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命》临沂瑶

11、心愿

　　这是苏云第二次来凤昭殿，今日偏挑了个好时辰，各宫妃嫔皆在，茶杯里的茶水几乎见底，见苏纭来了，江皇后又让人添了椅子。
　　新来的黄贵人竟率先开了口：“你便是苏府的小姐苏纭了吧？”苏纭点头落座，浅笑回问：“贵人怎知是臣女？”另一位肚子显怀的宫嫔抢话：“庄妹妹常在姐妹处提起苏小姐，皇后姐姐也夸了不下三次，都未见其人倒先闻其名了。”
　　苏纭端正着身子坐着，举止合理，江皇后都是看在眼里的：“前段日子本宫的侄女江宁纵火伤人，你可有恙？”
　　“无恙了，多谢娘娘关心，江小姐或许涉世未深才犯此错，现下臣女早已无碍，并不会怪罪她。”苏纭说完，庄妃弯眉淡笑：“臣妾常夸的苏小姐可有何不对的地方？”各妃嫔闻此言道轻笑出声，兰妃抿唇饮茶接话：“不差不差，常听你夸顾府嫡女，何时带来瞧瞧？”
　　提到顾淑钰，庄妃上次见她，还是秦珩带进宫的，有大半年未见过了，便问了苏纭：“苏小姐与淑钰交好，怎近日如此少见她？”
　　“回娘娘，淑钰的身子因天气初肃，有些不适，前几日臣女知晓，去府上看了一遭，面色少了些红润而已。”苏纭的话说的还是委婉了些，顾淑钰已经喝了不少苦药了。“娘娘们可知，秦公子前几日刚去顾府提了亲，聘礼还不少呢！”
　　苏纭说完，几位妃嫔都不约而同的看向淡定的庄妃，卿贵妃先开口质问：“庄妃妹妹真是把姐妹们当外人了，如此大事怎不告诉大家？”
　　“姐妹们莫生气，胞弟阿珩提亲一事是昨夜里才派人告知的，哪儿来这么多时间转告？”庄妃轻笑着解释，妃嫔们才就此作罢。
　　聊到午时，虽是近冬了，当空的日光洒下还是有些暖和。京城中热闹事也说了大半，江皇后本留她用膳，不过她委婉拒绝，也未强留，遣婢子送她出宫。
　　淡色的裙摆掠过尘土，红墙上布满了发黄的爬山虎，忽闻身后有人唤她，回头看去，原来是周漾。
　　她福身行礼，周漾与她同行，开口询问：“今日怎来宫里了？”
　　“今日皇后娘娘召臣女入宫，原是表达歉意，闲来无事与各位娘娘多聊了几句。”苏纭回答。
　　南风缓缓吹来，吹开苏纭额间的碎发，两人静默，向宫外走去，才想起道谢一事，她轻声开口：“江府秋宴一事，臣女还未来得及去王府道谢。”
　　周漾不说话，与苏纭不以为意，提起顾淑钰之事：“殿下可知秦珩提亲之事？”周漾点头，苏纭接的下一句：“淑钰近来，身子又不适，庄妃娘娘关心却不好出宫送药，所以托臣女去送，今日去慰问一番也好。”
　　他静静的听她说话，不做表率，直到宫门口，二人即将分别之时，他才开口：“近日渐冷，该添衣了。”苏纭莞尔一笑，眼睛里好似点点星光：“殿下也是。”
　　周漾停在宫门处，苏纭将话说完，正欲上马车，又被他叫住，苏纭心想，有事就不能一口气说完吗？但还是回头看去。
　　“江宁被送去做偏房，杨九柔被送去和亲，若还有人刁难，告诉本王便是。”
　　随着苏纭应一声好，苏府的马车逐渐消失在她的视线里，苏纭在马车里回味那句话，所以江宁与杨九柔的下场皆有他的手笔。不过她又不是什么圣人，对害自己的人自不会有什么怜悯之心，她也只信，恶人自有恶人磨。

　　苏纭的马车停在了顾府门口，她掀开帘子提裙下车，府上的小婢女带她去了顾淑钰的院子，只见一位淡青色、面色苍白的小姐躺在贵妃椅上，懒洋洋的晒太阳。苏纭缓步走去，却见她欲起身迎接苏纭，快步走向她身边：“你不必起身。”
　　秋华将庄妃娘娘送的名药递给顾淑钰，苏纭说：“你收下，这可是庄妃娘娘——你未来的姐姐赠予你的，不可不收。”顾淑钰让身边的丫鬟收下，两人便开始聊天。
　　“音音如今嫁了人，少有时间出府，淑钰你别看她贪玩，将军府被她打理的很好。”苏纭边扶顾淑钰入房，边对她说，又开始打探她的病情：“大夫怎么说这病？”
　　顾淑钰轻笑着：“你与音音千万不要担心，我这身子就是易病，过了几日便好了。”苏纭闻言点头，又问：“不过这病从江府秋宴开始，怎如今还未好？”
　　“比开始那几日好不少了。”顾淑钰的声音很虚弱。
　　“听闻前几日秦公子来府上提亲，亲事商议得如何了？”苏纭扶她坐在凳子上，自己便坐在她身旁。
　　“秦公子念我身子，不是说等我病好了，就成婚。”
　　苏纭听她还在一口一个“秦公子”，不禁打趣：“怎么还不换称呼？”顾淑钰浅笑，剜她一眼，脸上却不觉红晕。
　　两人聊得开心，门外的婢子扣门：“小姐，秦公子又托人来送药了！”顾淑钰应好，让她把药送去厨房。“对了小姐，秦公子还送来一串菩提，说是能驱病魔。”
　　婢女推门而入，将菩提送到她手上才退出房门，苏纭仔细瞧着那串菩提，惊叹：“秦公子真是有心，还专门去国民寺给你寻了这好物。”苏纭将菩提戴在顾淑玉手上，大小竟是刚好，两人欢言一会儿，才道别归府。

　　逝去的时日如流水淌过，秋日里的南风吹来，却迎来了冬至，天气渐渐冷起来，时常听窗外冷风呼啸而过，时常见倾盆而下，顾淑玉的病情愈重，却不见好。秦珩特意寻了周漾要远近闻名的萧太医，虽说婚前男女二方不可见面，可如今顾淑钰病成这样，他也顾不了这么多。
　　顾淑钰躺在床上偶尔轻咳，将白皙的手腕伸出，萧太医把脉，秦珩终于不再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只安静在一旁看着。
　　萧太医把完脉之后收拾东西，看了一眼秦珩，秦珩心底一沉，跟随他一同出院，问：“萧太医，淑钰是何情况？”萧太医捋了把长须，苍老的声音回答：“回公子，顾小姐本就患有天性心疾，如今天气渐寒，她本就依赖药物，若是这个冬日能熬过去，顾小姐便有八成存活可能。”
　　“天性心疾？可有治之法？”秦珩心急一问，他为何从来不知心疾一事？萧太医递给他一张药方：“公子按此抓药，心疾不可能根治，能熬一时是一时。”
　　萧太医说完，秦珩派人送他出府，天空骤得阴沉，飘起小雪。秦珩整理了一番心情推门而入，顾淑钰温和一笑，强撑身子坐起：“太医如何说？”
　　“淑钰不必担忧，太医给了我一张药方，按此吃药，明年浴佛节变得痊愈了。”秦珩坐在床沿，握着那细如葱管般的手指，却不敢对上她的眼神，她不知道才最好了，不过两人都不戳穿对方。顾淑钰轻轻将头靠在他的肩上，轻声说：“街上年味该是重了，过半月就是新年，又是一年。”
　　秦珩在他额间落下一吻，应声，秦珩只觉脸颊一热，原是泪滴悄然落下。顾淑玉瞧见一滴泪落在他的嘴角，淡笑用手抹去，轻声喃道：“没事的，很快就好了。”
　　秦珩抽泣，将她抱在怀中，轻声说道：“吾今生娶汝，是吾三生之幸。”
　　“吾今生嫁汝，亦是吾三生之幸。”

　　鹅毛大雪下了几日，苏纭在府中听闻顾淑钰的病情，总是很担忧，但她身边的侍婢在苏府传话说是好了不少，才长吁一口气。
　　日子过得很快，京城人家处处挂起了红灯笼，贴春联。苏纭穿着厚实的斗篷趴在窗前，一阵子冷风传来，斗篷不抵凉意，让她轻打寒战，又将窗户关上。
　　苏纭今日因着大年三十，穿的格外喜庆，正红色的斗篷与梅花的绣样，发髻盘起，出了院落，秋华撑起印着梅花的油纸伞。
　　酉时三刻，苏府一大家子围在一块吃年夜饭，苏纭得知今儿夜里巷子里定是热闹非凡，所以请求李氏将年夜饭提前些，趁时辰早还能多逛一会儿，李氏答应，才吃的早一些。今日她可吃了不少，单说那雪花丸子，她就吃了好几个，用完稍歇了一会儿，就喊上自己的两个丫鬟出了府。
　　烟柳巷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火树琪花，香屑满地，前面的灯市远远望去，千盏明灯如同漂浮在天河上的皓月繁星，光华璀璨，融融如海。她心中万般雀跃，烟雾缭绕之间，只瞥见模糊青松的身影，苏纭便知是谁，大喊：“殿下！”周漾转身，一旁抱剑的阿七也转身望去，那轻烟灯影，甜香氤氲的街道骤然失去了颜色，周漾的心中陡然颤了一下，周围熠熠火树融成一团，只见一抹红色快步走来。
　　“殿下，新春快乐！”苏纭仰头，亿万星辰亦不及她，周漾神态怡人：“新春快乐！”两人一同走在街上，苏纭与他说着一大堆趣事，十分雀跃。
　　听闻有卖首饰的铺子吆喝，苏纭快步走上前，拿起几支珠钗试了起来，周漾慢步跟上，站在她身旁等她挑选，苏纭偏头：“殿下瞧，这几只簪子，哪只好看？”
　　“都好看。”周漾挑不出个好坏，只觉戴在她头上都一样，随意地回答。
　　摊子老板随即拿起一只珠钗，咧着嘴笑：“小姐就看我家成色，定不比首饰铺子里的差。”见苏纭喜欢，周漾从衣袂中掏出一块银锭，摊子老板收下，开心咧嘴：“二位真是郎才女貌、好生恩爱，我在此恭贺二位白头偕老。”
　　苏纭一脸尴尬，怎么白头偕老都出来了？正想反驳，又被周漾拉走：“苏小姐想不想看烟花，王府以西可瞧见宫里的烟花。”苏纭哪还有思绪去想那番话，雀跃地答应，周漾从握着她的手腕，直接拉起她的细手，带她回了王府。
　　安王府真是与平常人家不同，冷清了不少，除挂几盏红灯。门外毫无年味，苏纭纳闷，看向周漾问：“ 王府怎依旧冷清？”周漾回道：“习惯了，明日本王会去宫里与陛下同乐。”
　　苏纭点头，王府向西当真有宫里的烟花，开抬头指去：“殿下，快看！”周漾轻笑，揽住她的腰飞到屋顶之上，并排坐在一起，将烟花看得更清楚，周漾从衣袂中拿出一壶玉琼，问苏纭：“你喝不喝？”苏纭素日里不饮酒，不过今日年夜，尽性一番又如何，便将酒接过：“喝！”
　　她拿起玉琼一口气倒了半瓶在口中，只觉喉管辛辣，腮边微烫，夜里终于看不清周漾的情绪，却听见他说：“苏小姐一口气喝如此多？”
　　“不会喝。”苏纭回。云边的天空燃起第二轮烟花，五彩斑斓的烟花映在两人的脸上，苏纭有些微醺，头轻靠在他的肩上，他也坐近了些，苏纭眸中映着缤纷的烟花，熠熠发光，周漾偏头看她，只听她夹杂稍重的呼吸声，轻声细语：“殿下在凌城时心悦臣女，怎还不见殿下来取臣女？”
　　周漾在暗处扯唇轻笑，苏纭闻声抬头与他对视，还假装一脸严肃的问：“殿下笑什么？”周漾摇头，轻声吻住她的唇，阿七站在院落里抱剑，绚烂的烟花绽放于黑夜，发出“砰砰”的响声，照亮两人的侧颜，向上望去，简直般配。
　　空中忽然飘起鹅毛似的小雪，周漾怕她着凉，又拦腰将她抱下。
　　两人站在檐下等雪，周漾搂着她的细腰，听见苏纭低问：“殿下的新岁愿望是什么？”苏纭的口气融在黑夜中化成白雾，周漾回答：“想与苏府独女，朝朝暮暮。”
　　苏纭伸手去接屋外的雪花，把自己的新愿说出：“淑钰一定会好起来的，以及——”
　　“与阿漾。”
　　新岁快乐，心愿必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