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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看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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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暑假的第一天,沈潮汐就准时被卡车的声音吵醒。
她揉着惺忪的睡眼,快步走下楼梯。她们家是典型的小卖部的建筑格局,一楼是店面,二楼是沈家人自己住的地方。
“汐汐,快下来搬货喽”
“来了来了,今天怎么这么早?”
“因为还有很多货要送,我当然是先送我家的老主顾喽。”
严叔是为当地批发商送货的卡车司机,从沈潮汐还没小卖部的柜台高的时候,就开始给他们家货,交情颇深。
“叔,今天中午要不要来我们家吃饭?”
“啊?”
沈潮汐一边搬着一箱矿泉水,一边心想严叔的耳背什么时候能去治一治。
“中午来我们家吃饭不?”
“有时间就来哈。”
她顺势抽出了一瓶矿泉水递给严叔。
“叔再忙也别忘了喝水,小心你尿结石的老毛病。”
严叔嘿嘿一笑。
“除了我家女儿,也就汐汐这么关心我了。”
“好了,你也赶快去写作业吧。剩下的货叔来搬,一中的作业多不多啊?”
沈潮汐撇了撇嘴,跟大人讲话几乎都是一样的套路,每次都会落入相同的处境。
“挺多的。”
“我天天跟我家小严念叨,要是她跟汐汐姐姐一样考上一中,我也不用天天盯着她学习了。”
沈潮汐有点难为情了,想到自己之前给严叔女儿补课时,严曙不学无术,老是走神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出来。马上要升初三了,她大概会有所悔改吧?
这时她自己倒变成她一直厌恶的那种家长了,丝毫没听见严叔在身后叫她。
“汐汐,叔先走了哈,好好学习!”
等沈潮汐回过神后,卡车早就消失在了道路的尽头。地上还有几摊从卡车上渗下来的水,她低头,能看到睡衣袖口的倒影。
这个时间点大概率也没几个人要来买东西,沈潮汐伸了个懒腰,理了一下货架就准备再睡个回笼觉。
这一觉就睡到了中午,沈潮汐被油滴在锅子里四处飞溅的声音吵醒了,是父亲在炒菜。
沈潮汐父母名下的小卖部只有在女儿上学时,才会由他们亲自打理。寒暑假他们都去做别的副业了,只有在中午才会回来,做一顿饭吃完又走。
严叔要来吃饭的事,沈潮汐还没跟他们说。
她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起来,又不确定严叔到底能不能来,哪怕真的来,她爸妈也不会介意。
想到这儿,沈潮汐又钻回了被窝,无神地望着她凌乱的书桌。
饭香从门缝中飘进来,是油爆虾的味道。
沈潮汐立马来了兴致,掀开温暖的被窝,飞速穿好衣服往厨房好。
木板发出被挤压的声响,有人踩着楼梯上来了。
严叔准时赴约,送了一上午的货,看上去灰头土脸的,老头衫被汗水打湿,拧一把都能替沈潮汐他们家拖地了。
围着围裙的沈泽楷端着一盘油爆虾走出来,看到汗流浃背的严叔有些诧异,不过也没多说什么。
“汐汐,到衣柜里拿一件衣服给你叔换一下。”
刚拿起一只虾准备开剥的沈潮汐被烫了一下,吮了口手指,拾起一旁的扇子开始给虾进行物理降温,被她爸瞪了一眼。
“马上。”
她走进父母的主卧,为严叔拿了件父亲的汗衫,和她身上的睡衣散发着一样的洗衣粉的味道。
“叔,换件吧。你身上那件先挂晾衣杆上,明天再来拿。”
严叔也不知在发什么呆,在操心他的女儿?
沈潮汐说完把衣服往沙发上一丢,就继续专注地剥虾。
严叔再次出现时,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衣服,身上那股臭汗的味道消失了,空气都变清新了。
“汐汐啊,你妈妈今天回来吃饭吗?”
“她今天在外边吃。”
沈泽楷隔着厨房的门帘说道。
严叔搓了搓手。
“汐汐啊,叔想拜托你一件事。”
“什么事?”
沈潮汐明知故问。
“就是那个……你能抽出点时间给我们家小严补课吗?”
“爸,你听到没”
沈潮汐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反而先问她爸。
沈泽楷放下锅铲。
“那后天我来看店,你来给小严补课,行吧。”
沈潮汐内心暗爽,给严曙补课绝对花不了一天的时间,她终于可以逃离小卖部了。
严叔看她的嘴角上扬,以为是教他女儿能给她带来成就感,于是也欣慰地笑了。殊不知沈潮汐其实也在头痛,不想看到那块扶不上墙的烂泥。
“开饭喽。”
三个人围坐在桌边,沈泽楷煎了一盘小黄鱼,伴着油爆虾和青椒炒土豆丝一起吃十分下饭。严叔狼吞虎咽地吃了一碗,准备再盛一碗。
“慢点吃,下午的货多吗?”
直到第二碗饭都快见底,严叔才接过沈泽楷的话茬。
“还行吧,今天一早就开始送,没上午的多。我要是早点还能赶回家做饭,这段时间我老婆又是管孩子又要做家务啥的,累都累死了。”
“我们家汐汐要是也会做饭就好了。”
话题无缘无故地转移到沈潮汐身上,本来慢条斯理地吃着饭被打断,她很不爽。
“光作业和看店我都忙不过来了,还做饭?”
她毫不犹豫地和她爸顶嘴。
“那作业你写多少了?”
沈泽楷露出一种势在必得的笑容。
“好了好了,也别天天说作业了,这才刚放暑假第一天,你能指望孩子写多少。”
沈潮汐感动地看着严叔,他嘴角的饭粒闪着金光,说话时也随着在动。
沈泽楷自知一张嘴讲不过两张,于是转身打开冰箱,拿了三瓶可乐。冰凉的可乐在喉咙里流淌时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沈潮汐翘起腿,她手边的虾壳堆成小山,而且还有越堆越高的趋势。
“唉,我听说……”
严叔也不顾及油腻的双手,挠了挠头,思考着这话该不该说。
沈泽楷抬头看向他。
“话别老说一半。”
“我有个兄弟的远房亲戚也是个可怜人。”
“他和他老婆也是老渔民了。在海上漂了少说得有二十几年了吧。没想到上个月出海,他老婆人没了。”
这样的话,从小长在沿海小镇的沈潮汐听过很多次,她默默地在心中为那个陌生女人哀悼,在大海面前,人的命就像碗壁上可乐的气泡那样渺小,一戳就破了。
“人怎么就没了?”
“不知道啊。唉,我跟你说,干这一行的就这样,有时候人走的不清不楚的。”
一阵沉默。虾壳被掰碎的声音也停止了。
“他们夫妻俩有孩子吗?”
“有呀。和汐汐一样大。”
沈潮汐没有办法想象没有母亲的生活,那个陌生的同龄人却早早地就过上了。
接下来的话让她竖起了耳朵。
“他家娃娃也是一中的。”
还没等她爸回应,沈潮汐就急着问。
“几班的啊?”
“男的女的啊?”
“这我真不知道了。”
严叔摸摸鼻子,沈泽楷转头看向女儿,欲言又止。
“他老婆前几天刚过完头七,这阵子是休渔期,我兄弟那亲戚就托我给他找份兼职,我说那就跟着我一起送货吧。以后你说不定能看到他,问问他娃娃的情况。”
这话是对沈潮汐说的。不过她也只是好奇,真的了解了也不一定就能在学校看到那人。
转眼间,已到了下午一点,沈泽楷一看时钟就说要走,严叔的第三碗饭下肚,也抹干净嘴说要去送货。
“叔走了,下次有空来我们家吃吧,汐汐。”
“下午别忘了做功课。碗你来洗,洗干净点啊,多放点洗洁精。”
她爸也真是的,沈潮汐望着一桌的碗筷,失去了面对油爆虾时的斗志。她又闷了半瓶可乐,忍不住想打嗝。
碗不想洗,暑假作业更是不想动笔,要不是听到楼下有人在喊,沈潮汐能伏在桌边睡第二顿回笼觉。
“沈潮汐你在家吗?”
“来了。”
是附近邻居家的小男孩,和严曙一个班的。沈潮汐看着他从饮料柜里拿了好几瓶矿泉水,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
“你为什么买这么多啊?”
“打球,和高年级的。”
“这破镇子里还有打球的地方?”
男孩不明就里地看了她一眼。
“早就有了啊,东边新建的那个公园几个月前就完工了,你是不是上学上傻了。”
面对男孩的直言不讳,沈潮汐白了他一眼。
“再傻我也考上一中了。”
“行行行,你考上一中你厉害。你要考上清华北大你就更厉害了。”
“董绪你挑完了吗?挑完了赶紧滚。”
这样的拌嘴时常会发生,董绪和沈潮汐都习惯了。讲真的,他不喜欢打球,所谓的“和高年级一起打球”,最终也只是沦为他们的捡球工具人,还要给他们跑腿买水。
为什么从小玩到大的兄弟们会变成这样啊?董绪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他们也就比他大个两三岁。但是除了他们之外,小镇上也没有能和自己玩到一起的人了。认识的人当中还有就是沈潮汐,不过他从来没把她当成过玩伴。
“都要升初三了,还天天和那帮人混在一起。他们可不用中考。”
“沈潮汐你闭嘴,怎么说话和我们老师那么像?”
“快付钱。”
董绪从口袋里拿出几个钢镚,沈潮汐嫌他打完球的手脏,抽了一张纸去拿。
“你是真的爱干净。”
董绪左右手各拿一瓶饮料,两个胳膊下还夹着三瓶,骂骂咧咧地就往外走。
沈潮汐看着他远去的身影,想起那叠要洗的碗,心情就沉重起来。其实她也蛮想出去玩的,无奈她爸妈也把她当作工具人,以为放假了就可以随意使唤她。
后天,等后天她给严曙补完课,她就有自己的时间了。她对于这个不大的小镇早就了如指掌,不想在这儿晃悠,打算去隔壁镇的小书店买点书看。沈潮汐已经开始怀念在学校的时光了,学校里有敞亮的图书馆,小书店里黑糊糊的,开不开门都得看运气。
洗完碗,沈潮汐累瘫了,趴在柜台上睡着了。整个下午,除了董绪,再没人来光顾过。
醒来时,已是黄昏时分。渔民们陆陆续续地从海边回来了,浑身疲惫,有几个走进了小卖部,想买几包烟解解烟瘾。沈潮汐刚睡醒,脑袋昏昏沉沉的,怕自己连多少钱都算不清,跑到楼上拿计算器。
“快点啊姑娘!”
几个老爷们儿靠在货架上,没好气地说。
催什么催,沈潮汐的起床气还没消,在内心咒骂。
夕阳下,卜青拎着她的行李箱站在街上,影子被拉的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