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下铃》梁怀袖

3、朱家村

　　夏未曦并未入睡。
　　若真如朱茯苓所言，有人曾伤害村民，并假冒成被害之人的模样，为了不必打草惊蛇，她打定主意，在夜里进行初步的调查。
　　夜色能隐匿风云诡谲，亦能发现蛛丝马迹。她终究不是村中人，若只靠白天的询问走访，可能收效甚微，甚至让此人提高警惕。
　　她跳出窗外，彼时已是深夜，家家户户门窗紧闭，烛火已熄，唯有那明月，在泼墨夜色中飘渺皎洁。
　　趁着夜色，夏未曦大致摸清了朱家村的全貌。朱家村，这个东侧与居仙镇毗邻的村落，村口有一小河，村后有一座山，山南水北，渔樵皆不成问题，村外也种了一些庄稼，却如村长所言，生活安定，尚能自足。
　　唯一不足之处，可能就是村口的那个泥潭了，那泥潭似乎已存在了一些年头了，一不小心便可能跌进去。
　　夏未曦忽然想起白天的那个女孩，瘦瘦小小，反而不像能自给自足的朱家村人。
　　“来人呐！抓贼呐！”
　　一声惊呼打断她的思绪，她向声音发生处望去，只见一个黑影从一个木屋内窜出，此人显然对这个村子了如指掌，夏未曦来不及上前，那个黑影便隐匿在夜色中。
　　这时，那个木屋的烛火已点燃了，一位妇人从屋内走出来，大喊：“抓小偷！快抓小偷！”
　　她的呼喊声惊扰了周围的村民，大家皆点燃烛火，有村民从屋内冲出来，手里拿着锄头、渔网、棍棒等物。
　　“小偷在哪呢？”众人东张西望，而那位妇人却跌坐在地上呜咽：“天杀的，那钗子可是我娘留给我的嫁妆啊，今后可是要传给我家囡囡的啊！”
　　“娘……”一个小女孩抱住那妇人。
　　村民瞧见了夏未曦，可村民们皆不认识她，有几个村民紧紧抓住手中的物件，缓缓向她走近。
　　夏未曦正欲解释，一声呼喊传来：“仙长呐！”
　　村长大声劝阻：“你们这是干什么？这可是灵簌宗的仙长啊！”众人一听，皆放下手中物件，弯腰道：“原来是仙长……得罪得罪……”
　　那妇人听出好歹，她急忙要起身，本来抱着她的女孩扶住她，她酿酿跄跄地行至夏未曦面前，突然跪下。
　　“不必如此。”夏未曦想拉她起来，她确犟着，不愿起身，嘴里念念有词：“仙长呐，可要为我讨回公道！那小贼偷了我的钗子，那钗子可是我的嫁妆，这以后可要……”
　　“好了，这位大娘，在下已了解了。”
　　见妇人不停啜泣，村长道：“四娘啊，你快快告诉仙长，那小贼长什么模样，仙长才能为你主持公道嘛！”
　　“是啊四娘，光哭顶什么用！”一村民道。
　　朱四娘的事情已惊动了整个朱家村，此时，她家门口已有不少的村民聚集。
　　“我……我没看见那贼的模样。”朱四娘道。
　　“这可要如何找起？”村长道。
　　“这大晚上的，我家都已经睡下了，谁知道会闹了贼！”
　　夏未曦道：“不知可否允许在下入室一观？”
　　“好好，快进去！”
　　“大家都散了吧，交给仙长就行！”村长道。
　　小屋内陈设算作整齐，但却略显拥挤。堂屋里放了一个大桌子，在其周围摆了好几把椅子，大门旁边立了一把扫帚，除了那把倒在地上的椅子，屋内并无大肆翻动的痕迹。
　　进入卧室时，朱四娘道：“我的钗子就是放在这个盒子里的！”
　　朱四娘抱起掉在地上的盒子，递给夏未曦，这只是一个普通的铁盒，内壁积了一层灰，并未带锁。
　　“这个盒子先前放在哪？”
　　“柜子里。”
　　夏未曦看向柜子，柜门并未关，里面的衣物叠得很整齐。
　　“大娘，堂屋的那把椅子，是那盗贼踢倒的吗？”
　　“这……记不清了。”
　　“大娘，我们坐下谈，在下恰巧有一些事需要您告知一二。”
　　“好好好。囡囡，快去给仙长准备一些茶！”
　　“大娘曾说，那支钗子是您的嫁妆？”
　　“是啊，当年我嫁给囡囡她爹时，我娘交予我的。那可是我们家世代传下来的宝贝，纯银的嘞！”
　　这时，那个唤作囡囡的女孩把茶放在了桌上，此后便背靠着大门边。
　　“囡囡，怎都不知道喊人，仙长，来，喝茶！”
　　“多谢。”
　　“村民们都知晓您的那支钗子吗？”
　　“这我怎知？但我出嫁时，那钗子就插在我头上。”
　　“大娘可曾把钗子交与某人一观？”
　　“早些时候，我还确实给一些娘子瞧了瞧，唉。”她的目光放至囡囡身上，“可自从囡囡她爹走后，我就再没把那钗子拿出来了，我老想着，若是养不活咱娘俩了，我就拿着她去镇上当掉，要是等囡囡长成大姑娘时，这钗子还在的话，那就留作囡囡的嫁妆。”她的眼神放空，“可惜啊，家里最值钱的物件，却被小贼盯上啦！”
　　“大娘是如何发现钗子不见的？”
　　“我睡觉的时候，听到了动静。”
　　“什么动静？”
　　“那小贼翻东西的动静。”朱四娘转向囡囡，道：“是吧囡囡，你也听到了吧？”
　　女孩怯怯地点头：“嗯。”
　　“大娘最近可曾发现什么可疑的人？”
　　“可疑的人？这么说我记起来了，那野丫头老在我家附近转，我瞧见好几次了！”
　　“野丫头是谁？”
　　“仙长不知道啊，就那住在老芋头家的阿岑呗！”
　　“砰！”
　　“囡囡，你做什么啊？”
　　囡囡低下头，原是她不小心碰倒了立在门边的扫帚。
　　“唉，怎这般冒冒失失的？”朱四娘道，“把扫把扶起来！”
　　“那个叫阿岑的女孩经常在这附近转？”
　　“是啊，这野丫头没人管她，和我家囡囡一般大，成天不知在瞎晃悠什么，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啊！”
　　“大娘不太可能会把钗子拿出来给她瞧吧？”
　　“我确实不会给她看，可她上过我家的，就那次囡囡散学，她还在我家吃过饭。而且，以前就听说那野丫头手脚不干净，偷谁的东西被逮了个正着。她倒好啊，这次就偷到我家啦！”
　　“所以，大娘发现的可疑之人就只有她是吗？”
　　“是啊，不是她还能是谁？这朱家村，也就只有那野丫头手脚不干净啦！仙长一定要好好教训她！”
　　“在下了解了。”
　　夏未曦正欲起身，却被旁边的桌腿绊了一下。
　　“这家里塞得太满啦，对不住啊，仙长！”朱四娘摆出要扶她一把的姿态，但并未真正上前。
　　“无妨。”夏未曦踏出屋门。
　　“囡囡啊，快去送送仙长！”
　　夏未曦走了几步，对低着头的囡囡说道：“夜里露气重，姑娘快回去吧。”
　　囡囡微微点头，夏未曦瞧着她离去的背影，见她进了屋门，才收回目光继续向前走。
　　夏未曦走进村长家，见村长坐在堂屋里。
　　“仙长回来啦。”
　　“嗯，村长何不去睡？”
　　“唉，朱家村出了这等事，如何让我睡得着？对了，仙长可查出来啦？”
　　“确有怀疑之人。”
　　“那就好那就好，有仙长在，这事总该要解决的。”
　　“村长可否与在下说说阿岑？”
　　“阿岑？仙长指的可是老余家的阿岑？”
　　“老芋头家的阿岑。”夏未曦记得朱四娘说的是这个名字。
　　“哦，那是老余的诨名，仙长跟我说的是同一人。”
　　“要说阿岑啊，这孩子也算可怜。那应该是十多年前的事了，有一天，她娘怀着她来到了朱家村，她娘那时很狼狈，又浑身是血，可把我们吓了一跳。她说是被仇家追杀，逃难至此，恳求我们收留她。起初我们不愿收留她，毕竟我们就是一群平民老百姓，若是她的仇家寻来，我们又怎么抵抗得了？但想她也是可怜，还有肚子里未出世的孩子，便准许她把孩子生下来再走。可惜啊，她把孩子生下来后，没两天就撒手人寰了，留下那尚在襁褓的婴孩。想这婴孩刚出生就没娘，我们又不知她是否还有亲人健在，只能把她留在村里养着了。但我们这些人生活不易，而且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阿岑也就吃着百家饭长大。大概是在七八岁时吧，我却是记不太清了，这时，老余，也就是老芋头提出收养她。老余也是个可怜人，他的妻子走得早，唯一的那个儿子立志考取功名，离家后却再没回来了，后来听说是死在了外面。老余就一个人孤独了许多年，所以，知道他有收养阿岑的想法的时候，我是高兴的。仙长，我以为这人生啊，就该和其他人紧紧相依，那样才不至寂寞，才会有乐趣。老余收养阿岑后，他的笑容渐渐多了，阿岑也愿意多讲话了。可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啊，没过两年，老余他就死了！我们是在后山发现他的。唉，仙长啊，你说，为何老天总爱开这种玩笑呢？”
　　“聚散离合，自有定数。”夏未曦道，她未尝不对他们的遭遇动容。可她师尊曾教导，他人之悲欢离合，不可替其断言。
　　“聚散离合，自有定数。”村长念着这句话，心上更加悲戚：“怕只怕，只有这散与离的定数啊。”
　　夏未曦立于窗前，月色渐渐淡了。
　　朱家村，这个不知何时形成的村落，如千万个村落一般，悲欢离合，阴晴圆缺。
　　黑夜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