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伽狂》云落归卿

15、不忘

　　叹无伤的红尘，晓悟得千百寸。
　　又是一季寒冬，谢承寺站在凤凰阁上，久久望着天边的云，手中是霖川腕上那串幸运铃，他拿回来后便修好，一直贴身携带。
　　银鸿走上楼梯，见他仍如往常一般从清晨站到傍晚，只进了一碗粥，丝毫不动半分，还是心疼地劝：“承寺，别坏了身子，阿川回来定也不希望看到你这样。”
　　谢承寺仍是岿然不动，半晌，只喃喃开口：“不过两月有余，我还能撑。”
　　银鸿给他披上外衣，也随他一同站在栏杆前望着：“不知阿川的计划可成功了，灵境我去了，就连神妃都不知晓他的去向，请雾照神代为寻找，可天界也无半分他的踪迹。”
　　“师叔，辛苦了。”谢承寺终是转过身，握住银鸿的手一步步走下楼梯。自域龙之战后，圣子莲花连同霖川就一并消失在了天地之间。
　　众人回到驭灵派休养几日后，罗潇子怒气冲冲回来找驭灵派要人之时，谢承寺就知道，连圣子莲花的主人都找不到，除非霖川自己回来，不然是神是魔也无法寻得他半分踪迹。
　　谢承寺心里只记得霖川给他的那个约定，虽然自己还未来得及给霖川答案，但他始终相信，霖川不会这样就离他而去。而额间那抹莲花仙印，也始终还差了中心的一瓣。
　　霖川那么在意他能否成仙，肯定不会不回来的。
　　诸如此类的话，谢承寺劝了自己足足好几十句，可每每思及霖川那句“此生我们已不能再相见”，他就觉得胸口一阵钝痛，痛到只想用刀剜下额间的仙印。若不是这该死的仙印，霖川怎会离他而去。
　　两月过去，驭灵派的名声地位因斩杀域龙而在江湖中更上一层楼，慕名而来的修士一波接着一波，忙得谢承寺和四大长老昼夜不停地处理公事。闲暇之时谢承寺都会来凤凰阁上久久站立，任谁劝也没有用，只有银鸿懂他心里的苦，所以他也只允许银鸿偶尔上来陪自己说会话。
　　“不辛苦，只是驭灵派上下还指着你，切不可伤了身。”银鸿不放心，直把人送到屋门前才离开。
　　两月后，霖川苏醒在千里之外的大漠苍穹，身旁黄沙相伴，放眼望去皆是寂寥，毫无生机。
　　圣子莲花已化作实体，放置在他的掌间，无根却生机蓬勃。
　　他活动了下筋骨，见已回到自己的身体，霖川总算是舒了口气。虽然不知莲花带他到了何处，但眼下看来还没被罗潇子纳入囊中，只需再完成最后一劫助谢承寺成仙，他也就功德圆满，可以再登神位，重回天界。
　　霖川起身，拍了拍一身的沙土，运转了体内的内力，一切如常，只不过圣子莲花只剩下中心一瓣还在发亮，其余八瓣都已枯萎。他四处张望着，希望能寻到什么过路商人，告知他去向。
　　走了半日，直到太阳高悬空中，霖川才看到了一处客栈。他口渴难耐，摸了摸身上还有一个香囊，想以此换些水喝。
　　老板娘是个麻利的爽快人，见他衣衫褴褛、浑身满是血污，以为他遇到了匪患，连忙带霖川去沐浴更衣，还免费送了他一盘小菜吃。
　　霖川换上粗布麻衣，一头银发就更为瞩目，老板娘坐在桌边，小心翼翼地问：“公子可是什么仙人？”
　　霖川笑道：“怎会这样认为？”
　　老板娘十分虔诚道：“我们一家客栈在这大漠中开了十几年，听也听了不少神话传说，也遇到过一些稀奇事，真有那么几次状况就是仙人帮我们解决的，那些仙人也和你一样，有一头银发呢！”
　　霖川倒来了兴趣：“什么稀奇事？”
　　老板娘已然把他当做神仙，只不过是落难的神仙：“哟，这可太奇了！有一次我们的煤不多了，还是冬季，给我们送货的人迟了一个多月都没来，我们想去镇上自己买，这大漠还起了沙暴，好几日都不停。眼瞅着就要困死在这大漠里了，一天晚上突然有个仙人敲开我们客栈的门，手那么一挥，两大筐煤就凭空出现了！”
　　“还有那么一次....”
　　霖川看着老板娘说的手舞足蹈，越发兴奋起来，也配合得点点头：“只是可惜，我这仙人如今落难，没有什么本事给你们东西，不如就拿这个抵了，也算能换些钱财。”
　　霖川将香囊从怀里掏出来递给老板娘，老板娘接过去仔细一瞧：“我的乖乖！这香囊都是拿金丝线缝的，还有这里面的小玉牌，多精致啊！”
　　玉牌？霖川不记得自己的香囊里有玉牌，他连忙拿过来看，上面刻着繁杂的纹路，不像寻常文字，倒像是神文。
　　老板娘见状，十分体贴道：“唉，这个玉牌牌一看就是有法力的，我们也不会用呀，这个香囊就够了！够了！”
　　“老板娘，还有一事想向您打听，这最近的镇子是怎么走？”
　　老板娘指了路，还给他塞了个饼子，霖川谢过老板娘，手里紧紧握着玉牌出了客栈。
　　原来这里距离驭灵派仙山足有千里远，就算到了镇子上能得到画阵材料画得传送阵，也要至少五六个传送阵才能赶回。而传送阵又是最耗费内力的阵法。
　　霖川运转内力，估摸着自己的这些内力是不够的画那么多传送阵的，只能先徒步走到镇子上再寻他法。
　　天界众神殿中，天帝坐在神座上，面对着久跪不起的罗潇子久久不语。
　　罗潇子声色俱诚：“天帝，那圣子莲花被霖川附身夺走，一时臣无法将其拿回，现下四处不得寻，还望天帝指明方向，臣好早日带圣子莲花回归天界，为您效忠。”
　　天帝却只是摇头：“并非吾不帮你，实乃圣子莲花也有一半归佛神所管，想必是佛神挪动，吾也不好询问。”
　　罗潇子心里冷笑一声，他又怎会不知佛神是什么脾性，向来不问世事，怎会突然管起圣子莲花？明明是天帝不屑出手，但面上只好作罢。罗潇子出了众神殿，忿忿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佛神殿，思虑再三，还是没有踏进。
　　又走了大半日，霖川赶在最后一丝夕阳消失在天际前赶到了距离大漠最近的镇上。镇子不大却很热闹，充斥着来往的过路商人和旅人。
　　霖川身上已无分文，只能先变出一些钱财来住个客栈，明日再寻材料画阵。他推开屋门，破旧的木床发出吱呀声，被褥也是经久未换，散发着呛人的臭味。霖川在屋内转了一圈，见也没什么东西可用，只好找来草席铺在地上，在上面打坐运息。
　　“予可是霖川？”
　　一道不大不小的梵音从脑中轰鸣而出，吓得霖川猛地睁眼，见四周无人，以为自己累出幻听，重又打坐运息起来。
　　“霖川，吾乃佛神，圣子莲花可在予体内？”
　　霖川确定了并非自己幻听，他再次睁眼，只见面前慢慢展现出一人形轮廓，待到全部展现出来时，那人的面容却隐藏在佛光之后不得见。
　　霖川忙起身跪拜：“见过佛神，圣子莲花的确在我体内。”
　　还曾是百伽神时，霖川与佛神曾有一面之缘。佛神不问世事，只在天界重要的节日和神仙飞升时才出现，为新晋神仙赐予佛光护佑。
　　霖川依稀记得自己刚飞升成神时，佛神前来为自己赐予佛光，见霖川尚无封号，佛神心血来潮，替他验了佛性慧根，额外赐予“百伽”这一封号，因此百伽神得佛神亲赐封号之事也传遍了天界。
　　那时众神仙皆以为百伽神是天赐神位，就连与天帝齐位的佛神也对其青睐有加，必定是万年难得一遇的，彼时只有霖川得知，那只不过是佛神一时的心血来潮罢了，他与其他神的神格也并无差别。
　　许是这名号太响，霖川不得已勤加修炼，生怕被人发觉配不上佛神亲赐封号的能力，久而久之，他也真就练出了一套他神难以匹敌的神力，被天帝委以重任，是为战神列之首。
　　思绪飘远，霖川晃了晃神，又虔诚地跪拜下去。佛神点点头，伸手在他额间一抹：“百伽，凡间两月已过，这两月内吾助予魂魄在圣子莲花中休养生息，这最后一劫，吾也将助予尽快渡过，早回天界。”
　　“听佛钟三响之后睁眼，吾将予之实体已毁，这样就算是天帝也无法寻得予之气息。”佛神又是在他额间洒下无根水，助霖川魂魄脱离躯体后保持神智清明。
　　“予最后一劫是以魂魄渡过，不会被任何人发觉予的存在，自然这最后一劫也是难上加难。”佛神顿言，尔后叹了口气，“终是吾一时心缘不稳害了你，百伽，可有怨？”
　　霖川心里此刻只剩下坦然，他又是重重拜下：“佛神，我没有怨，只求尽快完成这劫数，获得解脱，此后是否回归天界神位，抑或皈依佛门，更是无怨无求。”
　　“好。”
　　佛钟一响，二响，三响。
　　再次睁眼，他就已看到熟悉的亭台楼阁，仙山环抱。
　　不曾犹豫，霖川抬步就奔向凤凰阁，一颗心在无形的魂魄跳得惊天动地。
　　一步，两步，三步。
　　谢承寺这日仍如常站在凤凰阁的栏杆前眺望着远方，手中是他新写下的信笺。
　　银鸿见劝他无果，只能助他抒解心绪，建议谢承寺将想对霖川说的话都写在信中，待霖川归来之时可以一并拿与他看。
　　谢承寺在写了一两封后觉得这个办法的确可行，于是大量的信纸开始成箱的往凤凰阁上搬，而被一同搬上来的还有锻造炉。谢承寺还记得和霖川说过自己要打神器，不过这次的神器也有霖川的一份，名字都想好了，只待霖川回来给他当做惊喜。
　　他每每思及霖川给自己的约定为来生，却又与他说“此生已不能再相见”，怎样想也想不明白是何意，今日思虑再三，终是想到霖川可能已回天界神位，彼时神与凡人自然不得相见，只有谢承寺飞升成仙，两人才可能再续前缘。
　　谢承寺倚在栏杆边，伏首写着什么。
　　霖川知道谢承寺如今已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但仍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走到他身畔，看去他信中的内容。

　　“霖川，这凡间太多悲欢离合，
　　误会难解，缘分错过，求而不得，天人永隔。
　　修仙之路迢迢，说是盼望得道成仙，
　　但谁不知位高者痛苦更甚。
　　霖川，百伽神已让你蹉跎半生，
　　我只望你不是众人的追星捧月、仰首瞻望 ，
　　而是可以平庸无奇，甚至一无是处。
　　若何时百伽神已不再是天界独有的存在，
　　你别忘记，在我心里，
　　霖川永远占着那份独有的爱意。”

　　信罢，霖川不知自己何时已泪流满面，他何曾没想过不再当这天界的百伽神，但命数如此，他已身不由己。而谢承寺是唯一懂得自己之人，却因为太懂得自己而攀扯上了同样的命数，导致无法相守。
　　霖川望着谢承寺消瘦一圈的面容，手穿过了他的脸颊。
　　谢承寺抬起头深吸了口气，突然感知到周遭似乎有什么不一样的存在。
　　他忽的来了精神，手中紧紧拽着信纸。
　　是在哪里？是何人？何物？
　　谢承寺焦急地转了一圈又一圈，霖川在原地挪不动步子，此刻已无暇顾及什么渡劫轮回，只想报住他痛哭一场。
　　谢承寺重又走回到栏杆前，没有寻到任何事物却也没让他气馁，只是眼眸里更带上了些许期盼，遥遥地望着天边的云。
　　身后锻造台中悬浮着的神器已塑形成功，两把神剑并立，发出耀眼的色彩。
　　他坚信，霖川来过，终有一天，他会再回到他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