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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灯塔 ...

  •   凌晨五点半,卜青被窗外的鸟叫声吵醒,此时的天色不像是夏季该有的,更像是晚秋日落后的蓝调时刻。

      额头上的那根筋还在突突地跳着,她扶着那块地方,过了五分钟又将无力的手垂下来,靠在床沿边上,唯有那里没被她的体温感染,摸上去还是凉的。

      她寻着梦的踪迹,却在梦醒时分迷路。

      梦里的海倒灌进天空。整个世界是茫茫的一片深蓝,卜青溺水了,奋力地扑腾着,游向光亮处,溅起的水花在现实中是凉席上的一摊汗。

      她打开床头柜的小灯,微弱的灯光像灯塔,卜青觉得自己仿佛获救了一般,从噩梦的余悸当中缓了过来。

      想要喝水的欲望从未如此强烈过,她起身,走出房间,在黑暗中那根筋搏动地更加厉害,口干舌燥的卜青放任不管,摸索着水壶的位置。顺着厨房器具反射的光影,她可以看到父亲还在睡着,半条胳膊露在外边。

      一定是还没从搬家的疲倦中恢复过来,不然此时此刻他早就出海,漂泊在梦中那样的深蓝世界里了。

      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情真是比梦境还荒诞离奇。

      卜青猛灌了一大口凉水,感觉自己被泼醒了,筋也慢慢地停止跳动。

      前几天母亲下葬,她甚至没掉一滴泪,也许是因为她从小就熟知父母的工作性质,对这样的场景做过许多次想象,都快免疫了。

      灵堂里缄默的人群在吃完白事宴后一哄而散,少数几个人留下来,摸摸她的头,寒暄几句。

      “小青啊,你小时候我抱过你的嘞。”

      “节哀啊。”

      “她妈妈是走的太早了。”

      这样客套的话,起初她还能回应几句,后来她装出一副悲伤过度,不想搭理人的表情,识趣点的人也不说了。

      卜青偷偷地观察着父亲的反应。

      和往日一样,他平静的脸上没有波动,目光空洞,甚至还没母亲遗像上的有神。

      “要是那天和妈一块出海就好了。”

      父亲的想法大概和她猜的八九不离十。

      妈出事的那天,父亲的风湿病犯的很严重,连筷子都拿不起来。

      卜青还记得妈说的最后一句话是:

      “不行别去。”

      沉默寡言的父亲啃着馒头,没说什么。卜青就着咸菜喝粥,看着母亲的背影逐渐走远。

      那天傍晚他们就阴阳两隔,过了两天尸体才被打捞出来。卜青本以为那只是一个普通的傍晚,母亲会照常归家,给丈夫买膏药,给她做饭的傍晚。

      “至少死还能见尸。”

      说这话的中年男人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卜青记得很清楚,她看到父亲的嘴角抽动了一下。

      其实,能见到尸首对于遇难者的家属来说已是宽慰了,更多的渔民死不见尸,孤零零地沉入海底,最终葬身鱼腹。

      被自己端上饭桌的鱼可能也啃食过别人的身体。

      想到这儿,卜青打了个冷颤。

      有一种葬礼上感受不到的悲伤,一种更为广阔的悲伤,现在已经顺着她的思绪飘到了海平面上。

      “我是一个很冷漠的人吗?”

      葬礼快结束时,卜青和母亲的遗像对视着,不知道到底是在自问自答,还是在向母亲寻找答案。

      父母都太像木讷的树,结出了一颗同样木讷的果。母亲和父亲在性格上仿佛互为彼此的分身,即使哪天互换了身体卜青也认不出来。他们几乎没有吵过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和所有老实本分的渔民一样,他们在该生育的年纪有了女儿,将她放置在离大海远远的陆地上,期盼着她能考上县城里的好学校,他们也确实如愿以偿了。

      卜青握着杯子,听到父亲翻身的声音,小心地把它放回原处,踮着脚尖走回房间,打算躺在床上好好捋一下思绪。

      屋外的鸟叫声越来越吵,卜青却在沾床的两分钟内睡着了。灯塔一直亮着,父亲醒来后替她关了。

      卜青有没有再次走向梦里的那片深海呢?卜鲤替女儿盖上一层薄薄的被子,她的脚不安地抽了一下。

      阳光终是驱散了黑夜。半梦半醒间卜青又被热醒了,翻身差点卷着被子滚下床。看着窗外的阳光明媚,她几乎忘了自己后半夜在胡乱想些什么了。

      这是她来到这个陌生小镇的第三天,前两天都待在这个临时租的房子里,整理自己的东西,今天大概可以出去走走,呼吸呼吸新鲜空气,熟悉一下小镇的布局。

      她都忘了,今天父亲不是要出海,而是要出去拉货。

      卜青环顾了一下四周,感觉还不适应强烈的阳光打在脸上的感觉,她的房间因为东西少所以显得格外整齐。其中的暑假作业显的格外亮眼,几本颜色花里胡哨的教辅摊在桌上。

      她叹了口气。

      果然还是逃不过身为学生的命运啊!

      吃完父亲为她留的早饭,卜青开始奋笔疾书,很快时间到了下午两点,随便挑了一件被水洗的快褪色的T恤换上,打算出门溜达溜达。

      要不要带篮球呢?

      还是带吧?

      卜青的脚伤还没完全好,但她想不出出门不打篮球还能干什么。在原先的家附近,有一个球场,常年累月都没几个人去打球,可以被她包场。不过那地方其实都不能用球场来形容,该有的围网和丈量线一个没有。只有一个球篮立在那儿,经过不知道多久的风吹雨打,只剩瘦瘦的架子,网都消失了。

      卜青拿着球走在路上,路过的人看到陌生面孔不禁打量一下,但是到目前为止,她都没看到什么同龄人。

      一片喧哗声从前面的小树林里传来,卜青闻到一股烟味,皱皱鼻,发现是一群老头抽着烟围坐在凉亭底下下棋,没几个人看她。

      她继续往前走,听到几个骂的很脏的声音。

      “艹,董绪你特么脑子有病吧。”

      “捡回来。”

      “让你打你再打,别抢老子球。”

      “球框都摸不到还打屁。”

      一个身型矮小的男生被几个高大的男生包围了,其中一个拿起篮球做出恐吓他的样子。那个矮个儿男生被他们使唤来使唤去的,满场飞奔,捡掉下来的球。

      卜青想起一些霸凌事件,之前只是听老师说过,没想到今天亲眼见到了。

      那几个骂人的也没见的技术有多好啊,还嘴硬。卜青在心里嘲笑他们,但还是半步都不敢上前,害怕他们注意到她,悄悄往旁边挪了几步,借着大树遮挡自己的身影。

      说实话,卜青真是由衷地羡慕他们,这个篮球场一看就是新造的,和原先的篮球场一比较,更加凸显出后者的荒凉。

      内心os:硬件条件这么好,还不珍惜啊。

      她本来是想等他们打完再上去打的,没想到太阳快下山了那几个男的还在乐此不疲地调戏着那个矮个儿男生。

      站的有点累了,卜青也顾不上地上有多脏,打算席地而坐,结果踩到了一根树枝,发出清脆的断裂的声音。

      “那特么谁啊,出来?”

      她心一沉,想往后躲,那几个人已经抛下篮球走过来了。

      她没想到他们听力这么好,为首的人比她还高出两个额头。卜青瞬间感受到一股压迫感,在校女篮队里,她不算是最高的,但是和多数队员相比,还有点身高优势。这点优势在这群高个男面前全部化为了泡影。

      为首的那人戏虐地看了一眼她的上衣,

      “你是谁啊你就看?”

      “手背着拿了什么玩意儿?”

      另一个声音从他背后传来。

      卜青觉得自己的脸快烧起来了,整个人孤立无援,以一种求救的眼神看向那个矮个男生,对方回了她一个无能为力的表情。

      另外三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看清她拿的东西就笑了。

      “女的打什么……”

      “借我们打打呗,姐,我们只有一个球。”

      领头男制止了背后的声音,露出一种假意的讨好,嘴歪斜着,觉得自己很帅。

      真的是借……吗?卜青也只有一个球,弄丢了她都不好意思再向父亲要钱买。现在她面露难色,领头男的耐心快被消磨殆尽了。

      “墨迹什么?”

      “你偷看我们打篮球,还没和你计较呢。”

      卜青依旧是呆滞着。

      董绪使劲朝她使眼色,示意她赶快把球交出来。领头男看到了瞬间怒火中烧。

      “董绪你跟她很熟啊?”

      “不,不是,不认识。”

      “那你暗恋她啊?”

      “真的不认识。”

      看到领头男和他兄弟把目光转向董绪,卜青真想转头就跑,跑的越快越好,像在传球时那样,可是脚像被粘在地上,低头看着环抱着的篮球。

      “软的不行来硬的啊,我都说了把球给我。”

      领头男干脆不装了,把手关节都捏响,面前一语不发的女的让他好想揍一顿。

      卜青岿然不动。

      她忽然想起了父亲,想起了深蓝的世界。噩梦延续到了现实,她依旧手无缚鸡之力,等待着被溺死的命运。

      领头男气得就要揪她的衣领。

      “董绪,你妈喊你回家吃饭!”

      “你们几个围着干嘛呢?”

      卜青回头,火烧云下,长发少女夹着书朝她走来。她一步一步靠近的脚步声取代了嗡嗡的耳鸣声。

      那一瞬间,卜青觉得她是她的灯塔。

  •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就说英雌救美的汐汐帅不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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