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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济世之仁 ...

  •   被犬戎兵洗劫过后的城镇一片狼藉,民房几乎全被焚毁,庄稼被践踏,牲畜被砍杀,手无寸铁的百姓如同草芥任人宰割。
      战火的余烬尚未完全熄灭,四处逃生的人们开始回家,他们呼妻唤子,寻找逃散的亲人。面对死去的亲人的尸骨,他们痛哭呼号,那场景真是让人肝肠寸断。
      京郊安邑郡住着一位行医的中年人,姓胥,名维,白面长髯,慈眉善目。他医术精湛,宅心仁厚,治病救人,从不多收分文,即使没有钱,病也照治不误。他大号胥维,因有起死回生之术,济世活人之功,人们都称呼他为:胥维生,他便是为范司马夫人紫妍治病,而被逐出京城的名医。他本属于吏部的医师局,被逐出京城后,抄官没籍,沦为游医,走街串巷,治病救人于危厄之间。
      这次浩劫宛如一场恶梦,无辜的百姓甚至还没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就死在敌人的屠刀之下。胥维虽不在医师局了,但他仍每天都义务地为伤者医治。他每天都工作到很晚,才收拾起药箱,回家去。
      这天胥维处置好最后一批伤者,便急匆匆地往家赶,他要在太阳落山之前赶回去,否则城门就关上了。多日来的忙碌奔波,以及伤者椎骨铭心的痛,使得胥维的脚步格外沉重,心情也格外压抑,所幸经他手救治过的伤者给了他些许安慰。晚风吹过,带来一丝凉意,胥维长舒一口气,猛然发现路边的一领破苇席漏出一绺头发,再一看里面居然裹着一个人。他走上去,解开席子,原来是一名少年,十二三岁年纪,蓬头垢面,裋褐不完,后背有刀伤,长尺许,深至骨,血已凝固,呈黑色。胥医师用手一摸,胸口尚有余温,颈部尚有脉息,他便动了恻隐之心,背起这个孩子就往家走去。
      前脚刚踏进家门,夫人就迎了出来,见他背着一个人,就问道:“这是谁家的孩子,怎么了?”
      “不知是谁家的孩子,路上拣的,伤得很重。老伴,把东厢房收拾下,再熬一碗独参汤给他喝。”胥维一边说,一边将男孩儿放在床上,用白酒擦净伤口,然后敷上金创药,顺便儿诊了诊脉。胥夫人简单收拾了一下房间,然后打来一盆温水,一条毛巾。
      胥夫人说道:“一会儿,你给他擦一擦脸。”
      胥维点点头。
      “怎么样?”胥夫人问道,“要紧吗?”
      胥维眉头紧锁,好一会儿说道:“左寸浮芤,脉相极危,身体极虚弱,当是流血过多所致。唉,药医不死之病,天佑无妄之人,看造化吧。”
      胥夫人道:“我先去熬药了,要不你先吃饭吧,累了一天了,我看着他。”
      胥维摆摆手,说道:“不急,等我把药给他吃下了,咱们再吃饭。”
      正说着,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儿扑腾腾地从上房跑过来,一下跳进胥维的怀里,甜甜地叫着“爹爹,你怎么才回来?”然后用手指着少年问道:“他是谁呀?”
      胥维抱着女儿说道:“囡囡,你在干什么呢?”
      囡囡答道:“我正要睡觉,听到您说话,就醒了。”然后指着少年问道:“他是谁呀?”
      胥维说道:“一个小哥哥。家里人以为他死了,就把他扔进沟儿里了,我看还有一口气,就把他背了回来。”
      囡囡说道:“爹爹,我饿了,咱们吃饭吧。”
      胥夫人说道:“一整天都提心吊胆的,囡囡吓得直哭,我们娘俩儿一天没吃饭,好担心你呢。”
      胥维说道:“是呀,城门辰时才开,酉时不到就关了,守门人对过往行人严加盘查,城外也都驻了军。”胥维看了一眼女儿,疼爱地说道:“宝贝儿,去看一看,药好了没有,好了就端过来,给哥哥吃下了,咱们就一起吃饭。”
      胥夫人起身说道:“我去吧,别烫着她。”
      “没事儿,娘,我能行。” 囡囡一边说着,一边就跑进了厨房,没一会儿,端过来半碗冒着热气的药水。
      胥夫人接过来,吹一吹试试水温,然后放在桌子上,说道:“晾一晾,一会儿再给他喝。”接着,夫人长舒了一口气,说道:“老爷,外面怎么个情况,今天女儿一整天躲在我怀里不敢动。”
      胥维愤怒地说道:“这群畜生,竟然对手无寸铁的老百姓下手。当时人们都刚进到农田里干活儿,来不及躲避就遭了毒手。多亏了吕忠敏将军,他只带着五百人,就解了围,杀退了这群恶魔。要不,咱们可都成了犬戎贼的刀下之鬼了。”胥维把女儿紧紧地搂在怀里,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
      胥夫人问道:“那吕将军呢?”
      胥维长叹一声说道:“可惜呀,战死了,听说死后还杀了一个犬戎的中军主帅。”
      胥夫人冲着南天门方向拜了又拜说道:“我的天老爷,他可是我们大周国的救星呢。”
      胥维点点头,半开玩笑地对夫人说道:“你给我生个儿子吧,长大后送他去当兵,也和吕将军一样保家卫国。”
      胥夫人微微一笑说道:“这多年我的肚子都没隆起过,怕是生不了了,要不你再娶个能生的来,给你养个大儿子。”
      这时囡囡凑过来说道:“爹爹,等我长大了,就像吕将军一样杀敌卫国。”
      胥维看着女儿,开心地笑了,说道:“好,有志气,爹爹喜欢!”然后又对夫人说道:“老伴儿,看药还热不热了,我喂他喝下去。”
      胥夫人把药碗放在嘴边,试了试温度,递给丈夫,说道:“不热了,可以喝了。”
      胥维把少年稍稍扶起,把枕头垫高,然后习惯性地重又试了试药温,用汤匙一点一点地把药喂下去。看着少年把药吃完,胥维方才放下心来,对夫人说道:“他能把药喝下去,就没事儿啦,依我看,他明天就能起床了。”说完一家三口去吃饭。
      夜里,胥维起床,特意看了少年一次,还为他诊了脉。少年睡得正沉,三部脉象搏动有力,呼吸也平稳,胥维松了口气,默默念道:“果然上天有好生之德。”
      第二天早上,胥维又去给少年诊脉,夫人也跟了过来。这时少年醒了过来,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温暖的床上,身上盖着被子,身旁坐着一对儿慈祥的中年夫妇,少年挣扎着坐起,惊讶地问道:“我这是在哪里?”
      胥维轻轻拍一拍少年的肩膀说道:“你在我的家里。”
      少年紧张地看着胥维。
      胥维按了按少年的肩,安慰道:“孩子,别紧张,我是在路边把你拣回来的,我姓胥,是一名医师。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似乎明白了怎么回事,答道:“我叫黄六出。”
      胥维说道:“黄六出,这个名字好怪。”
      少年回道:“我在家中排行第六,娘说生我那天,外面下着鹅毛大雪,所以就给我起名儿叫六出。”
      胥维点点头,又问道:“几岁了?”
      “十二岁。”
      正说着,囡囡推开门,向屋里张望着,问道:“爹爹、爹爹,您今天还出去吗?”
      胥维说道:“当然要出去,城外还有好多人等着爸爸给他们医治呢。”
      “那我给您装药箱。”说完,转身出去,回手带门时看了一眼黄六出。
      胥维向女儿招招手说道:“囡囡,过来一个。”
      囡囡复又推门进来,径直走向胥维,然后靠在他的身上,盯着醒过来的少年看。
      “爹爹,他醒了。”囡囡说道。
      胥维点点头,把女儿揽进怀里,脸上一扫昨日的阴霾,说道:“谢天谢地,年青人血气方刚,身体复原得快。”然后又对少年说道:“她是我女儿,叫英华,今年九岁。”
      六出看了看英华,笑一笑,眼角挤出几滴泪水,算是打过招呼了。
      胥维继续问道:“孩子,你家在哪里?”
      六出回道:“韩国,我和娘是从韩国过来的。”
      胥夫人问道:“那么远,那你娘呢?”
      少年突然放声大哭道:“娘死了,被犬戎狗杀死了。”
      胥夫人抚摸着黄六出的头,安慰他道:“孩子,别难过,犬戎贼与我大周不共戴天,吕将军已经替我们报了仇了。孩子,你还能找到你娘的尸体吗,要是找到了,我替你买上一副棺椁,把她下葬吧,也免得入了乱葬岗。”
      六出绝望地摇摇头说道:“找不到了。”
      胥维也说道:“也许早被当做无主尸给丢掉了。”接着问道:“那你还有亲眷吗?”
      黄六出说道: “娘说她有个哥哥早年就住在京畿,娘带我出来就是要投奔舅舅的。”
      “那你舅舅叫什么名字,我也叫人帮你打听下。”
      “叫福林。”
      胥维点点头,问道:“他长什么样?”
      黄六出摇摇头,说道:“我从未见过这个舅舅。”
      胥夫人又问道:“你还有兄弟姐妹吗?”
      黄六出继续摇头说道:“没有。我爹爹、三个哥哥和两个姐姐都死得早,就剩下我和娘。主人家欺负我和娘,娘就带我逃了出来,怕被抓回去,所以才远远地离开了那里,本想依赖舅舅做个靠山,没想到刚到这里就碰到犬戎国入侵,娘死了,我也被砍了好几刀,后来的事我就不知道了。如果不是您救了我,我早就没命了。”黄六出一边说,一边哭,无力地缩紧肩膀,任泪水在脸上肆意流淌。
      胥维问道:“你还有别的亲人一起过来吗?”
      “没有。”六出摇摇头,扑通一声跪在胥维面前,声泪俱下,说道:“我一个亲人都没有了,我是奴隶籍,逃出来的,回去一样会被打死——您收下我吧,我能干活,吃得还少,我给您做儿子。”
      胥维抚摸着黄六出的头,安慰道:“孩子,别难过,你若不嫌弃,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我们有口干的,你就跟着吃口干的,没有干的,你就跟着吃口稀的,反正饿不着你。”
      黄六出闻言,扑通一声跪倒在胥维夫妇面前,感激涕零道:“爹、娘,请受孩儿一拜。”说完,一连磕了三个响头。
      胥维忙把六出扶起来,说道:“孩子,以后你就跟我学习医术吧,既能治病活人,也能混口饭吃。”
      胥母看了一眼老伴,又看一眼黄六出,欣慰地说道:“这回你的本事可有了传人了。”
      黄六出的眼里流出了欢喜的泪水,说道:“好的,爹爹,我一定好好学习。”
      胥维点点头,对女儿说道:“囡囡,这是小哥哥,以后你俩就是兄妹了。
      “哥哥!”英华一边叫着哥哥,一边把手伸过去,两个小朋友就像是旧相识一样,一起握了一下手。
      胥维的脸上浮现出幸福的微笑,说道:“六出,试试下床走一走,咱们一起吃早饭。”
      六出还是极虚弱,站是站起来了,但是直打晃,脚下无根,软绵绵的,险些跌倒。
      胥维搀扶着他,说道:“没事儿,吃点饭就好了。”
      走出卧室,来到上房,黄六出看到中堂之上挂着一幅画像,画中一位老人,慈眉善目,松风鹤骨,须发皆白,背上背着一个大大的葫芦。画像的旁边是一幅对联,上联是:秉歧黄之术医治人间百病,下联是:怀济世之仁生成烟火万家。
      黄六出指着画中的老者问道:“爹爹,这是哪位先人?”一边问一边纳头便拜。
      胥维也向上拜了拜,说道:“这是涪翁的仙位,涪翁他并不是我的先人,他老人家通晓歧黄之术,是第一个用针灸术给人治病的医师,是一位大贤大圣之人。”
      六出说道:“爹爹,这位先贤的名字好怪。”
      胥维说道:“这不是他的名字,没人知道他的姓氏,只因他在涪水边结庐垂钓,饮食起居,所以人们就称他为涪翁。他医术精湛,独创针灸之术,所治病者不分贵贱,也不求其回报,是个好医师。”
      “爹爹,他可真是个好人。” 六出说完,又向上拜了三拜。
      胥维点点头,说道:“涪翁不仅给人治病,还给鬼治过病呢。”
      六出好奇地问道:“给鬼治过病?这可真是个奇闻。”
      胥维微微一笑,说道:“是真的呢。说是有一天,涪翁在灯下看书,就听到有人在呻吟,很痛苦的那种。涪翁就问,谁呀?鬼就说,是我呀,我是鬼。涪翁又问,你怎么啦?鬼说:我家本在千里外的东阳郡,一年前因腰痛病而死,没想到做了鬼,腰依然是疼。我听说您医术高明,特地找您来了,希望您能治好我的病。涪翁就对鬼说道:你是鬼,我看不见你,怎么治你的病?鬼就说,麻烦您扎个草人,我就附在草人身上,然后您在草人身上施治,也是一样的。涪翁依言,扎了个草人,然后在草人的腰间四处,肩井间三处分别针炙,针完之后,将草人埋进土里,然后焚香祝由。第二天家里来了个人,进门就对涪翁行跪拜之礼,感谢他治好了他的腰痛之病。涪翁一时没反应过来,还在纳闷,就给人家还了个礼,结果一抬头,那个人就不见了。晚上,那个鬼就托梦给涪翁,感谢他不但治好了他的腰疼病,还为他祷告祈求冥福。”
      六出说道:“我也要像涪翁他老人家那样,做个救死扶伤的好医师。”
      “好孩子”胥维拍一拍六出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我以后出诊就带着你,你要用心,不清楚就问。我诊脉时会说出具体的脉象和对应的症状,你要用心去记,然后你再去切脉,反复体会脉象的细微变化和千差万别,浮沉迟数细弦散,长短虚实洪滑缓,革牢涩弱微且濡,动促代紧芤结伏,一共二十七种脉相,差别极其细微,不用心,往往会出错,医者父母心,所以你一定要留心,用心去记去学去琢磨,去为那些贫病交加的人解除痛苦。”
      六出点点头说道:“好的,爹爹,我记住了。”
      这时,胥夫人从厨房端上来饭菜,说道:“孩儿她爹,快吃饭啦,把六出都饿坏啦。”
      胥夫人早在中堂摆下一张八仙桌,胥维拉着六出说道:“来,我们一起吃个饭。”然后一家人就围坐在一起,胥维上坐,胥夫人对席,六出和英华打横。这是六出第一次吃到的最有温情的早餐。
      胥夫人一边给六出的碗里添菜,一边说道:“六出,多吃饭,多吃菜,你的身体会恢复得快些。”
      六出点点头,说道:“我很能吃的,娘常说,半大小子,吃死老子。”
      胥维笑了,说道:“能吃好啊,能吃说明你身体好。”
      六出说道:“爹爹,我吃饱了浑身都是力气,我能干活儿,什么活儿都能干。”
      胥维笑着说道:“好,能干活儿就好。从明天早上开始,你卯正起床,卯正三刻我们出发去军营给受伤的官兵和百姓治病,我也正需要个帮手呢。”
      六出问道:“爹爹,给人看病为什么要起那么早,咋跟我们种地一样呢?”
      胥维说道:“因为早晨的时候,人刚起床,尚未进食,也未运动,阴气未动,阳气未散,经脉之气充盈,络脉之气平和,这时的脉象最能代表一个人的身体状况,也就更有助于医师的确诊。”
      六出点点头说道:“原来如此,我明天寅正三刻即起。”
      胥维拍了拍六出的肩膀,说道:“就卯正吧,你身体还在恢复中,多睡一会儿。”
      六出点点头,狼吞虎咽地吃起来。英华看他急切地吃饭的样子,咯咯咯地笑。

      逃难的百姓陆陆续续地从外面回来,在战火未烬的废墟中重建家园,恢复生产建设,官府也拨粮拨款救助受难的乡民。军营就分散驻扎在城外,兵丁严格盘查过往行人,保护百姓的生命财产安全和正常的生活秩序。
      军营外,一老汉领着一位十几岁的少女来找人,守门的士兵拦住了他们。
      小校说道:“这里是军营,闲杂人等不许靠近!”
      老汉略显激动地说道:“兵哥,老汉姓乔,要找一个年青的军人,他救了我们父女俩的命,却不幸战死了,我要给他收尸。”未及说完,声音已哽咽,两行浊泪扑簌簌地流下来。
      小校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这对儿父女,问道:“那名军人叫什么名字?”
      乔老汉摇摇头,说道:“不知道。我女儿认识他。”
      小校往地上一指,说道:“站在这里不要动,我进去通报一下。”
      不一会儿,小校回来把乔老汉父女带进一个营帐,一位长官模样的校尉接见了他们父女俩儿,简单询问后,校尉安排人带他们去认尸。
      军营后边死尸遍地,尸体都太惨了,缺胳膊的少腿的,肠子流出来的,身首异处的,比比皆是,还有尚未断气的,在那里痛苦地呻吟,淒惨无比,简直是人间地狱。一队队的兵勇正在分拣死尸,还有上百名医师忙着为那些伤兵处理伤患。乔老汉跟着女儿足足找了有一个时辰才找到恩人的尸体。赵勇的后背插着一把刀,顺着刀口流出来的血都已变成黑色的痂块儿了。
      乔老汉和女儿跪下来,抚摸着恩人的尸体放声大哭。乔老汉喃喃地跟小校说道:“犬戎狗来了,当时我们一家三口正在田里干活,她娘腿脚慢了点儿,被狗贼一刀砍了。就是这位小哥,如果不是他,我们父女俩早就没命了。他一个人挡住了十几个犬戎狗,我们才有机会逃出去。可是这位小哥,他——死了。”说完伏在恩人身上嚎啕大哭,女孩儿也是泪流满面。
      有认得的,告诉小校说,这名士兵叫赵勇,是一名百夫长。小校验明了赵勇的身份,回了上司,然后告诉乔老汉明天过来。
      第二天,乔老汉去军营取回赵勇的文簿和敕告,雇了一辆马车,载着赵勇的棺椁辗转回到了赵勇的故乡——卧牛岗。
      赵父有三子,都死于战乱,外敌入侵令赵家子嗣全无,这使得赵氏夫妇悲痛异常。兵部念及赵氏三子均死于战乱,遂注销了赵家的奴隶籍,分发钱粮和土地,同时追封赵勇为千夫长。
      乔老汉和赵氏一家一起安葬了赵勇,墓上立了一块碑,碑上刻着:恩人赵氏勇之墓。
      乔老汉对赵氏夫妇说道:“勇儿救下了小女媛儿的命,如果您二老不嫌弃,就让她给你二老做女儿吧,她手脚勤快,会养蚕,能织布,洗衣做饭都行。”
      赵母揉着通红的眼睛,说道:“那怎么成,您身边也需要有个人照应一下才好,我怎么能要你的女儿。”
      乔老汉真诚地说道:“如果不是勇儿,不要说我女儿,就连我这条老命都没有了。我就把她送给你家了,从今往后,她既是你的女儿,也是我的女儿。”
      赵母看了看乔媛,这是一位乖巧、俊俏的姑娘。如果儿子不死,倒可以让她做自己的儿媳,想着想着,禁不住悲从中来,压抑着自己不哭出声来却禁不住泪水哗哗地流。
      乔媛给赵家二老跪下,说道:“爹娘,从今以后,我就是你们的女儿了,就让我来陪伴在二老身边,结草衔环以报。”说完又深情地叫了一声爹和娘,赵母抱住乔媛放声大哭。
      赵母抚摸着乔媛的头发说道:“我有这么好的女儿,可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份。”
      第二天,乔媛在赵勇的坟前削去长发,然后把头发埋进赵勇的墓旁,深情地说道:“勇哥,你舍命救了我,从现在起我就是你的亲妹妹了,我会经常来看你,陪伴你,我不会让你感到孤单。”
      从那以后,乔媛就住进了赵家,视赵父赵母如生父生母,赵父赵母也视乔媛为己出。
      在整理赵勇的遗物时,乔媛发现了两片叠得整整齐齐的苎麻布。乔媛小心地展开来,只见上面工工整整地写着字:
      “她叫青娥,比我小两岁。那天她在山上放羊,我担柴回家,听到她在叫,我就跑过去看,原来有狼在袭击她的羊群,我就冲过去赶走了狼帮她找回了羊。她很感激我,叫我哥哥。她很漂亮,像水一般温柔。从那以后,我就经常看见她。每次她都把采好的果子给我吃。她很善良,有一次,我把拣来的鸟蛋送给她,她说:鸟妈妈在家不知急成啥样呢。她说这话时,我感觉到,她比鸟妈妈还急。从那以后,我就再也不掏鸟窝了。
      我们在一起有两年,这两年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那两年我的整个天空都是蓝色的,充满了阳光,暖暖的,像有春风在吹。
      这两年犬戎一直都在欺侮我们,两位哥哥先后战死了。我也要去当兵了,我发誓要杀光这群畜生,不要让她受到伤害,等杀光了犬戎贼,我就回去娶她。”
      从文字的记述中,乔媛知道赵勇曾深爱着一个女孩儿,她的名字叫青娥。
      乔媛想问一问赵母,勇哥提到的青娥姑娘现在的状况,却又担心提起勇哥时,赵母又会伤心难过,所以话到嘴边,就又咽了回去。

      一天乔媛正在院中筛选桑叶,就听得有人敲门。乔媛走过去开门,见门外站着一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年青女子。
      “你找谁?”乔媛问道。
      年青女子上下打量着乔媛,诧异地问道:“你是谁?”
      乔媛不假思索地说道:“我是赵勇的妺妺,请问你找谁?”
      年青女孩儿推开乔媛说道:“不对,我才是勇哥的妺妺,勇哥只有一个妺妺,就是我。”说完用手指了指自己,大踏步地走进院子里。
      凭借着女性的本能,乔媛猜想,这个女孩儿一定是青娥,便问道:“你就是青娥姑娘吧?”
      青娥看了看乔媛,点了点头,然后问道:“你还没告诉我你是谁呢。”
      乔媛拿眼睛瞟了一眼屋里,又用手指了指门外,小声说道:“走,我们门外说话。”说着就向门外走去,青娥迟疑了一下,也就跟了出来。
      乔媛对青娥说道:“勇哥他已战死疆场了,你不要再找他了。”
      青娥乍一听如此说,就如被雷击了一样,突然钉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好一会儿才说道:“不可能,你骗我!”说着推开乔媛返回到院子里,大声叫道:“勇哥,勇哥,我回来了,你在哪儿?”她虽然不相信她的勇哥已经阵亡了,但声音里已带着明显的哭腔,鼻音也很重。
      赵母听见外面有人喊勇哥,就从屋里走出来,见院子里站着一个年青的女孩儿,脸上挂着泪珠儿,就问道:“姑娘,你找我儿子吗?”
      青娥点点头,急切地问道:“娘,勇哥回来了吗,勇哥在哪里?”
      赵母眼圈一红,哽咽着说道:“他战死了。”
      青娥显然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她猛地冲进屋子里面,嘴里大声说着:“不可能,不可能,他说过,打完仗就回来娶我的,他不会抛下我的,勇哥,你在哪儿,你快出来!”
      乔媛带青娥来到自己住的房间,推开门,在床头的春凳上赫然摆放一个灵位,上面写着:恩人赵氏勇之位。这时,青娥才真正意识到她的勇哥是真的不在了。青娥轻轻唤了一声:勇哥,眼前一黑,瘫倒在地。这些年对自由的期待、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对夫妻恩爱的渴慕,均已成灰,青娥的心都碎了。
      赵母和乔媛两个人将青娥弄上床,捋前胸搓后背,好一会儿才把青娥弄醒过来。
      醒过来的青娥又扑倒在赵勇的灵位前,哭得是撕心裂肺,引得赵母和乔媛两个人的心里也很不好受。
      好一会儿,青娥才止住悲声,说道:“娘,勇哥的墓在哪里,我要去他的坟上看一看。”
      赵母到此时尚不知道这个年龄与乔媛相仿,同样是青春俊美的女孩子到底是谁,遂问道:“姑娘,你是谁呀,你是怎么认识我儿子的?”
      “娘,我是青娥。”
      “青娥?!”赵母想了一下,说道:“这个名字好耳熟呀,勇儿跟我不止一次地提起过。他当兵走的时候,还留下一样东西,嘱咐我说如果你来,就送给你;如果你不来,就让我一定要留好,等他回来。我去给你找。”
      赵母从柜子里翻出一个妆箧盒,里面有一个绢布包,打开绢布包,里面是一片苎麻布。赵母把绢布包连同苎麻布一起递给青娥,说道:“这就是勇儿让我留起来的,说是要送给你的。”
      青娥接过来,小心翼翼地展开苎麻布,只见上面写着一首诗:
      碧草青青兮郁郁芊芊 之子于飞兮颉颃其羽;
      杨柳依依兮蔓蔓成烟之子于飞兮两心相许;
      绿水扰扰兮脉脉如诉之子于飞兮载歌载舞。
      诗尚未看完,青娥的泪水便已打湿了苎麻布,字迹因吃水而变得模糊了。
      赵母不认得字,但凭感觉,她已经知道,这个叫青娥的女孩子是儿子的恋人。
      赵母对乔媛说道:“媛儿,你带青娥姑娘去看勇儿吧。”
      乔媛点点头,拉着青娥往外走。
      青娥对乔媛说道:“我去街上预备点东西,你稍等我下,我一会儿就回来。”说完就出去了。
      果然,不到半个时辰,青娥就回来了,手里拎着一大包东西。
      乔媛就帮她拎着,两个人逶迤来到赵勇的墓地。
      青娥来到赵勇的墓前,从袋子里取出香烛纸钱、香炉还有酒醴和果品等物,在香炉里插上香,杯子里斟满酒,然后跪了下来,乔媛也陪着跪了下去。
      青娥取出一条白绢,缠在头上,然后在杯子里斟满酒,举过头顶,未待开口早已泪流满面,哽咽着缓缓说道:“伏以流光苒苒,人事无常。黄土一抔埋忠骨,渴尘万斛空断肠。妾青娥,家住卧牛岗赵宅,夫君赵勇三月前死于兵祸,安葬于此。我二人恩深情重,无奈阴阳两隔。妾谨发诚心,备具三牲酒醴香纸钱财,仰烦墓前守魂童子,请出亡夫赵勇赴墓前受今供养。再运真香一心,请土府甄皇大帝、后土紫英夫人、山家将相二十四位神君、五方五帝神君、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来山去水、四值功曹一切过往神祇普降墓堂,受今供养,清酒在樽,开壶酻献,伏惟尚飨!”
      说完,将酒洒在地上,然后匍匐在地,一连磕了三个头。乔媛也陪着磕了头。
      磕完头,青娥开始烧化纸钱,一边烧一边默默地流泪。大约有一顿饭的功夫,青娥媛媛起身,除去头上的白绢,铺在香案之上,然后提起笔来,凝神片刻,写道:
      碧草青青兮郁郁芊芊 不得于飞兮伤其羽
      杨柳依依兮蔓蔓成烟中有悲鸣兮失其侣
      绿水扰扰兮脉脉如咽琴瑟难成兮断魂曲
      写完诗,青娥在心里黙念了一遍,然后点燃了,随着一缕轻烟的升起,思念之情也传到了另一个世界。
      随后,青娥将头发披散开,取出一把梳子。乔媛见状,接过梳子,细细地为她梳理,然后将她的头发高高盘起,将银簪子别在头发上。青娥点燃了香,然后双手按在胸前,默默祈祷。好一会儿,青娥转头对乔媛说道:“媛儿,我要与勇哥成亲,你做我的媒人吧。”
      乔媛一惊,问道:“媒人?我没做过呀。”
      青娥说道:“没关系,你看过别人成亲吗?”
      乔媛点点头。
      青娥又问道:“那你知道婚礼上主婚人都说啥吗?”
      乔媛想了想,点点头。
      青娥说道:“那就好,你照着人家的说就行。”
      乔媛点点头,站立一旁,按照青娥的旨意,拉长了声调说道:“伏承天地,顺应媒议。良缘夙缔,佳偶天成。今青娥与赵勇结为夫妇,虽六礼未行,姻缘自有天定。情愿事高堂、传懿范、奉箕帚、执巾栉、掌衣履、拂枕席,谨效鸾凤于飞、共享琴瑟合鸣。一拜天地。”
      青娥跪下来,冲南边磕下头去。
      乔媛再说道:“二拜高堂。”
      青娥回道:“回家再拜。”
      乔媛再说道:“夫妻对拜。”
      青娥在赵勇的墓前缓缓跪下去,然后磕了一个头。
      乔媛再说道:“礼成,入洞房。”
      青娥呆呆地看着赵勇的墓碑,泪水模糊了双眼。
      乔媛难过地说道:“娥姐,我是第一次给人家做司仪,说得不好。”
      青娥摇摇头说道:“不怪你,我也是第一次给人家做新娘,望门即寡。”说着说着,泪水竟扑簌簌地流下来,然后又对着赵勇的墓说道:“勇哥,我回来是要与你成亲,永同欢爱,奈何阴阳两隔,你已作鬼,但不管你是人是鬼,我都是你的人,这个亲还是要成的。刚刚我们夫妻已经对拜过,现在就喝合卺酒。”说完,左手端起一个酒杯,右手再端起一个酒杯,将两杯酒举到齐眉高,再碰一下,然后将一个酒杯的酒洒向墓碑,将另一杯酒自己喝下。
      青娥继续说道:“如今喝了合卺酒,我就是你的人了。爹娘那里你尽管放心,我侍奉他们就如我的亲生父母,你在九泉之下尽可放下心来。如果我哪里做得不够好,你尽可托梦来,告诉我。”青娥沉吟了一下,接着说道:“只是有一件,你不在,赵家香火无法延续,妾实难无米之炊。”
      青娥看着香也燃尽了,方起身和乔媛回家去。
      回到家中,天已黑了下来,赵勇的父亲也从田里干活回来了。赵母已准备好饭菜专等乔媛和青娥回来,一起吃晚饭。
      青娥进得屋来,拜见过了赵父和赵母,然后跪着说道:“爹娘,我回来本是想与勇哥商量婚事的,却不成想他已命丧疆场。今天我在坟前与勇哥举行了结婚仪式,从现在开始我就是您的儿媳妇了,我已经答应勇哥在您二老身边尽孝,为二老养老送终。”
      赵父赵母喜不自胜,赵父说道:“我一个庄稼汉,何德何能,老天竟然赐给我一个女儿,一个儿媳妇。”说完,夫妻俩儿对着南天门频频作揖。
      赵母一手挽着青娥,一手挽着乔媛,说道:“老头子,快看,我们家又热闹起来了!”
      赵父点点头说道:“这样的日子才有盼头啊。”
      晚上,乔媛和青娥就睡在一张床上,月光映照在青娥的脸上,泛着亮亮的光,乔媛很是心疼她。
      青娥长乔媛两岁,两人姐妹相称,情好日密。两个女人辛勤劳作,养蚕绩麻纺布,料理家务,洗衣做饭,劈柴担水,样样都行,赵母自是欢喜非常。赵父每天去田里作活儿,早出晚归,日子倒也安稳。
      时间长了,两颗孤独的心也贴得更近,晚上睡不着,就说些悄悄话。乔媛就问青娥道:“你离开勇哥后去了哪里,怎么没有和家人在一起?”
      青娥说道:“我本是奴隶籍,在我十岁那年,母亲因病去世。后来,家乡暴发时疫,父亲和哥哥染病,相继去世,我就变成了一名孤儿。主人家的公子不怀好意,企图污辱我,我不从,就骂我是假干净,把我卖进了女闾。我在那里七个年头,攒够了赎身的钱,就脱籍出来找勇哥,那天我兴奋得整个人都要飞起来似的,我反反复复地憧憬着和勇哥见面时的场景,我想当我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时,那会是什么样的情景,他一定会抱起我,他一定比我还要开心;然后他就会迫不及待地找媒人向我提亲,迎娶我;他会把我带进洞房,掀开我的红盖头,然后我们就生一堆小宝宝——可是老天爷不遂人愿。”
      乔媛伸手理了理青娥额前的秀发,安慰他道:“娥姐,别难过了,要不让娘跟媒人说,给你找一个和勇哥一样优秀的男人娶了你。”
      青娥摇摇头,说道:“我才不要,没人会像勇哥那样好,他是我的初恋,还是个大英雄,永远在我的心里面,我不会离开赵家的——媛儿,你有过初恋吗?”
      乔媛想了想,摇摇头,说道:“没有,不过我心里面有一个超级大英雄。”
      “谁呀?”
      “就是勇哥。如果我以后要是嫁人的话,也要嫁一个勇哥一样的男人。”
      青娥说道:“明天就立秋了,我要去他坟上看一看,填把土,天凉了,我怕他会冷。”
      乔媛说道:“我跟你一起去。”
      青娥摇摇头,说道:“我自己去吧,勇哥是个腼腆的,看到我带着别的女人来,也许有些话倒不好说出来。”
      乔媛不作声。
      银色的月光如水般倾泻在乔媛的玉臂上,在这深邃的夜幕里,蟋蟀的鸣叫声显得更加悠长清越。
      青娥伸出手来,隔着被子将乔媛搂进怀里,将鼻子贴在她的香肩上,突然出其不意地在她的玉楼上轻轻地咬下去。
      乔媛轻声呻吟了一下,说道:“你弄疼我了。”
      青娥掀开乔媛的被子,把她拉进自己的被窝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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