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伽狂》云落归卿

14、暂别

　　霖川穿入妖兽中心时，曾想过如果体力不支，或赵嘉容这副躯体的内力不够，支撑不到因谢承寺而死在域龙手中该如何。他提着剑从中穿梭，耳边妖兽们的嘶吼声和皮肉被切割开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都让他内心格外的平静。
　　好在方最的阵法极快的支援引走了大部分妖兽，霖川捂着受伤的左臂躲在一处岩石后时，看到了处于层层妖兽包围圈中心的域龙。那域龙生得一副八角模样，尾长足有十里，通体黑赤色的皮肤坚硬如甲，正高度警惕地瞪着一双椭圆形眸子观察四方。
　　霖川想突出阵去，却见方最率人已杀了进来，他连忙四处躲藏，不能让方最发现他顶着赵嘉容的身子在这里大杀四方，若战后方最还能侥幸存活，看赵嘉容身死也必不好解释。
　　他靠在一处废墟后，抬起头看向城门的方向，不知谢承寺会不会随后一齐杀入。霖川深觉疲累，闭上眼悠悠叹了口气。
　　“击杀域龙！至死方休！”
　　“杀！！！”
　　“杀！！！”
　　“杀！！！”
　　滔天的怒吼声随着妖兽们的倒下涌入，霖川精神一振，提剑站起身来。谢承寺的身影出现在最前方，一如既往的丰神俊朗，杀意凛冽，如天神降临。
　　域龙见这方的妖兽们已被突破，转身全神贯注地对付起修士们。谢承寺低头寻找着霖川的身影，心急如焚：“霖川！你在哪！！！”
　　“霖川！！！”
　　一道粉色身影从后方一跃而上，霖川有些庆幸赵嘉容修了御剑术，他追赶不及谢承寺的速度，只能挥剑向他身后劈去，引起他的注意。
　　谢承寺感到身后有异，旋即回身一剑刺去，却在看清人后将剑指侧方，霖川笑着将剑收回，脚下刹不及，直接撞进了谢承寺怀里。
　　“阿川？！你的伤...”谢承寺忙御剑至更高处以免被妖兽袭击，他摸到手上粘稠的血迹，心疼地皱起眉来。
　　霖川站稳在他剑上，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没事，只是被划了一道。”
　　他看向域龙昂首在空中盘旋飞行，朝修士们吐出火球与水球并行的法术攻击：“现在必须全力一战，如若再次放跑它，恐怕就难抓了。”
　　谢承寺：“方最行法阵压制域龙，我处中央的天卦阵眼，必要时集所有阵眼之力对域龙发起致命一击。若我那一击有误，恐就要多流不少修士的血了。”
　　霖川却注意到谢承寺额间已生出新的一瓣印记，奇怪地问道：“怎又生了一瓣印记？域龙此劫明明还未过。”
　　谢承寺一摸，想是刚刚魂魄仿他双亲之时，他心系法阵和域龙之灾，宁失亲情也要击破屏障为天下生灵计，算作亲恩一劫已过。
　　“此事说来话长，还未问你，怎的寻得出城之法？”
　　霖川诚言：“我出了一处小巷，本想拉个人问路，但只有一老人还未跑远，他知晓我要出城，还特地带我去了一处不起眼的城墙洞口，才得出城。”
　　谢承寺总觉得有些不对：“百姓逃灾都急于奔命，老人与孩童更会被优先转移，为何那老人孤身一人，还不怕死地帮一个陌生人？”
　　两人对视一眼，刚念不好，身后有一阵黑雾就席卷而来。
　　谢承寺及时推开了霖川，霖川一个站立不稳，从剑上摔了下去。那黑雾的主人自雾后缓步而出，身着红袍，面带覃鬼面具，正是他们此行特为找寻的莲花老人罗潇子！
　　谢承寺拔剑相对：“罗潇子，算盘打得很好。”
　　罗潇子瞥了一眼倒在地上喘息的霖川，挥了挥手优雅道：“反应很快嘛，不愧是即将飞升成仙的谢掌门。”他右手掌开，直直将霖川连人带剑吸了上来。
　　“咳...咳咳！”赵嘉容本就内力不足，此刻受伤又被重重摔击，女子躯体更为薄弱，霖川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快被吸了出来。
　　“哟，这一世倒转生成了个小美人。”罗潇子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了一番霖川，又道，“你就是我将圣子莲花托付之人吧？霖川？是叫这个名字？”
　　谢承寺怒其一剑，斩断了罗潇子吸取霖川内力的联系之处，一把将人揽过挡在身后：“不等我去找你，你倒自己上门来。有我在，你休想动他半分！”
　　罗潇子没想到谢承寺能断了他的术法，倒是额外惊讶：“凡人之躯修得法术竟到这个地步，看来天界那帮人如此麻烦也要助你成仙，是有打算的。”
　　不再多言，罗潇子便对谢承寺出了手，银鸿及时赶来，谢承寺将霖川一把推去他怀中：“带他走！”
　　同为剑修，罗潇子已成仙，招式术法间都带了凡人不可比拟的仙力，谢承寺化劣势为躲避之术补齐，一心想从自己精修的剑术上引得突破，再以额间仙印已生出的幻化法力，持久作战。
　　域龙已杀的妖兽缺口处的修士七八成，如凌派的修士死伤最重，而驭灵派因精修士较多，一时还能保全性命，但也已有败退之势。
　　银鸿带着霖川御剑飞快地往城中躲避，却被霖川拽住衣角：“师叔...别，别放弃，我就差最后一步，承寺此劫就可完成。”
　　他虚弱的声音细如蚊蝇：“罗潇子也来了，势必是为抢夺圣子莲花而来，我刚刚瞧他眉间已有天帝亲封的圣子烙印，圣子莲花只认圣子为主，若他硬抢，我豁出性命也无法保全。”
　　银鸿道：“那道如何？也不能将你白白送了他面前去，承寺带有部分仙力，与他能抗衡一时，我把你带的越远，他的后顾之忧也就越少。”
　　霖川猛地抓住他的手：“我有一计，或许可行，只求师叔成全，信我最后一次。”
　　尔时，罗潇子接连几番快攻已被谢承寺接连躲过，但一味的躲避不仅使人心中烦闷躁动，还会使战意减退，从而露出破绽。
　　谢承寺见罗潇子的仙力仍不见波动，十分平稳，自己却逐渐内力不支，还要提防着不能离开天卦阵眼太久，一时难以招架。
　　“你这凡人倒是出乎我的意料，虽有几瓣仙印法力，但远不及神仙之力，却还能支撑至此。”罗潇子叹道，“不过我此行并非为你而来，陪你玩的有些久了，现在我也该去找霖川好好聊一聊。”
　　罗潇子抬脚欲走，谢承寺还想以战拦人，铭剑刚到他身侧就被罗潇子一指轻轻弹远，发出清脆的断裂声，剑身霎时断裂成几截，掉入下方混乱的战场中消失殆尽。
　　谢承寺看着自己多年的佩剑竟被他一指击碎，燃烧的杀意将他的双眼炙得通红，想使出老掌门生前教他的最后一招保命术法进行最后一击，域龙此时却拦在两人面前，挡住了罗潇子的去路。
　　“吼———！”域龙似终于发现了这压制阵法的核心位置，巨型的身躯出现在二人面前，让罗潇子都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
　　“麻烦。”罗潇子不耐烦地提剑欲杀，一柄细剑斜冲而来，他只能翻身躲避到域龙右前方，回首看去。
　　霖川不知何时赶回了法阵中央，他站到谢承寺身前，满目悲怆：“铭剑...是不是碎了？”
　　谢承寺一脚已经迈出天卦阵眼圈外：“不要拦我，今日就算是死，也要把这两个祸害一并带走！”
　　“不可！”霖川一把将他推回阵眼圈内，“我有一计，我们先合力击杀域龙，想必有这域龙在，罗潇子不会立刻来抢圣子莲花。”
　　“待击杀域龙时，你故意卖个破绽，我会替你去抗域龙致命一击，这样身死方可助你渡劫。”
　　谢承寺仿佛又看到了前几次，他无能为力地看着霖川一世又一世替他身死的时刻，说什么也不同意，但霖川接下来的话又让他悲哀的发现，这是最好的办法。
　　“罗潇子已被天帝亲封为圣子，我身死时自然会被他以为是虚弱时刻，彼时来抢圣子莲花，此刻我会操控魂魄钻入圣子莲花花内，与之融为一体，哪怕圣子莲花认主，可我并不认主，罗潇子自然无法将莲花带走。”霖川抓住谢承寺的双肩，逼迫他认真记下每一句话。
　　“我又要失去你一次了。”谢承寺突然自嘲地笑了起来，“可悲我什么驭灵派掌门，修仙圣体，却要爱人一次次的为我牺牲，我才能得道成仙。”
　　“还记得我与你讲过三次的话吗？”
　　谢承寺突然怔住，他抬头对上霖川那双漂亮的眼睛：“世间万事皆有缘法，非你之过也非你可解，顾好自己便是了。”
　　霖川笑了：“是呀，虽然惨了些，但这是世间给我们的缘，无论好坏，都应珍惜。”
　　域龙已至背后，两人一左一右同时撤开，方最厮杀的浑身是血，见域龙已被吸引到法阵中央，连忙呼唤所有残余的修士一同为天卦阵眼处的谢承寺输送内力，同时大声向天上喊道：“谢承寺！就是现在！”
　　罗潇子已躲到法阵之外，冷眼旁观众人与域龙和妖兽们搏斗，他可不想为这莽兽浪费法力。
　　谢承寺冲霖川一点头，率先朝域龙发起攻击，同时卖了一个破绽给它。域龙果真上当，随着谢承寺的身法不停扭身躲避，突然一口咬上谢承寺腰间，想给他防守薄弱的地方出其不意的一击。
　　粉色衣裙刚好出现在了谢承寺腰侧，域龙已来不及重新选择目标袭击，只能先一口将霖川拦腰咬碎。
　　温热的血扑了谢承寺满面，他忍住悲戚，凝神聚息多时，只为现在一击！
　　法阵亮起遮天蔽日的光芒，全都汇集于法阵中央一人之身，谢承寺感受到内力在不停地疯长，丹田灵脉似乎都要被源源不断的内力撑爆！
　　他刚刚不忍看双亲面孔痛苦的扭曲，此刻却后悔为何没能再看所爱之人最后一眼。
　　所以这次，哪怕霖川已被咬的血肉模糊，只剩一口鼻息，谢承寺也要咬牙朝爱人望去，尽力展现出微笑，让他知道，他与他始终都在一起承受着所有的一切。
　　意识再次模糊起来，熟悉的痛感和晕眩让霖川差点失去对身体最后的控制，他看见域龙的头被谢承寺一击即中，巨大的百人法阵攻击将域龙整个击烂，血肉横飞四散到地上。
　　妖兽们见头领已死，自然作鸟兽散，很快被接连赶到支援的修士们消灭得一干二净。
　　圣子莲花从他体内飞出，剩余闪烁着耀眼光芒的三瓣莲花骤然暗下去两瓣，只剩最中心的一瓣还在傲然耸立。
　　罗潇子见时机已到，连忙掠过域龙残肢，疾速飞向法阵中心的绯色莲花，想趁机占为己有。
　　谢承寺因刚刚强大的内力引爆已然无法再战，他看到了罗潇子急不可耐的模样，连忙伸出手，想将爱人和莲花拢到怀里，却无力地垂落下去。
　　罗潇子飞到霖川身旁，狡黠一笑：“这莲花终究还是要回到我手里的，当时给你这短命娃续命，已让你多活了这番时日，此时该报恩了！”
　　霖川惨然一笑，用尽最后一丝气力狠狠吐出二字：“休想。”
　　罗潇子的手刚触碰到圣子莲花，只见那莲花骤然高温，烫得他惊呼一声，霖川召来本体，魂魄及时融入了莲花中。莲花飞得极高，似要突破天际，到达天界。
　　罗潇子见状忙飞升去追，谢承寺坠落时，看着莲花离自己越来越远，天空中掉下来一串碎裂成两段的幸运铃，谢承寺施法将其接回掌心，耳边响起的是刚刚霖川濒死之际对他的耳语。
　　“谢承寺，我承认已心悦于你。”
　　“是我骗了你，此生我们已不能再相见，我就用我的来生为约，等你的余生来赴。”
　　“可好...”
　　因混战而导致赤红色与黑色浑浊气息交融的天空，已被乌云遮蔽大半，显露出灰色的凄惨景象，独独在那莲花消失于天际的一瞬，谢承寺的眼里却映满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