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下铃》梁怀袖

2、父母心

　　不多时，有人在外叩门。
　　夏未曦打开门，见来人是方才那个唤作苓儿的女孩。
　　“不知苓儿姑娘有何事？”
　　朱茯苓笑道：“仙长，该用膳了。”
　　“多谢，但在下不必用膳。”身为修士，出行在外自备有辟谷丹。
　　“啊？可是……怎么可以不吃饭呢？”
　　夏未曦拿出装有辟谷丹的白色绣银袋子，又从中拿出一粒放于掌心。
　　“此物名唤辟谷丹。”
　　“所以只要吃了这个，就不会感到饿啦？”朱茯苓一点就通。
　　“嗯。”
　　“哇，这么神奇，我都没见过。不知仙长可否送给我几粒呢？”朱茯苓笑道。
　　夏未曦点头，却是把那一小袋都递给了朱茯苓，辟谷丹并不难获得，夏未曦尽数送出，便算作感谢他们一家的收留之情。
　　“这些都给我吗？那就多谢仙长啦！”朱茯苓高兴地捧着袋子，爱不释手。
　　朱茯苓似乎想到什么，狡黠地笑道：“仙长现在是否愿意跟我一起出去吃饭啦？”
　　“我不饿。”
　　“可我爹做了一大桌子好菜，就是为了仙长你呢！”
　　夏未曦不知说什么。
　　“你不来，他会伤心的，看在我爹的面子上，随我来用膳吧！好不好嘛好不好？”朱茯苓想去抓夏未曦的衣袖，夏未曦却拱手，让朱茯苓抓了个空。
　　“那就叨扰了。”
　　“仙长还未上桌呢，你这样算什么样子！”
　　二人走至大堂前，便看见男孩坐在饭桌前，村长在旁训斥他的情景。
　　“爹，仙长来啦！”朱茯苓说道，她看到男孩的狼狈样，掩嘴笑了笑。
　　“啊，仙长来啦，快上座快上座！”
　　夏未曦拱手道：“多谢。”
　　村长欲让夏未曦坐在主座，夏未曦推辞，村长也就不再坚持。
　　饭桌上倒算和谐，男孩只顾独自埋头狼吞虎咽，朱茯苓坐在夏未曦右侧，心情很不错，村长坐在夏未曦左侧，不忘给她夹菜，说道：“仙长，这糖醋鲤鱼可是我的拿手好菜！”
　　“仙长，这醋溜白菜也不失口感！”
　　“仙长，这红烧肉……”
　　“哎呀，爹，你让仙长自己夹嘛！”朱茯苓嗔怨，“而且，你拿用过的筷子给仙长夹菜，多不干净啊！”
　　“这……”因着朱茯苓的话，村长真的停了下来，他讪讪笑道：“仙长，真对不住，是我考虑不周。”
　　“言重了。”夏未曦道。
　　“那仙长吃好，对了，寒舍有些陈酿，不知仙长可否需要小酌几杯？”村长说着，正欲起身寻找。
　　“不必，在下不曾饮酒。”
　　不多时，朱茯苓见夏未曦放下碗筷，出声问道：“仙长不吃了吗？”
　　“嗯。饭菜很香，多谢款待。”
　　“应该的应该的。”
　　朱茯苓仿若不知世事的稚子，喃喃道：“仙长何故来到这里呢？”
　　此时，就连一直埋头吃饭的男孩也抬头看向夏未曦。
　　“苓儿，不必多嘴，那是仙长的事！”
　　“无妨，在下恰有事需村长告知一二。”
　　“仙长请讲。”
　　“前不久，我宗门收到一封来自仙居镇的求救信，信上道，镇上有人离奇死亡，似有邪祟作恶，求我等速来调查。不知村长可否知道此事？”
　　“不知，我朱家村虽受仙居镇管辖，但村民们生活还算安定，所以不常到镇上去。”
　　朱茯苓也摇摇脑袋：“对不住啊仙长，不能给你解惑。”
　　“无妨。”夏未曦抬头，看见对面男孩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夏未曦问道：“可是知晓什么？”
　　“啊……”
　　“小屁孩能知道什么，仙长莫听他胡诌。”
　　许是村长的这句话引起了他的不满，他急忙道：“我才不是小屁孩！阿顺说，他看见镇上的小悦不见了！”
　　“当真？”
　　“当真！”
　　“呃……少年……”
　　“我叫朱有成。”
　　“朱有成，可否带在下去见见你口中的阿顺？”
　　“阿顺哥哥这个时候应该不在家吧？”朱茯苓道。
　　“好像是……他可能去他镇上姥姥家了。”朱有成道。
　　“阿顺那孩子明日该回来的，仙长明日再去吧！”村长笑道，“说来，我正有一事想询问仙长。”
　　“但说无妨。”夏未曦点头。
　　“仙长您瞧见了，我只有这一双儿女，孩子他娘走得早，这些年来我又当爹又当娘，终是把这一双儿女拉扯到这般大，可怜天下父母心呐！我正值壮年，却时常想着我死后的事，我忧心，若我死后，我的这一双儿女又该如何？”
　　村长说到这时却停顿了，他的眼里涌出泪来。
　　“我希望他们能吃得好，穿得好，睡得好，活得好，可人生无常，我们这个偏僻小村，几十年来就出过那么一个秀才，我不指望成儿能考取功名，他听那老秀才的课都没苓儿认真。”说着，村长看向朱有成，朱有成偏头，冷哼一声。
　　“苓儿呢，可惜她是女子，总要嫁人，可我就怕她遇不到良人呐！”村长也看向朱茯苓，朱茯苓也同样没看他，只是盯着夏未曦的衣裳看。
　　“这一双儿女都是我的心头肉，让我割舍都会令我心痛，更不必说知道他们以后会过得不好啦。”这次，他看向夏未曦。
　　“世人皆说修仙好，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内可自保，外可诛邪，还有无尽寿命。”
　　其实，修仙并不见得比其他路要好走多少，再者，唯有飞升成仙的修士可以享无尽寿命，但世人对修仙抱有美好幻想也是人之常情，毕竟于普通人而言，人生短暂，来去匆匆，又命运多舛，饱受劫难，修仙，这条多数人可望不可及的路，自是令人暇想万分的，夏未曦的双亲又何尝不是如此想法呢？她并未开口纠正村长的话。
　　“所以，我想问问仙长，我的这双儿女是否有仙缘，未来是否也能如仙长这般呢？”
　　因着村长的这句话，那一双儿女皆看向夏未曦的面庞，似乎自己错过一个表情，一句言语，一个动作，他这此生就与仙途无缘了。
　　夏未曦道：“村长，对不住，在下不会替人看仙缘。”她想起自己拜入灵簌宗前，曾有一散仙对自己双亲说自己有很仙缘，将来定能大有所成，双亲恰有送自己进入灵簌宗修行的想法，散仙的话正中下怀，不久便送自己上山去了。但夏未曦一直认为散修根本就是胡诌来迎合双亲的，或是双亲给了其好处，好让这些话能打动自己，让夏未曦有修仙的决心。尽管，夏未曦拜入灵簌宗确实算作轻松。
　　“若是如此，那便罢了。”村长垂头，低声长叹。
　　朱有成也低下了头。
　　朱茯苓依然笑着，不置一词。
　　夏未曦忽觉，许是她的话被他们当作了委婉的否定，便道：“在下不会看仙缘，但灵簌山下有一石柱，名唤测灵柱，有心进入宗门修仙的人，可将一只手掌置于其上，它可测出此人是否适于修行。”
　　“多谢仙长指点迷津，成儿，苓儿，还不谢过仙长！”
　　“谢过仙长！”这一家人又高兴起来。
　　“不必，本就无足挂齿。”
　　入夜，夏未曦独自立于窗前。村长还欲同她说些什么，但夏未曦从来都是一个喜静的人，方才那次交谈已是夏未曦的极限，她这辈子还没有同人交谈这般久。于是，她找了个由头，便下了饭桌。
　　今夜天朗气清，月明星稀。
　　夏未曦想起仙居镇的诡事，有几点却是想不通的。其一，据她所知，仙居镇几百年来风平浪静，相传是镇中有着历来妖魔害怕的东西。而如今，这份宁静似乎被打破，又是怎样法力高深的妖魔作祟呢？其二，话虽如此，但仙居镇并未记载有何天材地宝，可以称作是灵气稀薄，那作祟者又是意欲何为？其三，居仙镇其实离灵簌宗并不近，反而是伏天宗，养心宗等离其更近，从这个镇里送出的求救信又怎会送到灵簌宗手上呢？既是求救，又何必舍近求远呢？其四，朱家村受居仙镇管辖，却似乎并未受其波及，据村长所言，他似乎并不知此事。朱有成口中的那个阿顺……
　　夏未曦想，在与师姐会合前，她决计在村里打听打听，看看有什么线索。
　　“仙长，你睡了吗？”门外传来朱茯苓的声音。
　　“未曾。”
　　“那我可以进来吗？”
　　“嗯。”
　　朱茯苓推门入室，见夏未曦立于窗前，身上还是白天那套衣裳。她道：“哎呀，忘了跟我爹说，给仙长准备热水了。”
　　夏未曦知其用意，便道：“修仙之人，自有一套法门。”
　　“这样啊……”朱茯苓呢喃，不知想到什么，忽而笑笑：“我还是觉得洗澡比较舒服，若是修仙就不能洗澡了，我可是会伤心的！”
　　“并非不能洗澡，若是想洗，仍是可以洗的。”夏未曦也并非拜入灵簌宗后就不再洗澡，相反，她在山上的日子洗得更勤。
　　“当真？”
　　“当真。”
　　“苓儿姑娘找在下所为何事？”夏未曦道。
　　“没事就不能来找你吗？”朱茯苓笑道。
　　夏未曦顿住，这句话她还真未思考过，也不知如何接。
　　“哎呀，我开玩笑的啦！”朱茯苓摆摆手，她向夏未曦走近，说道：“我是有一些事情想说与仙长你听。”
　　“坐下说。”
　　二人坐在小桌前，夏未曦正襟危坐，朱茯苓则用胳膊肘抵住桌子，双手托着小脸。后者尽力向前者身边凑，轻声说：“其实，我也看见有人不见了。”
　　夏未曦顿住，她不知朱茯苓会说此事。
　　朱茯苓以为夏未曦不信她，连忙道：“我方才不说，是因为我害怕。”
　　“怕什么？”
　　“因为，那个不见的人，是我们村的，但我爹并不知道。”
　　“为何？”
　　“因为，有人假扮成了那人的模样。”朱茯苓说完，露出害怕的神情，朝夏未曦身上拱。
　　夏未曦见状，微微拉着朱茯苓的衣袖，让她不至于跌在自己身上。这确实骇人听闻，一个十多岁的女孩如此害怕也是人之常情。
　　“除却假冒的人，此人是否伤害其余村民？”
　　“似乎没有。”
　　“多谢。”夏未曦道，“苓儿姑娘就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在下自会设法调查。”
　　“好，那我先走了。”
　　“嗯。”
　　“仙长好梦。”
　　“嗯，你也是。”
　　门被轻轻关上，夏未曦望着窗外那轮明月，夜还漫长，而这夜却藏了多少波谲云诡，又怎会有好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