”
柳榭应着,艰难地伸手将衣服松松披在背上。由于伤处不便,他动作时纤白的脖颈拉长,雪白的肩胛骨像是一只玉蝶般。
施凤仪余光瞥见他盖好,拍了拍手,“阿时。”
时应声推门进来垂首立于她身侧,“殿下。”
对上柳榭疑惑的目光,施凤仪解释道,“这是本宫的贴身侍卫,你既为本宫受伤行动不便,本宫便想着让阿时来照顾你一段时日。索性早晚是一家人。”
柳榭是个聪明人,也知道她口中名为“照顾”,实为“监视”。不过也只是笑着点了点头,“殿下心思玲珑,考虑周到。多谢殿下。”
施凤仪借着晦暗不明的烛火看他,却完全没有看到想象中的戒备与警惕。柳榭神情明澈,仿若是真正感激她,眼中闪烁着细密的光。
施凤仪觉得自己真是看不懂他。
莫名有些不高兴,自己送来的下马威非但没有引起对方的恼意,反而被对方以一种近乎宽容的态度接纳了。
施凤仪又叮嘱了几句客套话便离开了柳府。
临近年关,各地官员进京述职,燕京城的宵禁制度也已放开,本意是给民间百姓多些娱乐自由,却因为各地人口往来频繁而出了许多岔子。
城中近日热闹非凡,大街上商铺林立,各色吃食、花灯、新奇物件儿看得人眼花缭乱,吆喝叫卖声不绝于耳。
于此同时,城中也有人口频繁失踪,拐卖案件频发,惹得一些基层京官头疼不已。
施凤仪离开柳府不久,就感觉到身后有人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对方轻功极好,飞檐踏壁几近无声,若非是出于她战场上磨练出的敏锐,可能都无法察觉。
刚拐入一条巷子,身后人尾随进入,却发现一眨眼的功夫眼前人竟了无踪迹。
施凤仪身体紧贴着墙壁绕到对方身后,快速地抽出缠在腰间的软剑,明月高悬,苍白雪亮的月光被霜花剑银白的剑身反射,三指宽的剑身上映出对方因惊愕睁大的双眼。
“殿下!”
“是你?”
施凤仪收回架在对方颈间的剑,无奈道,“风,你怎么跑出来了,若非是我多日不用剑出手慢了点,你这颗俊俏的脑袋还要不要了?”
风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道,“属下跟他们玩六博棋输了,被派出来接殿下回府。”
施凤仪皮笑肉不笑地揭穿他,“是来接我回府,还是来偷看我的未婚夫?”
“……是花教我这么说的。”
二人回到公主府时已是深夜,阿雀服侍施凤仪宽衣休息时,将一封请帖送入她手中。
“殿下,这是今晚您走后宫里送来的。”
施凤仪打开烫金请帖,发现是皇后举办的赏梅宴帖子,时间在七日后。说起来,这个皇后虽是施凤仪亲征走后一年才立下,施凤仪对其却并不陌生。
皇后姓严,名淑兰,是她上辈子实打实的小姑子。她在成亲时曾遥遥见过一面,只记得看上去端庄不足,怯弱有余。上一世嫁入严府后,她也听府中人提起过,这位严小姐幼时体弱多病,一直寄养在别处,是十岁时才接到严府。
阿雀跟着往帖子上瞟了一眼,“殿下,您要去吗?”
“当然。本宫还没有同这些皇帝后妃、世家子女们打过多少交道呢。”
七日后。
这几日天朗气清,阳光明媚,御花园的梅花、玉兰、四季海棠竞相盛放,倒是有几分早春气象。
施凤仪到时,御花园中已经站满了人,世家贵女们受皇后之邀欣然赴宴,一个个锦衣华服,燕瘦环肥皆是怡人,人比花娇。
随着内官拖长嗓子喊一声,“长公主殿下到。”
众人纷纷回头行礼,“参见长公主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施凤仪抬手让大家免礼,严皇后从并列的主座上走下来,向她伸出手,牡丹花色的护甲更衬得丹蔻柔夷。
施凤仪与她相携走向主位,一边走一边细细打量着她。
十六岁光景的小皇后如出水莲,面庞上还有几分未脱的稚气。虽是兄妹,却与严缜无丝毫相似之处。严缜虽也面如冠玉,是燕京城为人称道的佳公子,但细看之下却有几分精明狡黠,而这位严皇后却气质如莲,甚至有几分不争不抢的淡然。
两人走着,突然施凤仪感觉到掌下的手细细发抖,甚至脚下的台阶也没注意到,差点绊了一跤。
“小心。”施凤仪伸手拉住她,“这么多人,可不能失了皇室的面子。”
严皇后对她笑了一下,“多谢皇姐。”
开宴后,御花园里重又热闹起来,方才的拘束感消失无踪。一些大胆的贵女饮了酒,见施凤仪丝毫不摆架子,便笑着凑到她身边,好奇地询问辽东生活以及战场的经历。
这时,人群中一个稚嫩雀跃的女声道,“臣女听闻长公主殿下有一奇剑,柔韧如丝,可如腰带一般缠于腰间,又听说殿下十六岁随先帝平战乱,一剑霜寒十四州甚为潇洒。不知殿下可否舞剑一曲,给诸位困在后宅的姐妹们开开眼?”
此言一出,不少贵女都跟着起哄,一双双亮晶晶的眼睛盯着她。施凤仪被这些京中的娇娇女儿看得好笑,不就是舞剑,罢了。
见她似是答应了,那些贵女高兴地欢呼,纷纷腾开位置。
施凤仪站在空地抽出腰间软剑,回身腾挪间,翩若惊鸿,矫似游龙。那柄锋利的银丝软剑在她手中好似一条明亮的丝带,带起凛冽的风声,风动花林,带起阵阵花落如雨。
一曲终了,异状突现。众人还沉浸在如梦似幻的剑舞中,严皇后却面色苍白痛苦不堪地捂住了腹部。
起初是身边的侍女发现了她的状况,尖叫一声。施凤仪转头去瞧,眼神还没落到她身上,就听得不远处一声击石碎玉般的清冽嗓音焦急道,“殿下!”
人群骚动,世家贵女们看着主座上,严皇后身下的衣服渐渐渗出殷红的血来。
施凤仪大惊,她这是怎么了?隔着人群看不真切,她正要上前去仔细查看,却突然被人攥住了手腕往外围拖,动作强硬不容置疑。
施凤仪疑惑地回头看他,只见柳榭满目担忧地摇了摇头,示意她莫要出声。
“淑兰!”皇帝竟然过来了。他径直奔向严皇后身边,一旁的侍女哆哆嗦嗦道,“娘娘是不是,要小产了……”
小产?!
“怎么回事?不过是一个赏梅宴,皇后如何会小产?!”
听得皇帝发怒,在场的贵女瑟瑟发抖着跪了一地。
施凤仪道,“先宣太医。”
一片寂静中,人群中有人低低说了一句,“娘娘是不是,被长公主殿下的剑气惊到才会小产的。”
一声落地如石沉湖面,惊起层层涟漪。旁边有人不平地反驳道,“你乱说什么?”
另一人却小声附和道,“说起来,殿下刚来的时候,皇后娘娘好像就被她绊了一下。”
施凤仪听得眉头紧皱,很快反应过来冷笑一声,今日大概就是一个针对她的局。
“本宫要谁的命,何须如此大费周章,用这种见不得人的手段?更何况,皇后腹中是我皇室中人,亦是本宫的亲人,本宫何来理由这么做?”
人群这回彻底寂静下来。皇帝拦腰抱起皇后,皇后面色痛苦地蜷缩在他怀中,施凤仪道,
“恒儿,你可相信本宫?”
皇帝看了她身旁的柳榭一眼,勉力扯起一个笑,“我自然相信皇姐。”
赏梅宴不欢而散。
施凤仪和柳榭并肩走在出宫的路上,施凤仪凝眉思索着方才的事,没注意身边的人一直注视着她。回过神来才道,“你可知方才说话的小姐是哪家千金?”
柳榭看着前方,意味不明地笑了声,“刑部侍郎李大人家的千金。”
“刑部……”
柳榭问道,“殿下对今日之事可有想法?”
施凤仪走向宫门口停的马车,道:“本宫愚钝,约莫是有人看不惯皇室和睦,想唱一出离间计罢了。”
柳榭跟着她作势要上马车,却被她伸手拦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柳侍郎这是又要蹭车?”
柳榭捂住胸口咳了一声,“下官还未多谢殿下赠的药,伤势已经结痂,只是多劳多动难免伤口撕裂。下官不忍浪费殿下的珍贵药物,还请殿下再捎我一程。”
还真是好意思。施凤仪给了他一个眼神,不咸不淡地表达了这个意思。
不料柳榭却像没看到一般,从容地上了马车。
施凤仪觉得总要扳回一成,敲了敲车窗道,“你们这些文人不是最讲究什么风骨气节,怎可像你这般趋于人下,连别人的嘲讽都听不懂?”
柳榭从善如流,像平日文官相见那般含笑一揖,礼节周全,又道,“殿下于我,并非别人。索性早晚是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