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升汐落》深蓝意识

1、蝉鸣

　　这个世界上有人像猫有人像狗，偏偏卜青像放晴前的最后一颗雨滴，浑身湿透却闪着金光。

　　第一次遇到卜青，她还是一个模糊的移动的背影，在球场上的一群篮球队的女生之间穿梭。夏天的阳光太毒辣，沈潮汐几乎看不清她的脸，慢慢地走到大树的阴影下，捏着她那瓶矿泉水，眯起眼睛试图看清现在场上的赛事。

　　沈潮汐不大了解篮球的比赛机制，只是看着那个留挂耳短发的女生连进了好几个球，场上一片欢呼声。她目测至少有一米七，汗水把校服全打湿了，从背后看上去像透明的。沈潮汐忽然发现自己光是一动不动地坐在树荫底下，也出了一层薄汗，黏黏地粘在后背。她感到莫名的烦躁，转身想走。

　　裁判的哨声突然在她身后响起，沈潮汐吓的一哆嗦，水瓶也差点掉在地上。回头只见那个短发女生跌坐在地上，身旁有一堆人围着，只能隐约看到她一只手捂着脚踝，一只手撑在地上，一副扭伤了之后动弹不得的样子。

　　自始至终她一直都是背对着沈潮汐，后者看不清前者痛苦的表情，不过大概可以想象到。沈潮汐一想到刚才自己在那么多人面前被吓的浑身一抖，就尴尬地无地自容，想遁地逃走，于是特意选择了树林下的小道，加快了前往教学楼的步伐。

　　卜青被一个女生搀扶了起来，痛的表情扭曲，医务室和高一所处的教室在同一栋教学楼里，于是她们也朝着和沈潮汐一路的方向走去。沈潮汐听到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本来还越走越慢，现在赶忙为她们让道。她无意识地瞟了一眼那个崴脚女生，脸部的其他细节还没看清楚，只注意到她有一个高挺的鼻梁，鼻尖稍翘，不知道究竟是汗水还是鼻涕糊在上面，也没擦掉，和刚才那个场上众人为之欢呼的身影相比略显狼狈。

　　鼻梁这么高，如果不小心被篮球磕到一定很痛。突入其来的侵入性思维让沈潮汐觉得自己莫名其妙。不过她还是记住了她，尽管只有一面之缘。

　　场上的喧闹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沈潮汐朝着教学楼的方向走去，逐渐感到一种远离人群的安静，蝉鸣声却逐渐凸显出来，是另外一种吵嚷。沈潮汐觉得自己也是一只人群中的蝉，需要有人走出场外才能听到的背景音。暑假马上要开始了，大概又是为期两个月的看店。沈潮汐盘算着要补习的科目，要向母亲提议进的货，思绪胡乱地搅在一起，像脚上的鞋带一样，她没注意差点摔倒，摔在……

　　卜青这时候一瘸一崴地走出医务室，看到走在自己前面的女生若有所思地走向教学楼，不禁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见过她。一察觉到她有向后摔倒的趋势，赶忙避开来。值得庆幸的是她只是踉跄了一下，没有真的头朝地地摔在地上。

　　风油精的味道——两人擦身而过的时候彼此都闻到了，不同的是卜青是为了掩盖身上的汗味，而沈潮汐则是被太阳晒的脑袋发晕，试图让自己的额头降温。

　　沈潮汐也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回头想看清卜青的脸却用马尾打到了她的左脸，卜青似乎不在乎，她一跳一跳地蹦向操场，融入人群的浪潮中，沈潮汐顿了一下，继续往教学楼走，边走边感受着散发着的，独属于室内的一股冷气。

　　学生们几乎都聚集在操场看篮球赛，沈潮汐的脚步声回荡在走廊里，教室空无一人。

　　果然相比较于看比赛，她还是更喜欢独处啊。刚发的暑假作业堆叠在桌上，沈潮汐连理都不想理，就直接把手臂枕在上面，头埋进去，静静地听着窗外的蝉鸣声。

　　也许与放暑假相比，她更喜欢的是刚考完期末的这一周。最爽的一点就是，这周五才正式出成绩，在此之前她无需为此担心，不写暑假作业也不会被批。这短暂的空闲让沈潮汐感到很惬意，比放暑假更为舒爽。老师们都在忙着阅卷，尽管名义上考后他们还要去学校，但无论是学生还是老师都没什么心思了。上课老师们也只是草草地对完答案就走人，有几个负责的卖力地讲解着题目，在看见台下没人在听后，也丢下一句好好自习就回办公室了。

　　沈潮汐一直以来都很疑惑学校如此高的一本率是否存在造假的嫌疑，想来纯靠的是一中过高的入学门槛和这群人的自律。

　　教室里的风扇一直没关，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巡逻的老师迟迟没过来，也许他们也想偷懒吧，沈潮汐心想。

　　下午一点多，在上学的日子里也是困意最浓烈的时候。沈潮汐不知不觉就在蝉鸣与电扇的和声中睡着了。暑气顺着窗口，她的臂膀一路蔓延到她的发根深处。在暑假作业滑落的同时，沈潮汐被热醒了。她伸手一挠才发现全是汗，这时急的连餐巾纸都找不到了，湿腻的汗水又不想直接往校服上抹。

　　想到头发，她又联想到刚才用马尾抽到了那个陌生女生的脸，一股热气瞬间涌上头，整个人的耳朵比刚才还红了一度。捡起掉落在地上的作业，换了一个姿势继续埋头。

　　蝉鸣声好吵，沈潮汐心想，明明刚才还趴着在享受，现在多少有点自怨自艾的意思。

　　夏天慢点，不对，还是快点过去吧。

　　学生对于暑假应有的热情好像在沈潮汐很小的时候就消失了，可能要从十二岁开始帮家里打理商铺的那个夏天开始算起吧，在写作业之余，她还要一个人跑上跑下地搬货，遇到蛮不讲理，听不懂普通话的顾客也是常态。沿海地区潮湿闷热的气候更是雪上加霜。

　　沈潮汐身上还有与其他学生截然不同的地方。她很喜欢上学，说出口又怕被人阴阳怪气一番。她属于那种成绩中上且稳定的学生，考试从来没有划出过“安全地带”。虽然总体成绩不突出，但也没有烂到被老师批评过。就这样她在老师眼中隐身了，同学眼中也是如此。不受欢迎也不会被排挤，这么形容她的人缘是最贴切的。

　　可以体会独自一人穿梭在集体中的孤独，正是沈潮汐喜欢上学的原因。她暗暗地在心里孤立全班，觉得所有人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一样的无聊，偶尔也嘲笑自己的清高，觉得自己这样的性格一定会一个人孤独终老。

　　孤独终老有什么不好的吗？沈潮汐开始和自己脑中另一个声音辩驳。

　　在很多个瞬间，她也妄想过另一个孤独的人能看穿自己的孤独。每次学校举办大型活动，她都想在人群中找到相同气质的人，可是所有人都好吵，吵的沈潮汐总是找借口在这样的场合提前离场，像如今这样，宁可趴在桌上，任凭思绪搅成一团乱麻也不去看比赛。

　　趴的手都麻了，沈潮汐舒展了一下筋骨站起来，走出教室，凝视着远方的操场。少女的孤独与阴郁就像教学楼此时投射下的阴影，两三点的阳光褪了色，贯穿整座学校。沈潮汐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内心深处的某种东西起起伏伏，在暗流涌动。

　　有人在一点一点挪动着走向教学楼，沈潮汐知道篮球赛没这么早结束，“居高临下”地望着那个小点，有点好奇。

　　看清楚后她不由得感叹，那个崴脚的女生真是不依不挠啊，之前扶她的人怎么不见了。

　　卜青勉强维持着身体的平衡，还是一屁股摔倒在了地上，满手是灰，满不在乎地蹭到校裤上，又觉得自己多少有点恶心。在阳光下她的头发泛着金黄色，格外耀眼。

　　教学楼上没看到半个人影，卜青至此算是松了一口气。

　　她没看见的是，楼上一个人影闪过。

　　隐藏在树缝间的蝉再次放声鸣叫，好像在提醒她，偷窥者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