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命》临沂瑶

13、真相

　　春去秋来，更近深秋，世人常叹，逝者如斯。离顾淑钰下葬已有半年，苏纭很长的时间都在怀念，可是世事无常，生死难料，过多怀念不过徒增悲伤。因着春日踏青，又与周漾见了几面。
　　郁郁山林中，春光明媚，苏纭还百无聊赖地蹲在溪边玩水，周漾忽地叫她：“苏纭。”他口气中有些紧张，苏纭抬头看向身边的人，应了一声。他又说：“如若今岁暮秋并无意外，本王便上府提亲。”苏纭应好，莞尔一笑。
　　不过如今已至深秋，迟迟未见什么意外，她到有些期待，直到了一年一度的秋贡，今年的秋贡很是不一样。陛下特意召几家官府大人进宫共享天伦之乐，苏府就在其中，往年秋贡最多来几个使者，今年不如往年，南国太子倒亲自来了。
　　宣德帝更是怠慢不得，南北二国装饰动作大为相同，并无差别，眼瞧着秋贡来临，宫里越发热闹起来。
　　当日巳时初，苏纭身穿一袭水绿百蝶花牡丹纹褶裙，耳边的素绿耳串很衬今日的妆容，发髻间还插了几只碧玺蝴蝶样式的花钿，一行人上了马车进宫。
　　明德殿中，陛下与江皇后坐在殿首，周漾伫立在一旁，南国使臣坐在左列，北国国臣坐在右列，使臣早已落座，官府臣子家眷一同款款落座。
　　苏纭好不容易看见周漾的脸，却发现还是一副阴沉的样子，瞧不出任何情绪。右斜方两人入座的穿戴皆与旁人显贵些，明显是宫里的贵人，两位性子却不同，一位瞧着极是沉稳，另一位略显幼稚。
　　二人起身，走到殿中央，拱手行礼，沉稳那人开口：“臣南国太子易棪明参见陛下。”
　　幼稚那人开口：“臣南国三皇子，易淼明参见陛下。”宣德帝客气几句，南国使臣又将贡品一一列出，说了好些祝贺的好话，好些繁文缛节过去，宫中清一色的婢女开始分分布菜、斟酒，十几位乐师举着乐器入殿。
　　余音绕梁，不绝如缕，琵琶师轻轻扭转弦轴，拨动弦丝，悠悠声乐声传来，让人心旷神怡，红纱披帛在殿中飞舞，犹如敦煌壁画中的仙女。

　　“好舞好舞！”易淼明鼓掌，开口喜笑颜开，又举起酒杯向众人道：“臣敬各位一杯，陛下还是太热情了许多！”
　　宣德帝笑道：“不知各位有兴趣去比试场上比试几番？”易淼明不拒绝，带头活跃气氛，易棪明只剜他一眼，他讪讪而笑。
　　众人来到了比武场，布满黄沙，摆了四个靶子，宣德帝与皇后摆架一旁远望，周漾不感兴趣，守在宣德帝身旁，看着那一抹淡青色的身影。
　　易淼明身穿江东海水五爪坐龙白蟒袍，站于靶子前，手中持弓，只见一弓拉满，一支箭咻的射出去，正是中心，第二支箭离中心差了点，八环，他笑着将手中弓取下，问：“谁来？”
　　“我来！”只见一位红衣姑娘入场，是沐云英了，她将长发竖起高高马尾，英姿飒爽，易淼明无看轻之意，倒有些疑惑：“你确定吗？”
　　沐云英挑眉，神态放荡不羁，轻哼：“皇子不一定比得过臣女！”只见沐云英举弓射箭，一支箭咻得出去，正中靶心，第二只亦是，一旁的公公高喊：“春阳郡主，正中靶心！
　　场上高呼，苏纭站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李氏忽的被一个婢子叫走，苏纭不以为意继续看戏，沐云英抬了抬下巴：“承让！”易淼明惊呆，北国姑娘对于射箭竟是信手拈来。

　　这一日匆匆过去，次日宫里无事，苏纭便老实待在府中，夜里被李氏叫去了柳安院。“阿母，可有何事找我来？”李氏心中纠结万分，终于开口：“阿纭不是很想去南国游玩一番吗？此番去一遭吧。”苏纭嘟嘴撒娇：“女儿都是说来玩的，怎会真去？”
　　忽地李氏突然落泪，愧疚开口：“对不起阿纭，母亲骗了你。”苏纭着急拿帕子给她擦泪，担忧道：“阿母此言何出？”
　　“你原是南国宫里的慕阳嫡公主——易语柔。当初两国征战，南国正处下方，眼见有难，皇后娘娘又有身孕。怕战事牵连到你，出生不到十日便让我逃往北国，此后我遇到了一生挚爱，你的父亲。后来你日渐长大出于私心，我却不舍将你还于南国。”苏纭听完，手中的帕子掉落在地上，又想起李氏曾说“你若去了，不回来也是好的”种种之类的话，原来是这样。李氏着急忙慌从房里拿出一块扇贝似的美玉：“你出生时皇后娘娘给你的，一并带走吧。”
　　苏纭扶着桌子站起身，眼中满是不可思议，十七年来，她竟从未见过自己的亲生母亲，门被苏永推开，他知晓这事是一年前，李氏不忍瞒他才道出，苏永消化了很久，依旧无奈。
　　“阿父。”苏云颤颤巍巍开口，很想听他的解释。“阿母所言可是真的？”只见苏永点头，她彻底死了心，眼泪不自觉落下。
　　“为父此生疑心过千万人，可你们不同，你是北国阿纭也好，南国公主也罢，一日唤我阿父，我便终身是你阿父，不过现下你要做的是回到那个真正的家，阿纭你若在那儿受了委屈，只管捎信来。为父就算赴汤蹈火，也要将你带回。”
　　苏纭失神，抱住苏永嚎啕大哭起来，府中家丁听此言，议论纷纷。
　　“我苏某有一妻，唤昀若，一女唤阿纭，一子唤阿毅。”
　　她回房后，白芷、秋华二人不免担心起来，她家小姐最是单纯善良，最受不了的就是欺骗，苏纭哗哗落泪，白芷、秋华二人在一旁说着：“小姐去哪，奴婢便去哪，生是小姐的人，死是小姐的魂。”
　　“你们二人不必跟去，若南国宫里有人待我不好，带你们二人也会受委屈，若真有灾祸我取白绫自缢便是。”苏纭开口，还能怎么办，只好回去了，迟早要回去了。
　　三人边哭边聊了半夜，直至深夜，被苏纭哄去睡觉，走前苏纭交代二人一件事：“我离开之后，务必盯好阿父阿母二人饮食，莫要让毅哥儿荒废了学业，也好好去将军府上安慰一番音音。”她抬眸，又道：“我离开之后，将房中的箜篌与夜明珠一律还与殿下吧。”周漾是知道这件事的，暮秋若无意外便来提亲，原来他无一不知，他也只与江宇一样，伪君子罢了，不愿娶就不愿娶，何来诸多缘由。

　　皇宫书房里站立着四人，易棪明开口道：“陛下，臣来此并非当为秋贡一事，而是找回臣的皇妹——易语柔。”他将当年一事侃侃而谈，宣德帝心想：只要不是皇亲国戚还好说，便开口问道：“是何人，可有找到？”
　　“是苏侯府独女——苏纭。”身旁的周漾说道，易棪明回：“正是殿下所言，臣与臣弟二人明日午时接她一并回国。”易淼明在一旁点头，却一言不发，他今日见了苏纭几眼，长相越发向皇后了。
　　“必须是她？”周漾终于正眼对上易棪明的眼神。
　　“什么？”
　　“一定是她，只能是她。”易淼明与易棪明异口同声，前者只是想问这话是什么意思，而后者则坚定的做出了回答。
　　“母后日夜思念十几年，自己亲身骨肉怎会舍得？”易棪明语气有些激动，他的亲妹妹他不过见了几次。
　　“还望太子殿下，莫让她受了委屈。”这是周漾今日说的最后一句话，便离去了。在易棪明余光那一抹黑离去，也轻哼：“皇妹乃南国嫡公主，何人敢让她受委屈？”

　　安王府内，周漾将阿雲叫来：“你以后保护苏纭，若有半点闪失，提头来见。”阿雲明白退去了房间，阿七从房外窜进，咧着嘴：“主上为何不让我去？”
　　“她认识你。”话毕，他眼中好似波涛汹涌，其实这些他早就知道了，从什么时候呢？
　　苏纭有很多想不明白的问题，为何李氏从不把这些告诉她，她与周漾二人两情相说，周漾在凌城避暑口口声声说新心悦她，如此表明心意，原来只是一时兴起，他早已经知道一切真相，却从不与她提起。
　　她低声啜泣，一切的一切从来是自己在自作自受，总是要遇到个薄情郎，才能看清世间红尘。她轻声哀叹，顾淑钰就算不在人世，秦珩却永远是一副痴情态；宋音音嫁去将军府，日子如鱼浑水，丝毫没有不如意之处，可偏偏到她这处，却哪儿都受挫。
　　但她心里明白，命是自己的，可万事皆有个定数，宿命早已注定，还是妥协吧。
　　苏永以前做过生意，永远只是小温小火。后来在冰天雪地之处遇到了李氏与她怀中嗷嗷待哺的婴儿，他很是心疼，收留了母女俩，可不知何时却产生了情愫。自从二人的到来，生意逐渐变得火热起来。日子渐渐也好了起来，苏永是自小便喜欢这个孩子的，他认为这是上天赐给他的祥瑞。
　　周漾也认为，那是上天给他的祥瑞。
　　秋日的天空明澈如洗，远处南风轻轻吹，秋叶镀了一层金黄，偶尔飘落几片，静寂无声。
　　苏府外围了许多马车，苏纭提裙款步出府，府中一片呜声，苏毅嚎啕大哭，李氏与苏永也十分不舍，秋风吹过，满是凉意，苏纭打了个寒战，泪水却涌不出来，府外侍卫恭敬作揖，声音响彻云霄：“恭迎公主回宫。”
　　易淼明轻笑着看她，苏纭环顾四周，心中凉意更盛，周漾果真未来，她不舍再向后看去，又匆匆别了头，易淼明扶着她上了马车。
　　易淼明与易棪明同乘马车，与苏纭的马车是分开的，她再留念，最多掀开帷帘多次向后看，却不知何时双眼含泪，视线模糊，她低头看着腰间的玉珏，陷入沉思。异国他乡，她又如何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