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凤来仪》度春山

3、第 3 章

　　马车碾过湿漉漉的青石板，带起一阵黏糊糊的细碎声响。车帘不时被风掀起，带来湿润的雨气。

　　柳榭笼着袖子正思索着如何措辞才能教她不厌恶自己，就听到对方蓦的开口了。“开始吧。”

　　柳榭闻言一愣，“殿下的意思是？”

　　“接下来柳侍郎难道不是应该说对本宫一见钟情，有多么爱慕本宫，打算一生一世一双人云云。”

　　施凤仪单手支着下巴看他，语气透着几分讥讽，却意外见对方苍白如纸的面容上竟飞起几抹红霞。

　　施凤仪：？

　　施凤仪脸上露出少见的惊愕神色，看起来竟有几分娇憨可爱，柳榭不禁微笑，“殿下既知下官的心意，下官便不多言了。”

　　他打起车帘看向窗外，清冽的声音如击石碎玉，“没想到早晨晴朗的天气竟变得如此快。天气如此，人生的际遇亦是如此。下官一介微尘，不敢言护佑殿下，但殿下对下官大可以放心。”

　　施凤仪看着那张清隽的侧脸没有说话。

　　马车一路驶到柳府，府中一管家模样的家仆拿了两把油纸伞迎在门口，一把撑在自家大人身上，一把则由柳榭放在她的马车上备用。

　　“殿下可要进来坐坐？”

　　雨雾模糊了那人隽雅的面容，身上清茶气味的熏香经雨一淋，气味挥洒。那双眼睛形似花瓣却不轻佻，看过来时倒显得含情脉脉。

　　施凤仪坐在马车内，被这样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不了。快些回去罢，你身上的血腥味儿要遮不住了。”

　　见对方姣好的笑容一僵，她满意地叫车夫调转方向回了公主府。

　　柳榭站在府门口看向那辆疾驰的马车，叹了口气喃喃道：“当真，一丝印象也无么？不过无妨，只要殿下好好地，其他不重要。”

　　严府书房。

　　“父亲，今日之事你可知晓？”

　　严缜从宫内出来就一直压着一口气，虽然自己也说不清原因，但就是觉得心口郁结难平。

　　严阁老抿了一口茶，淡淡看他，“你所言是指何事？”

　　“陛下给柳榭和长公主赐婚之事！您今日朝堂上不见一点讶色，可是事前就知晓？”

　　见他情绪越发激动，严阁老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放下了茶盏，“缜儿，你失态了。”

　　“是。柳榭去请赐婚一事，我知晓并赞同。”

　　严缜瞪大了眼睛，激动地站了起来，“为何？父亲，您当初不是说过，等长公主回来就促成我与她的婚事？”

　　严阁老沉声道，“尚公主有甚么好的？你的志向该在朝堂，况且，当初你不是也不赞同那个计划？”

　　听到这话，严缜才确定赐婚一事已成定局。他失魂落魄地跌坐在椅子上，“我也不知道为何，只是觉得心里空空的……那，您又如何能确定柳榭能听话？”

　　严阁老发出一声轻蔑笑意，“不过一个无依无靠仕子罢了，连进入礼部都是托老夫的福。凭着几分姿色，用他来制衡长公主，再合适不过。”

　　*

　　这厢施凤仪回到公主府，刚过月洞门远远就见王副将已经在花厅坐着了，身后站着五个窄袖常服少年，皆是身量出众，身姿矫健。

　　施凤仪甫一入内就愣住了，走近才哭笑不得道，“我只是想找几个机灵点的弟兄们方便办事，王副将怎么将苍鹰卫的五大首席都叫来了。”

　　苍鹰卫是施凤仪在辽东征战三年所组建，成员多是战乱中幸存的青壮年，每一个战士皆是经历各种艰苦的训练，无论是战斗体能还是心智素质皆非常人。

　　人数共五百余人，由施凤仪又细编成五队，由风、花、雪、月、时五大首席率领。五大首席中唯有‘时’是燕京人，是三年前出城时在城中捡到的乞儿，年二十四，是五大首席中年纪最长者。

　　王副将还未出声，时首席就先微笑着迎上来，“殿下勿怪王将军，是兄弟们一听说殿下需要，就自告奋勇地跟过来了。现在大家都是闲人，就想给自己找点事做。”

　　其余四人亦是笑着点头。

　　这边寒暄未完，王副将就坐不住了，“殿下，我听说陛下给您赐婚了？”

　　提起这个，施凤仪面色也严肃了些点了点头，“是真的。虽事发突然，不过我已经应下了，而且，我的未婚夫似乎牵扯甚多，还需多加调查。”

　　她摇了摇头，一副不欲多言的样子。五人中一个少年笑嘻嘻地上前扶她落座，“看来殿下对未婚夫君不是很满意？殿下的未婚夫是何模样，有我好看么？”

　　说话者是‘花’，在五大首席中最年少，也是唯一的外族人。当年瓦剌联合众部落侵犯辽东，毗邻的羌芜族首当其冲，花就是当时为施凤仪所救。

　　羌芜人容色姝丽，少年举止大胆，眨巴着一双秋水眸凑过来。

　　施凤仪伸出一根食指抵开他的额头，又看了两眼笑着品鉴，“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花委屈巴巴地捂着额头道，“什么意思呀，殿下又在欺我读书少。”这一常见的景象又惹得众人大笑。

　　这时，新来的小厮急匆匆来传话，“长公主殿下，柳府来人求见。”

　　施凤仪抬手，这边顿时止住了笑，场面瞬间肃静下来。“宣吧。”

　　没多久，一青衣中年侍从手捧一个长约三尺的金丝楠木匣子入内，是那个给柳榭送伞的管家。

　　郑管家垂首入内，并未在意花厅中颇显怪异的各色美少年，径直跪下行礼，“见过殿下。老奴是柳府管家，姓郑。我家大人说今日多谢殿下，让老奴送过来此物。”

　　时取过匣子呈上来，施凤仪疑惑着打开，笑了。

　　是一匹玳瑁纹精染波斯绒毯。

　　“柳侍郎客气了。”

　　郑管家道，“我家大人说殿下看的上眼就好。若是殿下无事，老奴就告退了。”

　　施凤仪摆摆手，“送郑管家。”

　　郑管家走后，施凤仪叫人准备了酒菜，在公主府给大家接风洗尘，聊起过往并肩作战的经历，都十分尽兴。

　　酒过三巡，除了王副将面色赤红一副醉意朦胧的样子外，其他人皆清醒与平时无异。施凤仪差人送走了王副将，叫时带上从北地带来的上好伤药一同出门。

　　“未来的驸马爷为了娶本宫煞费苦心，我也该表示表示。顺便带你去认认人。”

　　花首席露出委屈神色凑过来攥住了凤袍的广袖，“殿下好生偏心，为何不带属下？”

　　一旁的月冷着脸拉开他的手，“殿下自有安排，勿要添乱。”

　　施凤仪带着时到柳府时，柳榭正躺在床上，虽说今日搭了她的马车，但那伤处本就凶险，他又在雨中淋着等了她些时辰，此刻正发着高热。

　　柳府不大，不过是个两进的宅子，对于一位官居三品的侍郎来说，甚至算得上简陋。接人待客的正厅在前院，府中也并无什么曲水流觞、奇山怪石的景致，不过处处可见苍翠挺拔的青竹。

　　施凤仪想到他衣物上的竹叶纹，暗道他还真是喜欢竹子。

　　郑管家一看她来了，脸上流露出喜意，急忙将她往后院引。“不知殿下大驾，殿下可用过晚膳了？我家大人若是知道殿下光临定然欣喜极了，可惜现在……”

　　“郑管家，本宫用过晚膳来的，只是过来探望柳侍郎的伤势，不必紧张。”

　　施凤仪见他一路絮絮叨叨，不免觉得好笑。这家主仆性格差别还真是大，主子沉静内敛，管家却丝毫不拘谨，甚至有些聒噪。

　　乍一进后院，施凤仪就闻到一股清甜的梅香。到了门前，她让两人在外面稍候，自己拿了药进去。

　　“吱呀——”一声门推开，内间传来虚弱的声音。

　　“郑叔，我实在吃不下，拿出去罢。”

　　施凤仪挑了挑眉毛，绕过山水墨画的三折屏风走到他床前，居高临下地打量着。

　　他的伤处主要在后背以及腰臀，此刻正趴卧在床上，被子也只盖了一半，额发被汗打湿贴在光洁如玉的额头上，不知是冷还是热，整个人在细细地发着抖。

　　“真是可怜。伤成这样，不吃饭怎么扛得住。柳侍郎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不就可惜了煞费苦心求来的婚事？”

　　柳榭闻言身形晃了晃，抬头望她，迷蒙的眼睛却对不了焦。

　　“是殿下？”他看清人，就挣扎着要起身，却被施凤仪一指头按了回去。

　　“都成这样了，就别多礼了。”

　　施凤仪坐在床边看他，不得不说，美人就是病成这副样子也是赏心悦目惹人怜。须臾，她猛地掀开他身上的被子。

　　“殿下，不要！”

　　柳榭出声阻止，却无济于事。施凤仪看到他身上的洁白寝衣已被鲜血浸透，索性扒了他的衣物，露出血肉模糊的后背。

　　许是因为他肤色白，背上已经凝成暗红的血肉外翻卷曲，看起来格外令人心惊。

　　但，对于上过战场，见过无数残尸断肢的人来说，实在算不得恐怖。

　　“下官形容不佳，恐辱没了殿下的眼睛，殿下又何必……”

　　“不想死就闭嘴。”施凤仪没理会他气若游丝的声音，拔开瓶塞将药粉往他身上倒。不出意外听到他忍痛时急促的呼吸声。

　　“本宫原以为柳侍郎是要成大事的人，如此好面子可不成。”

　　柳榭听着她的挖苦试探攥紧了床单，今日那些同僚的话果然还是被她留意了。不过也是意料之内，只要她不再落入严家父子手中，怎么看他都没关系。

　　等了一阵也没见他出声，施凤仪淡淡道，“柳侍郎倒是很能忍痛。”

　　她还记得，这种药虽然止血生肉效果极好，撒到伤处却极痛。之前花被暗箭划伤了脸，施凤仪哄着他上药时，疼的他泪眼汪汪鬼哭狼嚎，一直在咒骂射箭之人。

　　柳榭缓了一口气，从牙缝中勉强挤出几句体面的语气，“不过是，不想在殿下心中的形象、落得更糟、罢了。”

　　房门口，时与郑管家听着里头的动静面面相觑。时是纯属好奇，郑管家则因清楚二人之间的试探，担心殿下为了自由，直接解决了他家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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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引自宋代卢钺《雪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