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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时位移人 ...

  •   武老爷请人看了吉日,就选在出月初五日,议定媒人,然后开始为天娇备办嫁妆,知会亲朋好友,弄得热火朝天。
      黄六出又惊又怕,心中七上八下,忐忑不安,就去了县衙,咨询解除婚约之事。
      典史问黄六出道:“为什么要离婚?”
      黄六出回道:“婚后无子,合七出之例。”
      典史又问道:“可是自愿?”
      黄六出回道:“实出自愿,非他人逼迫。”
      典史说道:“一纸休书,原媒、夫妇三方签字画押就可以了。”
      黄六出还有些不相信地问道:“就这么简单。”
      典史点点头。
      黄六出长吁一口气说道:“那我明天过来。”
      “你不用过来,只有龃龉不合,需要调节的才来这里。”
      黄六出心想:我是入赘胥家,由我提出离婚岳丈断不会同意。想到这,他又对典史说道:“其实这里面还有其它原因,小民无父无母无家可归,丈人家看我年青有力气,就骗我入赘他家,明为婿实为奴,我不愿为奴,所以想要解除婚约,但唯恐岳丈不同意,故来咨询。”
      典史说道:“你明天将休书带来,老爷自会秉公论断,因你是入赘,所以休书上要有你岳丈大人的签字。”
      六出问得明白,当即离开县衙,在街上找人做了休书,书中写道:盖闻夫天妇地,结姻于三世之中;男阳女阴,纳婚于六礼之下。论谈共被之因,幽怀合卺之欢。夫妻相对,恰似鸳鸯,双飞并膝,花颜共坐;两德之美,恩爱极重,二体一心,矢志不渝。生愿同衾,死期同穴。民黄六出、胥英华婚媾三年,相敬如宾,奈何房事不谐,未有子息。为宗嗣计,情愿立此休书,与胥英华各行婚醮,永无争执。委是自行情愿,即非相逼,恐后无凭,立此文约为照。后面签上自己的名字,又仿造胥维的笔迹签上岳丈的名字,原媒碍于武家权势,无所不应。
      第二天,黄六出来到县衙声诉,要求判离。因事前武老爷关照过,县丞接过休书,也不多问,一看有原媒及双方签字,就哗一下盖了个准字,结了案。
      黄六出喜出望外,出衙门时不慎被门槛绊了一跤,爬起来才想起,老母亲的金簪子,还在英华那里。看到金簪子,就跟看见了老母亲一样,不论如何,一定要拿回来。事不宜迟,也许岳父还不知此事,拿到就走,再也不回来了。想到这里,他快步朝家里走去,走到门外时,却不敢往里进了,感觉自己已经不是这家的人了。他犹豫了那么一会儿,咬咬牙,推门冲了进去。
      岳父岳母在中常里正襟危坐,英华站立一旁,表情都很凝重,恰似等他一般。当他迈进门槛时,三双眼睛都盯着他看,他感到如芒在背,缩成一团。
      胥英华上前一步,扯过黄六出,将他拉到西厢房,生气地说道:“你现在就给我把话说清楚,为什么要跟我离婚?”
      黄六出不敢看胥英华,低着头,半晌无言。
      胥英华喝斥道:“快说,大丈夫敢做就要敢说!”
      黄六出后退一步,咬咬牙说道:“我的身边从来就不缺少教书先生,所有的人都在教我如何做人。在外面,我没有自信更没有尊严。回到家里,我希望你能给我鼓励,哪怕一个眼神、一个拥抱或是一句宽心的话语,可是你没有。我不要你和别人一样对我指指点点,因为你是我的妻子。但是你很令我失望,原来你和他们一样,一本正经地刺激我,苦口婆心地折磨我,还堂而皇之地说是为我好。难道我不知道自己身上的缺点吗?我不是圣人,也不可能完美,我有缺点,我希望你能无视我的缺点,我只想在你这里愈合伤口,而不是要你再戳它一下。二次伤害会更痛,你知道吗?”
      胥英华愣了一下,说道:“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多事儿?你有委屈何曾对我说过!”
      黄六出说道:“我会对你说吗,学生会对老师抱怨吗,那不是自找苦吃吗。”
      胥英华一听,更是火冒三丈,大声说道:“你不长进才会怨天尤人了,你明明是嫌穷爱富却来这里指天说地。当时你被砍翻在阴沟里也不见你怎样,怎么吃了几天饱饭倒喊起疼来!算我们胥家瞎了眼,你要走就快走,现在就离了这里。”
      黄六出愣了一下,突然转身出了西厢房,跪在中堂门外的石阶下,给岳父母磕了一个头。
      只听岳父胥维说道:“六出,你答应入赘武家了?”
      六出不说话,只是点点头。
      胥维说道:“你是个男人,是个有家室的男人,你要对你的家人负责,对你的妻子负责,对所有爱你的人负责。夫妻本夙缘,姻缘乃天定,夫义自然妇顺。你如此轻率地做出离婚再娶的决定,有想到过英华的感受吗?有想到过武家女儿的感受吗?你为什么不回来与我商量?”
      六出依旧不吭一声。
      胥维又问道:“武家小女肯做妾吗?”
      六出并未直接回答岳父的问话,他从嗓子眼儿里挤出一句话:“我是男人,我不要寄人篱下。”
      英华在旁怒斥道:“你哪点儿像是寄人篱下呀,爹爹把你从阴沟里背回来,就拿你当亲儿子一样,啥时候把你当外人了?”
      六出又说道:“我是男人,我要出人投地。”
      英华哂笑道:“说得漂亮,你就是想攀高枝儿!”
      六出也不去辩解,低着头一言不发。
      胥夫人说道:“六儿,娘给你做了套新衣服,你带去吧。”
      英华从娘手中接过衣服,递给六出。
      六出没有接,胆怯地问英华道:“娘的金簪子呢?”
      “好你个黄六出!”英华想不到黄六出竟如此绝情,她从头上拔下金簪,用力丢向六出,大声说道:“给你,你这个儿狼心狗肺的东西,赶快给我滚!”说完将娘做的新衣砸向黄六出。
      六出从地上拾起金簪,丢下休书,头也不回地,向门外跑去。正当他一条腿刚刚跨出门槛时,后面陡然传来如霹雳般的怒吼:“回来!”
      英华的手里拿着休书,指着六出,厉声质问道:“说,这休书上写的是什么?谁写上去的,又是谁签了名!我倒要问你个欺下枉上罪!你是入赘我胥家,还轮不到你来休我,如果没有我胥家,你早成了孤魂野鬼,我倒要问一问对你这样忘恩负义的小人,国法是如何处置的?我还想知道县老爷是干什么吃的,看也不看,问也不问就盖章。如果当官的都这么做,放条狗上去就可以了!为什么还要人,还要发俸银粮饷?我倒要告他个渎职罪!”
      六出的额头上开始渗出汗珠。
      英华三步两步走过去,揪住六出的脖领子,说道:“明天你和我去县衙,去找那个县老爷,我倒要问他一问,他倒是收了多少赂银,闷在葫芦里就把案结了!”然后将六出推出门外,厉声道:“从现在开始,你若迈出这个门槛去,就再也不要回来!”
      六出狼狈已极,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他稍做犹豫,咬咬牙一狠心,跨出胥家大门,头也不回地直奔武府而去。
      面对如此绝情的黄六出,英华知道,这段姻缘已没有维持下去的必要了。
      黄六出不敢去县衙,却又担心不去县衙,英华会把事情闹大,到时候鸡飞蛋打,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这天晚上,黄六出住在武家的客房内,一宿不曾合眼。
      第二天,胥英华早早便来到县衙专等黄六出,六出稍晚些才过来,却只在县衙门外逡巡并不敢走来。英华望见了,就大踏步走过去,扯过六出,一直拉他进了大堂。
      陈知县因公干,昨日晚间才回来,今晨正坐在官案前审阅公文。典史侍立在一旁,将近日来的案牍整理好,呈给陈大人审阅。典史年方弱冠,正是少年才俊,风度翩翩;面红齿白,双目炯炯;皂衣方巾,气宇不凡。
      典史见有人走进大堂,就迎了上去,伸手拦住胥英华和黄六出二人,说道:“知县大人正在审理公务,你二人若无紧要事情,就请辰时再过来。”
      胥英华见对方是位标致俊朗的少年儒生,知是衙门里做事的,遂敛祍下拜,说道:“我找知县大人有重要事情要申诉。”
      知县陈大人其实也已见到了胥英华和黄六出两个人,就放下手里的案卷,对典史说道:“叫他们进来吧。”
      胥英华和黄六出上前几步,向县正跪下去,然后胥英华递上休书,问道:“老爷,这是您签批的吗?”
      典史接过来呈给陈知县,陈知县接过来见是一本休书,就展开看了看说道:“我公干刚回来,这是县丞代我批阅的,怎么了?”
      胥英华问道:“县爷在审理案件时,不向当事人了解案情吗?”
      县正说道:“要了解,尤其是这种离婚的案子,一定要把男女双方叫到一起,良言相劝,也不是一次就能判离的,正所谓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夫妻是缘份,更是宿命。”
      英华说道:“可是民女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就收到了这一纸体书,这又是为何?”
      县正一愣,他重又看了看休书,忽问胥英华道:“这个胥维,是那个悬壶济世的胥维生吗?”
      胥英华点点头,回道:“正是。”
      “你是他的女儿?”
      胥英华回道:“是的。”
      这时一些好事的百姓,早起的商贩走卒,无事的耕夫农妇,开始三三两两,站在堂外,伸长了脖子听审。
      陈知县上上下下细细地打量了一下胥英华,然后放下休书,清了清嗓子,正了正官帽,说道:“报上你们二人的名字和诉求。”
      胥英华和黄六出就各自报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胥英华说道:“我和黄六出本是夫妻,他是入赘到我家,我爹教授他歧黄之术。前些日子因去武府行医,攀附上了武家的大小姐,就要入赘武家,遂以无子为由写下这封休书,又怕我家不同意,就伪造了我父的签名。我想问大人,婚姻是两个人的事,休书里面内容的真实性是不是要对双方进行核实?为什么在一方不到场的情况下,这休书就被核准了?还有伪造签名犯什么罪?”
      陈知县点点头,对胥英华说道:“县丞做事的确有些草率,流程亦不严谨。那我来问你,这封休书是何人所写?”
      胥英华用手一指黄六出,说道:“是他所写。”
      陈知县看着黄六出问道:“黄六出,这封休书是你所写?”
      黄六出点头称是。
      陈知县说道:“黄六出,你是入赘胥家,休书不该你写呀!”
      黄六出说道:“老爷,是我自己休自己。”
      陈知县点点头,说道:“这倒希奇得很。”又问胥英华道:“休书中所言无子一说是否属实?”
      胥英华回道:“属实无子。”
      陈知县说道:“你二人青春年少,胥维生又是名医,何患无子。”
      胥英华说道:“黄六出十二岁即入我家,其时我也才九岁,我们青梅竹马,一直以兄妹相称,并无男女私欲,即便是洞房花烛,□□亦止乎礼,何来子嗣。”
      陈知县对两人说道:“食色,性也。阴阳□□,男女之大欲。孤阴不生,独阳不长,故天地配以阴阳;男以女为室,女以男为家,故人生偶以夫妇。阴阳合,万物始生;夫妇合,家道乃成。你们夫妇二人回到家去,但行周公之礼,必定会子孙繁茂如瓜瓞绵绵。”
      胥英华说道:“大人,黄六出无子一说,只不过是一个借口,真正的原因是他要入赘武家。”
      陈知县问黄六出道:“可有此事?”
      黄六出点点头。
      陈知县颇为不悦,说道:“你要回答是还是不是,不可摇头或点头。我再问你一遍,你是否要入赘武家?”
      黄六出怯怯地回道:“是。”
      陈知县又问道:“黄六出,那你有跟胥家说过吗?”
      黄六出摇摇头,回道:“没有。”
      陈知县又问道:“你没有跟胥家说过,就是说胥家并不知情,那你这休书上胥维的签字又是怎么回事?”
      黄六出回道:“其实岳父也知情。”
      陈知县问道:“这话又如何讲?”
      黄六出回道:“武家公子得病,请家父过去诊治,答应若治好他儿子的病,赏银千两,或入赘其家承继半数家业。岳父他老人家说不要银子。”
      胥英华怒道:“你胡说,爹爹说赏钱太重了,只收了武家一两银子作诊费,但并不等于说就同意你入赘武家。”
      围观的百姓听说胥维救人一命只收一两银子的诊费,都伸出大拇指,啧啧称颂。
      陈知县又问黄六出道:“黄六出,胥英华说的可属实?”
      黄六出支支吾吾,回道:“基本属实,但是也并非我一人就答应入赘武家,其实岳父也在场。”
      陈知县问胥英华道:“胥英华,休书上你父亲的名字是他亲手签上去的吗?”
      胥英华摇头道:“我父亲并不知道他会入赘武家,更不可能在休书上签字,那签字是他伪造的。”
      陈知县问黄六出道:“黄六出,为什么不找你的岳父签字?”
      黄六出说道:“我怕他老人家难过,心想既然老人家都知道了,谁签还不一样。”
      陈知县一拍惊堂木,说道:“一派胡言!你口口声声说你岳父知晓此事,既知晓为何你不敢找他签字?”
      黄六出垂下头,一句话也不说。
      陈知县不耐烦了,高声问道:“黄六出,你为何不说话!”
      黄六出张口结舌,回道:“我是怕岳父大人难过,才没有跟他说。”
      陈知县一拍惊堂木,大声喝问道:“黄六出,你弄虚作假,干渎国法,你可知罪?”
      黄六出吓得猛一哆嗦,连连磕头,说道:“小民属实不知,小民也是疼恤岳父大人,不忍见他难过才想到的下策,小民再也不敢了。”
      陈知县对黄六出说道:“常言道: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夫妻本是连理枝,恰如身体发肤,岂可说休就休,说断就断!你必是被繁华蒙蔽了双眼,利欲迷失了本性,才做出这种离心背德之事。夫妻本是一体,乃天作之合,理应同甘共苦,相濡以沫。富贵荣华不过是过眼云烟,夫妇和顺才可使家道永昌。”
      围观的百姓也都七嘴八舌,纷纷指责黄六出的不是。
      黄六出低着头,不发一言。
      陈知县见黄六出不说话,知其心意已决,还想再进一言,遂说道:“我对胥维医师也是有所耳闻,知道他是个大好人,你能入赘他家,也算得上是三生有幸。”
      陈知县见黄六出仍是不说话,就问道:“黄六出,方才胥英华说你是入赘她家,这又是怎么一回事?你高堂之上没有血亲吗?”
      黄六出说道:“小民是一名孤儿,胥医师见我年青能干就召我入赘他家,供其役使。”
      陈知县问胥英华道:“黄六出的回答是否实情?”
      胥英华指着黄六出怒骂道:“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哪里是你能干,如果不是我爹,你早死阴沟里了!”
      陈知县冲胥英华摆摆手,说道:“不可咆哮公堂。”然后看着大堂内听审的百姓说道:“乡亲们,你们有认得胥维生的吗?”
      百姓齐声说道:“我们都认得。”
      陈知县又问道;“据你们所知,胥维生医师为人如何?”
      百姓抢着说道:“胥医师为人和善,宅心仁厚,视病人如父母家人,从未见其有刻薄之事。”
      陈知县说道:“传里长过来。”
      衙役得令去了,不消三刻钟,里长来见。
      典史拿过一把椅子来,让里长坐了。
      陈知县对里长抱了抱拳,说道:“有劳里长了。”
      里长向上打了个躬,说道:“不知老爷传唤,有何贵干?”
      陈知县说道:“请问胥维医师可在你里居住?”
      里长听问,立刻回道:“正是。”
      陈知县用手一指黄六出,问道:“那么下跪之人,你可认得?”
      里长看了看黄六出,回道:“认得,他叫黄六出,是胥医师从死人堆里救出来的。”
      陈知县问道:“依你所见,胥医师对他如何?”
      里长回道:“供给衣食,教习医术,关心呵护,恰如己出。”
      陈知县挥手叫里长退下。
      胥英华跪前一步,说道:“五年前,犬戎犯我神都,烧杀掳掠,我父在阴沟内将他救起,只因他是一名孤儿,父亲便收留了他,又为了起居方便,父亲才将他认作义子,并让他入赘到我家。”胥英华对知县大人说完,就又转向黄六出,看着他叱责道:“岂是因为你能干!难不成是我家一门老小都指着你了!天底下哪有你这种忘恩负义之人!”
      堂外传来民众的一片呐喊之声,纷纷斥责黄六出的不齿行为,有人甚至高喊要将黄六出投入狱中。
      典史忙着维持秩序,叫围观的群众不要高声,说知县老爷自有公断。
      陈知县问黄六出道:“黄六出,胥英华说的是否属实?”
      黄六出紧张得额头上渗出汗来,慌忙点头应道:“属实。”
      陈知县说道:“由此可见,胥家对你不簿啊。可你却水性杨花,见异思迁,嫌贫重富,寡恩薄义,昧着良心说胥医师刻薄了你,你心何在!难道你忘了昔日搭救你的那个人?”
      黄六出忽然落下泪来,向上说道:“胥英华她本不爱我。”
      陈知县问道:“何出此言?”
      黄六出说道:“胥英华亲口对我说有千户家和商人家的公子向她求婚。”
      陈知县说道:“一家女儿百家求,这也是常理。”
      黄六出摇头道:“他们一个有钱,一个有势,胥英华选择了我,早晚有后悔的一天。”
      胥英华说道:“我正是因为爱你才跟你说的,这岂不成了忠而见疑,信而见谤。”
      陈知县对黄六出说道:“这完全是由于你的猜忌和多疑编造出来的借口而已,毫无事实依据!我再问你,你可知我朝的‘三不去’?”
      黄六出摇摇头。
      陈知县看了一眼典史,说道:“你跟下面那位乡民讲一下什么是‘三不去’。”然后又对黄六出说道:“黄六出,你可听好了,记住什么是‘三不去’,知道什么叫‘恩义’二字。”
      典史听命,朗声说道:“我朝为保护已婚家庭成员中妻妾的权益和地位,维护家庭的稳定,规定有‘三不出’,用以约束家庭中的男性,满足‘三不出’的,均不在‘七出’之内。这一不出指的是,成婚后,由贫变富的不能休,要求男方要知恩图报;这二不出指的是,为公公、公婆丁忧过的不能休,体现百善孝为先;三不出指的是,女方没有直近亲属的不能休,要求丈夫要永怀慈爱之心,怜惜孤弱。你是一名孤儿,胥家收养了你,并招你入赘,让你过上了衣食无忧的日子,按律法,你不能出妻。”
      典史说完,看了看陈知县。陈知县点点头,说道:“常言道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相随百步还有个徘徊之意,何况你们结婚已三年。黄六出,你不妨再想一想。”
      黄六出想了想说道:“只是武家姑娘不肯做小,如果英华肯做小,两个我都要。”
      胥英华指着黄六出,骂道:“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没有我爹你早死沟里了,没有我爹谁教你医术,没有医术谁认识你黄六出!你本事大了,心也花了,还想让我做小儿,告诉你,你都是我明媒正娶的,我永远都最大!”
      黄六出哑口无言。
      陈知县也是十分恼怒,他一拍惊堂木,问道:“黄六出,你是否决意要解除婚约?”
      黄六出点点头。
      陈知县喝道:“说话,不许点头或摇头。”
      黄六出唯唯道:“是。”
      陈知县说道:“黄六出,你是入赘胥家,能不能解徐婚约并不在你,而在胥家。”然后,陈知县问胥英华道:“你是否同意解除婚约?”
      胥英华回道:“同意。”
      陈知县说道:“想好了再说也不迟。”
      胥英华说道:“不用想了,我留得住他的人,也留不住他的心,我们不妨一刀两断,一了百了。一个没有责任感,不懂得知恩图报的男人,我付出再多都是徒劳。不过,他黄六出是我胥家娶进来的,要休也得是我休他,而不是他休我。”
      县正抬手指了指黄六出,问道:“黄六出,你认为胥英华说的对么?”
      黄六出答道:“我觉得她说的有道理。”
      陈知县又问道:“也就是说你接受离婚。”
      黄六出回道:“是的。”
      陈知县继续问道:“不后悔。”
      黄六出答道:“是的。”
      陈知县又问胥英华道:“你呢,大堂之上,白纸黑字,不许反悔。”
      胥英华从怀里掏出一把剪刀,打开头发,咔嚓剪下一绺来,说道:“正如此发!”
      “好!”陈县正一拍桌子,一字一句地说道:“黄六出,你原本一孤儿,因胥维搭救方得活命;胥家念你孤弱,招为婿,方得续命;又得胥维传授歧黄之术,方得扬名。如今你不念活命之恩夫妻之义,一味的趋炎附势,人知结草,鸟知衔环,独你不知恩重如山,家法可逃国法不容,来人呐!”
      衙役抡起鼓槌在堂鼓上重重地敲了一下。
      三班衙役呼喇一下,来到堂上,分列两旁,然后齐声喊道:威武——吓得黄六出一缩脖子。
      县正问了一下身旁的典史道:“陈典史,此人该如何责罚?”
      陈典史开口说道:“按律凡无七去之情,义绝之状而强出者,杖六十,罚银百两。弄虚作假,伪造公文者,杖一百,罚银二百两,两罪并罚,取其重者。”
      陈知县大喝一声:“来人呐,把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黄六出重打一百棍。”
      不由分说,如狼似虎的官差按倒黄六出,劈嚓叭嚓打得黄六出哭爹喊娘,只三十棍下去,屁股上就已经血肉模糊了。
      英华看着不忍,向上禀道:“求老爷不要打了,他小时候着过凉,腿有隐疾,打重了怕留下残疾,不好看。”
      陈知县拦下皂隶,动容道:“到底是原配,离了还心疼你。”然后郑重地说道:“黄六出时乖命蹇,为胥维所救,先纳为螟蛉义子,后续为乘龙快婿。奈何竖子不念再造之恩,不重夫妻之义,始乱终弃,寡廉鲜耻,背伦丧德。况律例森严,岂容毫发;王章整肃,孰行干渎?践踏国法,天理不容。判黄六出之休书作废,由胥家重出,再罚银二百两。另县丞执法不严,玩乎职守,罚没当月俸银。退堂!”
      听审的百姓无不拍手称快,慢慢地散去。不一时,街头巷尾都在讲着黄六出的不仁不义,大谈胥维生的宽厚爱人,更是对胥英华的果敢泼辣大加赞赏,说她是个女中豪杰。
      黄六出几乎是爬着出了县衙。
      陈知县抬手示意胥英华留下来。
      胥英华还要跪下,县正摆摆手,说道:“不用了,后堂说话。”
      典史将胥英华引入后堂。
      “坐吧。”陈知县指了指书案旁的椅子。
      胥英华不敢坐。
      陈知县说道:“胥英华,我记得你家是住在京城,但休书里面却是安邑县,这是怎么回事?”
      胥英华答道:“我家原本是住在京城的,六年前来到这个安邑县落脚。”
      陈知县点点头,问道:“你爹还好吗?”
      胥英华一怔,看了看陈县令,说道:“好,他老人家很好。您认识我爹?”
      陈知县难掩喜悦之情,说道:“当然,十七年前,他救过夫人和小舍的性命。我还清楚地记得,当时夫人临盆,但孩子始终生不下来,前后请来了五位医师过来,用了十几副药都不起作用,这样三天过去了,人人都以为必死。当时你爹在礼部家行医,礼部跟我爹认识,听说我的夫人难产将死,就把你爹领来。你爹只一针下去,孩子就生出来了,当时我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就问你爹,怎么这么神。你爹跟我说,他摸到孩子在夫人腹中是逆生,你爹就摸到孩子的手,然后一针下去,孩子负痛,将身一转,然后头朝前就生下来了。等我再看孩子的右手虎口处,果然有一个针眼儿。如果没有你爹,夫人早没了,没有夫人也就不会有孩子。如今,我的儿子已经一十七岁了。”
      胥英华说道:“药医不死之病,神佑良善之人,老爷一家也是前世积了阴德。”
      陈知县说道:“想不到我在这里又得遇了大恩人,哪天我还要去府上拜望你爹爹呢。”
      胥英华说道:“陈大人您太客气了。”
      陈知县说道:“这样,等我忙过了这一阵子,就去府上拜会胥恩公。”随后写了一封书信交与英华带回。
      英华回家将书信交与父亲,说是县令的手书。
      胥维接过信件,心中好生纳罕,说道:“我并不识得这个陈县令。”
      英华说道:“县令说他认识您,说他妻子怀孕难产,前后请了几名医师都束手无策,您一针下去,孩子就顺利地生出来了,母子平安。”
      胥维想了想,点点头,说道:“似乎是有这么一回事儿。”遂展开书信,只见上面写道:
      眷生陈懋德顿首胥恩公足下:台光日远,渴尘万斛,每一动念神驰左右,而参商之隔顿忘矣。惟天相吉人,深感至诚,遂假其便,得遇令爱,想望丰仪。依依下情,伏祈尊照至幸。
      懋德顿首再拜
      胥维放下书信说道:“这位陈大人也是个有心的。”遂将书信丢在一边,单单问了女儿离婚的事办得如何。
      英华一一回复过。
      胥维安慰女儿道:“孩子,夫妇之道,有义则合,无义则离。婚姻是命,聚散皆由天意。夫妻本一体,阴阳和合,方能长久。如若别生情愫,宛如阴阳浮于体外,必不得令终。”
      胥母悒悒地看着英华,一言不发。
      英华浅浅一笑,说道:“爹爹,我和六出本不该在一起,他追求的是荣华富贵,而我要的是情义恩爱,他从未给过我。他把婚姻当成交易,待价而沽,而我只想找到自己的另一半,双宿双飞,琴瑟和鸣。我们道不同,离心离德,同床异梦,趁此一刀两断,江湖两忘,倒也干净。”
      胥维看到女儿想得通,也就放下心来,说道:“我儿,爹爹相信有情有爱的人一定好命。”然后又说道:“回屋休息一下吧。”
      胥母将女儿送入闺房。
      自古都是男休女,却无女休男。胥英华休掉黄六出的案件很快就在安邑县传扬开来,都觉得胥英华是位奇女子,引来了好多少年郎的青睐,惹得媒人们纷纷上门为英华提亲。
      英华无心婚嫁,遂叫爹爹一一回绝了。
      户部胥吏尤盛,耳顺之年,托媒人送千金以聘英华。
      胥英华见状,鼻子哼一哼,对媒人说道:“夫妇之道,义期同穴,一与之齐,终身不改。今虽劳燕纷飞,仍矢志不渝。妾以为弃义而从欲,污也;见利而忘义,贪也。贪污之人,徒损大人之令名。且忠臣不借人以力,贞女不假人以色,两情相忘,岂不各尽其美!”
      媒人将胥英华的话原封不动地讲给胥吏尤盛听,尤盛听后羞愧不已,更慕英华之贤德。
      一个月后,县正和夫人一起带人抬着礼盒来到胥家。
      陈知县一家亲自上门拜望,胥维是受宠若惊。县正自报家门,把从前过往细细一说,胥维也有了方寸。胥夫人和英华陪县正夫人说话,胥维和县正在客厅喝茶。
      陈知县说道:“我此次来,有一件重要的事情与胥恩公商量。”
      “老爷请讲。”
      陈知县说道:“英华可真是个好孩子,美丽又善良,果敢又泼辣,真是女中豪杰。今待字闺中,不知恩公是否想再物色个乘龙快婿?”
      胥维点点头,说道:“我倒是想,只是我的女儿并无此意。”
      陈知县说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英华岂能抗命。”
      胥维说道:“这不好说,大人也看到了,英华是个很有主见的、个性鲜明的女孩子。”
      陈知县点点头,说道:“我先给恩人介绍一下那个年青人,他是一名典史,读书之人,通情达理,正直豁达,知情重义与英华极是相配。我是想牵个红线,成全了这一对儿,不知恩公意下如何?”
      胥维说道:“既是县正大人作媒,那可谓喜上加喜,我没有意见。但不知人家那边?”
      陈知县以手加额道:“那就好,那就好。那边您放心,我已经跟典史说过了,那天在堂上他也见了英华,极是相称。您问下英华的意思,然后我等您消息。”
      胥维说道:“好的,我问过了就回复大人。”
      陈知县还有公事在身,要了英华的庚贴,就告辞了。
      送走了县正,胥维向英华说明了县正此番的来意。
      胥英华说道:“我知道县正大人说的典史,当时在县衙里也有见过,是个少年,眼睛很有神,其它倒也没有太深的印象,只是我不想嫁人了。”
      胥维说道:“傻孩子,怎么能不嫁人。”
      “男人真讨厌。”
      “你爹我也是男人呢。”
      “爹爹不讨厌。”
      “你是怕再找到像六出那样望恩负义的男人?”
      英华点点头。
      胥维安慰女儿道:“这种男人也不多,怎么都会让我女儿碰上。县正大人说,那个典史还挺优秀的,县正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我想他看好的人应该差不了。”
      胥英华脸一红,羞涩地说道:“那好吧,我听爹爹的。”
      两天后,胥维来到县衙,县正恭恭敬敬把胥维请进后堂,胥维注意到有一个年青人始终侍立在县正身旁。落座后,年青人为二人各斟上一杯茶。胥维细细地上下打量着年青人,只见他二十左右岁年纪,温文儒雅,彬彬有礼,举止得体,不觉心上有些喜欢。
      县正开口说道:“恩公,令爱意下如何?”
      胥维说道:“英华并没个主意,我且看过那人的庚帖。”
      县正把准备好的庚贴递给胥维,胥维接过来,细细地看过了,然后点了点头,说道:“两个人还挺般配的,八字相生。”
      陈知县追问道:“恩公,那您的意思是同意这门婚事了。”
      胥维说道:“县正大人做媒,我没有话说,同意了。”
      县正大人高兴地拍起手来,对旁边侍立的年青人说道:“孩子,快去拜见你的大恩人,你的准岳父,胥老先生。”
      年青人上前一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就给胥维磕头,口称恩公在上,受小婿一拜。
      胥维慌了,他站起身来,看着县正,诧异地问道:“这位小哥是?”
      县正说道:“这就是被您救过的犬子,我说的典史就是他,是他要娶令爱英华为妻。”
      胥维急忙摆手,“使不得,使不得。”
      县正急着问道:“为什么?您刚才不都已经答应下来了吗?”
      胥维有些慌乱地说道:“我不知道是大人的公子,我们门不当户不对,有辱大人门楣。”
      陈知县说道:“哪里哪里,如果没有您,哪还有我的门楣,依我看,我陈某还是高攀了恩公您呢。我看两个年青人是郎才女貌,天生的一对儿呢。”
      胥维说道:“我还要再跟老伴商量商量呢。”
      陈知县说道:“亲家公,还商量什么,没有您就没有我的今天,我一辈子都记着您的恩情呢,我会把英华当成自己的女儿一样看待。”
      “这个——”胥维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陈知县说道:“我已经选定了吉日良辰,出月初五日娶英华过门。”
      胥英华说道:“这也太快了,我还要回去跟老伴说一声。”
      县正夫妇眉开眼笑,答应了下来。三天后,就带着媒人,到胥家行纳采礼来了。
      一个月后,陈县正家敲锣打鼓,接英华进门,那天也同样是武家迎娶入赘新郎黄六出的日子。大街上挤满了人,看着陈家吹吹打打把胥英华送进了县衙,却对武家指指点点。黄六出忍着棒伤和武天娇拜堂,样子极为狼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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