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凤来仪》度春山

2、第 2 章

　　御书房内。

　　崔公公为皇帝和柳榭奉了茶便退下了，一时间偌大的御书房内寂静无声。最终还是皇帝先开了口。

　　“爱卿折返可是有何要事？”

　　柳榭躬身一拜，“微臣此来，是为了臣的终身大事。”

　　“哦？”皇帝端起茶盏刮了刮茶沫，漫不经心的模样全不似人前无害，饶有兴致问道，“爱卿可是看上了哪家千金，来寻朕赐婚？”

　　柳榭撩袍跪下，“是。只不过微臣钟意之人，是陛下亲姐，华安长公主殿下。”

　　皇帝闻言，拨茶的动作顿了顿，语气却并未变化，“大胆。”

　　柳榭松了一口气，继续道，“臣斗胆。如今国泰民安，外无强敌，微臣实在不忍长公主殿下受军营打打杀杀之苦，愿婚后劝得殿下放归兵权，安享后宅宁日。”

　　言罢，他抬头看了一眼皇帝思索的表情，又加了一把火，“臣自知只是小小礼部侍郎，身家单薄，无甚可依，唯有对公主的一颗真心，若陛下成全，臣哪怕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这便是表明若能娶得公主，一来会劝她放权，二则自己在结党营私的朝堂中孤身一人，以后便为陛下驱使。

　　这对根基不稳的年轻帝王来说无非是很大的诱惑。

　　沉默良久，就在柳榭跪的膝盖酸麻时，才听到上首一声轻笑，“朕记得，柳爱卿出身乡野，当年也是一甲进士出身，这一路走来不容易。柳爱卿才华横溢是人中龙凤，朕的皇姐亦是天之骄女，如何算不上天赐良缘呢？”
　　*

　　长公主府。

　　新修葺的公主府雕梁画栋，游廊曲折，两边遍植珍奇花木，知施凤仪喜梅花，不远处还辟了一个梅园，幽香盈院。

　　“这公主府可真大真漂亮！燕京城也很繁华，今儿我出门采买，那些新奇玩意儿我见都没见过！”

　　施凤仪与王副将、阿雀行至廊间，阿雀在一旁雀跃的声音听得施凤仪也笑出了声。

　　她看着不远的梅园欣慰道，“恒儿是有心了。”

　　王副将道，“殿下，公主府可要从营中调出些人作护院？”

　　施凤仪眯了眯眼，“不必。这燕京城没有明刀明枪的危险，再者以本宫的身手也不需要，明晃晃招士兵入府反而落人口舌。”

　　“是。”

　　王副将转身欲走，却又被施凤仪叫住。

　　“从苍鹰卫调几个机灵的，扮作家丁入府吧。其他人分批在城中各自落脚，不要被人觉察。另外，再给本宫买些侍女。”

　　王副将应声告退。

　　夜间，阿雀服侍施凤仪沐浴完，施凤仪盯着面前的掐金丝菱花铜镜微微出神。

　　死前的场景历历在目，今日明堂上见到严家父子不可谓不恨，但她当下只能忍。

　　“公主？公主？”

　　阿雀递过来热帕子给她擦脸，“您想什么呢，盯着镜子这么出神。”

　　施凤仪回过神看向镜中的自己，眉似远山，凤目含情，本该是缱绻的长相却因为利落的脸部轮廓显出几分潇洒英气来。

　　不知怎的，脑海中突然回忆起那个惊为天人的柳侍郎，以及他的话。施凤仪不禁问道，“阿雀，本宫今日脸色不好么？”

　　阿雀端着芙蓉灯凑上前仔细看了看，“没有呀，殿下您体质好，烧退下去很快就不显病气了，这会儿漂亮的紧呢！”

　　“本宫瞧着也是，真是奇怪……”

　　施凤仪暗自嘟囔了几句，对上阿雀迷茫的眼神又止住了话题，“你也早点歇息罢，这两日府中人手不足，辛苦你了。”

　　阿雀爽朗地摆摆手退下。

　　次日清晨。

　　施凤仪一袭华丽的朱色宫装，凤尾裙施施然拖地，行动辄如水纹，风动色如月华，腰间挂系四条红宝石垂羽禁步，正在镜前整理仪容。

　　“天爷，奴婢还以为殿下以往就很美了，今日这一身简直教人移不开眼！”

　　阿雀眼睛亮晶晶地凑过来，像只小狗一样来回打转，施凤仪笑着点了点小丫头的额头，“就你嘴甜。今日是本宫归来后第一次上朝，不能懈怠。”

　　一刻钟后。

　　施凤仪撩起裙摆上了公主府前准备好的马车，辘辘起行不过百来步，就从晃动的车帘外看见侧后方一个熟悉的身影。

　　“柳侍郎？”

　　“长公主殿下。”柳榭松开家仆搀扶的手，屈身正要行礼，就被施凤仪叫住了。

　　“免礼。柳侍郎昨日还劝我保重身体，怎么今日就不良于行的样子？”施凤仪倚在车窗内，单手支着下巴问道。

　　柳榭苍白的唇角扯起一抹笑意，“倒是教殿下见笑了。”

　　见他不愿告知，施凤仪也不再多言，抬了抬下巴示意，“上车罢，照您这步调，要何时才能挪到皇宫。”

　　“多谢殿下。”

　　许是伤处疼痛不便，柳榭上车后便在角落跪坐，身姿挺拔如竹。

　　方才不过见他行动实在困难，又想起昨日对方那句含糊不明的关心，施凤仪一时脑子糊涂便邀请他上来。当下这人安安静静在角落一声不吭，施凤仪也觉出几许尴尬来。

　　对方目光下垂，一副温顺的模样，倒是方便她打量。今日他穿了一身玄色竹叶纹立领圆袍，面色白若霜雪，薄唇微抿，浓长的眼睫似鸦羽般垂着。

　　长公主府距离皇宫不远，不多时，两人便到了，出于长公主的特权，马车一路将二人送至太和殿外。

　　柳榭起身道谢离开，施凤仪下车时看到方才他跪坐的地方，那块波斯绒毯上已被血迹洇湿。看着那人踽踽独行的身影，不禁疑惑起来。

　　金銮殿上。

　　年轻的天子唇角带笑，喜意胜于言表。“诸爱卿可有事要奏？”

　　朝臣们不明所以，挑了几样不大不小的事上禀。朝会临近尾声时，皇帝看了一眼柳榭突然道，“朕有一个好消息。”

　　百官面面相觑，只听陛下道，“皇姐为国夙兴夜寐，征战三年，朕深感其德。昨日，柳侍郎入宫与朕详谈，字字句句皆是对皇姐的真心，朕观二人皆是龙章凤姿，于是想赐婚二人，促成佳缘。”

　　此言既出，朝堂上顿时炸开了锅。人声如蜂群嗡鸣不止敲打着施凤仪的耳膜，她像是刚回过神来，深深望了柳榭一眼。

　　只见那人事不关己般，仍是静默地站着。

　　她知道他那伤是怎么来的了。

　　按大魏律法，臣子若想尚公主，必须先挨过刑部二十大板，以表诚心。

　　二十大板，别说撑着来上朝，但凡意志、体魄有一样不强悍，第二日起床都成问题。

　　朝臣散去后，施凤仪留在殿内，皇帝请她落座后，开了口。

　　“皇姐勿要怪我，我实在是身不由己。”

　　“如今朝中暗流汹涌，远非看上去那样平静。皇姐出征时我初登基，朝中有些臣子自有心思。柳侍郎出身乡野却才高八斗，不参与朝中结党营私，婚后更不可能拿捏皇姐，我思来想去，论人品、才情与相貌，无人能出其右……”

　　施凤仪冷冷地打断了他，“所以陛下就自作主张？”

　　皇帝嘴唇蠕动一下，却没有发出声音。即使他已经当上皇帝，坐上那把龙椅，面对这个尊贵的公主，他还是战战兢兢。

　　他甚至，自己座下皇位都是她拱手相让。他坐得不安稳。

　　“皇姐……”

　　见他这副唯唯诺诺的样子，施凤仪不禁叹了口气，软下了语气，“人心难测，恒儿以后做决定还是要三思。天子一言既出，我便不驳你这个面子，只是断没有下次了。我们是姐弟，你万事都该与我商量。”

　　索性她也不在乎这一纸婚书，上一世没有戒心犯下的错，这辈子断然不会再犯。更何况，这个柳侍郎倒是引起了她几分兴趣。

　　施凤仪说完就起身离开了大殿。

　　崔公公瞧着长公主走后陛下骤然阴沉的神色不敢吭声，令人窒息的寂静不知维持了多久，只听“砰——”地一声，案上的青瓷茶盏被人打翻在地，霎时四分五裂。

　　“轰隆！”

　　施凤仪前脚刚走出大殿，就听得一声闷雷。浓重的乌云自东北方向积聚，空气潮湿阴冷，看起来一场冬日冷雨即将来临。

　　走到汉白玉阶下的广场上，听得还未散去的朝臣几声议论。

　　“咱们这位柳侍郎可真不是一般人呐。”

　　“可不是，三个月前有同僚瞧见他从严府出来，不久就从国子监祭酒擢升侍郎，这不马上又要尚公主了！”

　　“尚公主有什么好的？成了驸马这仕途也就走到头了，更别说咱们这位公主可是巾帼英雄，一般男人哪里吃得消？”

　　旁边那人嘿嘿一笑道，“做了皇亲国戚还在乎仕途作甚么？再说，长公主的美貌哪个男人不垂涎……”

　　施凤仪听的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看来这朝堂上还真是蛀虫不少。只是，听起来这位柳侍郎与严府还有牵扯？

　　天空飘下细密的雨丝，凛寒的雨落到皮肤上像被绣花针扎过，朦胧轻薄的雾气渐渐笼罩大地，给这个世界添上几分诡谲。

　　施凤仪加快脚步往马车停驻的方向走去，却在拐角处不期然看到一抹玄色身影。

　　“柳侍郎这是又想蹭马车？”

　　柳榭身影一僵，不出所料，从她的语气中听出几分挖苦。他转过身来，唇角溢出一丝苦笑，“下官并无此意。”

　　施凤仪冷笑一声率先进了马车，瞥见那人在雨中伫立的身影，又出声道，“柳侍郎莫非是想淋雨等伤口感染而亡，好教本宫落得个克夫的污名？”

　　“下官不敢。”

　　柳榭听出她的言外之意，跟着上了马车，仍是老老实实跪坐在一角。

　　施凤仪此时看他却是气笑了，若非是听到别人议论以及赐婚一事，她还真是不敢想这位柳侍郎的演技有多精湛。

　　她伸手敲了敲马车内壁，悠悠道，“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