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升汐落》深蓝意识

4、初遇

　　远远地看过去，那个长发的女生白得好像不该属于这个地域。如果将这座海滨小镇比作一副画，那么她的肤色是画板的底色，那些经受阳光暴晒后的人们的小麦色的肤色反而变成了颜料。

　　等她走近了卜青才发现，她的眼睛是一单一双的，仿佛划分成了两不同的人的半张脸似的，一面冰冷一面柔和。夕阳打在她的左眼的眼窝处，又为她的眼皮平添了一道褶皱。

　　她一直没看到她，双眼中有一股寒意，并且将这股寒意对准了领头男。

　　“你妈说再不回家等着挨揍。”

　　这话应该是冲着那个矮个儿男生说的。

　　董绪看到她仿佛看到了救命恩人。

　　“那个，我先走了。”

　　他慌乱地拔腿就跑，差点把自己绊倒，跑得和兔子一样飞快。

　　“严玥，你知道你妹数学能考几分吗？”

　　长发女生再次发话。

　　领头男低头，好像受到侮辱的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

　　那个长发女生，看起来和他们很熟的样子。卜青意识到局势已经悄然发生了转变，领头男的地位极速下滑。

　　“快上初三了，一百五的卷子能考出四十分的高分。”

　　“……”

　　“我爸又让你给我妹补课了？”

　　“不是你爸还能是谁，你们全家也就指望指望你爸了。”

　　严玥最讨厌别人谈论起他的家庭，尤其他爸。他用余光观察着小跟班们的脸色，没人敢说话。

　　然而沈潮汐有把柄在握，严玥只能狠狠瞪了她一眼。

　　一说起他妹，沈潮汐又要喋喋不休了，跟他爸一样。

　　“你们先走。”

　　“球今晚放你家，别弄丢了。”

　　严玥指着某个小跟班说道。

　　他也不是那种善罢甘休的人，经过沈潮汐身边的时候，压低声音冲着她耳边骂了一句。

　　“下次再这样老子有你好看。”

　　沈潮汐根本没被他恐吓到，反而觉得他装腔作势的样子很好笑。

　　你再怎么不爽，下次我还是会出现在你们家的，严玥。

　　卜青看着沈潮汐咬牙切齿的样子，猜测他们中间一定有某层关系。望着那群男生离去的背影，她总算松了口气。

　　刚才还热闹的球场上，现在只剩下两个人。

　　“你是来打篮球的吗？”

　　沈潮汐开口，还是没看卜青，而是看她放在篮球上反复摩擦的双手。

　　“嗯。我本来是想等他们打完再打的。”

　　“下次你要打直接和他们说就行了。”

　　“谢谢。”

　　卜青的忽然想起了小学时常玩的一种游戏—老鹰捉小鸡。刚刚那个女生就像排在排头的鸡妈妈一样，护着她这只初来乍到的鸡崽。

　　沈潮汐不了解事情的原委，有些不解。

　　“不用谢。”

　　“你认识他们吗？那群人？”

　　“认识，不熟。”

　　卜青把环抱着的球夹到腋下，沈潮汐抬头，对上她的视线。

　　那个和她在学校擦肩而过的女生，居然就站在她面前。

　　她调整了一下自己惊愕的表情，沈潮汐几乎认识这个小镇的每一个人，不认识的也都混了个眼熟，然而眼前的面孔太过陌生，太过突兀，难道是她的记忆出了差错吗？

　　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她是刚搬来的。

　　什么人会搬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来这儿受罪吗？

　　“那个，天快黑了，我要回家了。”

　　沈潮汐的思考被她打断。

　　“你住哪儿？”

　　“靠近码头那边。”

　　这个女生竟然和自己顺路，她的猜测应该八九不离十。

　　“我也是，一起走吧。”

　　在短暂的回家的路途上，她们头顶的火烧云变换了好几种不同的颜色，就像两人内心的波动，无声却绚烂。

　　卜青死活想不起来自己在哪儿见过这个女生，学校是她唯一能想到的合理的场所。

　　小卖部店门口的灯牌越来越明亮，与下沉的夕阳形成一种鲜明的对比。

　　“我到家了。”

　　“再见。”

　　“拜拜。”

　　这一路上卜青打听了一些有关小镇的情况，那个女生给出的回答惜字如金，好像懒的搭理她，又本着一种是当地人的态度不得不解答。卜青看着她转身走进小卖部，那句“你是不是一中的？”迟迟没有说出口。

　　虽然离租的房子只剩下不到五分钟的路途，卜青还是找了一会儿，她不像沈潮汐那样轻车熟路，等到家后天已经彻底黑了。卜鲤刚到家，正在厨房忙活。

　　与此同时，沈潮汐和家人围坐在一起，吃上了热腾腾的蛋炒饭。

　　“妈？”

　　“最近镇上有人搬过来吗？”

　　“不清楚。”

　　“爸？”

　　沈泽楷摇摇头。

　　从父母口中什么都问不出，她现在很后悔没有问那个女生的名字。

　　算了，以后总有机会的。

　　吃完饭，她走回房间，研究起今天刚买的书。

　　今年书店的老板从外面进了一批新书，而不再是过时的畅销书和辅导书。沈潮汐在角落发现了一本有关建筑美学的绘本，入神地翻了一下午，感觉给严曙补课的疲惫在阅读的过程中得到了缓解。直到老板快关门了她才把那本书买下。

　　在走回家的路上，她忽然想绕道去看看董绪说的新建的公园，没想目睹了那一幕。

　　当地的几个臭名昭著的混混围着一个人，沈潮汐还以为是那人是董绪，临时编了一个借口打算解救他，结果阴阳差错地偶遇了那个女生。

　　那几个混混里有严曙她哥，还有和她哥一样从高中退学的人或者压根儿不学的人。对于他们来说，每天都是暑假，只要有时间他们就把董绪抓过来，让他像伺候主子一样伺候他们。

　　下次董绪见到他，真得给她磕个头。

　　沈潮汐冷笑了一下。

　　吃饱喝足，她觉得自己困了，盯着书上几个油墨印刷的大字，发现自己根本看不下去，书角也在无意中被她揉的皱巴巴的。

　　她倒到床上，任凭睡意席卷全身，很快进入了梦乡。

　　柔软的床铺变成了一片沙滩，她旁边放着塑料制的小铲子和模具，面前有一座沙丘的雏形。她抓起一把沙子，温热的沙子从双手的手缝中流出。在她不懈的努力下，这座沙丘终于堆的快有她的人那么高了。

　　一阵海浪打了过来，她的劳动成果在顷刻间被吞噬，在梦中还是孩童的沈潮汐放声大哭了起来，哭的泪眼模糊，止都止不住。

　　没人给她递纸巾，也没人安慰她，沈潮汐忽然清醒过来，她在忘情地表演些什么啊？哭的真蠢。十六岁的灵魂谴责起幼年的自己，她擦干眼泪，视野更加明亮了。她看到在原沙丘的遗迹上，一座更高的沙丘被堆了起来。

　　一个和她一般大的孩童一声不吭地挖着沙子，沈潮汐也想加入，可是她刚才的举动让自己有些难为情。

　　“一起堆吗？”

　　另外一个孩子发出邀请，他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

　　沈潮汐没回答，像示好一样，捧起一大把沙子，倾倒在沙丘上。

　　“这样堆会倒的。”

　　那个孩子转过身，他长着一双标志的丹凤眼还有一对拱形的眉。无论是从穿着还是声音上，沈潮汐都判断不出他的性别。他冲着她笑了，给沙丘塑形时他们的手偶尔会触碰到一起，他的体温是如此真实。

　　新堆的沙丘比他们两人加起来还高，沈潮汐望着它，像望着一座小山。

　　又一阵海浪打了过来，这次坍塌的是沈潮汐的梦境。她浑身一抖，惊醒了。

　　她六七岁时，父母曾带着她和严叔一家一起去一座海滨城市旅游。那儿有开发成熟的旅游景点，和不同于这儿的清透的大海。有好几个下午，沈潮汐都蹲在沙滩上玩沙子。

　　她在那片沙滩上遇到过很多一次性玩伴，他们在一起玩的不亦乐乎，总是约好了明天一定还要在一起玩，却无人赴约。沈潮汐的沙丘总是堆完又被冲掉，如此往复着，像一个个玩伴和她之间脆弱的誓言。

　　梦见许久不见的人代表着什么呢？沈潮汐翻了个身，在参杂着疑惑和怀念的梦境中下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