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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 32 章 ...

  •   一路上行人退避,马车通行顺畅没有丝毫停滞,直到御街将尽,转过一道大弯后才放慢了速度。弥弥侧耳凝神,听不见周遭有任何声响,心知这是已到了第一道宫禁。

      玄甲长刀的禁军例行检查,走动时甲胄有咴咴摩擦之音,他们将车外随侍并马倌搜查完毕后退开;紧接着烘帘被掀起,两名着靛蓝袍的内侍视线低垂,先恭敬揖礼,而后面无表情地抬眼扫视车内的一切。齐温以微微颔首,“有劳。”

      烘帘被拉开的那一瞬春色相侵,弥弥的目光自那时起便化作了出笼的飞鸟,大有穷尽前方之意。只是不远处两侧巍墙骤起,截断了一副完整的画卷,夹出中间一条无比宽阔而昏沉的宫道,道上数辆马车缓行着,难寻其首。

      烘帘被再次放下,车内顿时一暗;齐温以道:“如我所料,皇后娘娘这次宴集请了不少人。”

      那请帖上虽讲明了此宴只是为娘子们娱情而设,但无需思考便可想到,能得中宫一纸邀约之人必来头不小,待会宴上相会,怕是粉黛之上见德礼才情,裙钗之下搏权势利益。

      不过人多也有好处,一场大戏就算再无趣也总能看出些什么来。弥弥端坐不动,道:“夫人可有什么要交代的?”她没见过那些娘子,这是在委婉询问齐温以有什么瘟神或者对家要避开。

      齐温以“嗯”了一声,叠着手思索片刻正欲开口,忽而眸中闪过一丝笑意,似有所悟;“没什么,本就是寻乐的宴集,我也许久未与各家娘子见面了,正好一叙。”

      马车颠簸两下,过了一道坎,外头传来一道尖细的嗓音:“请娘子们下车步行——”那内侍重复了好几遍,声音忽大忽小,不像是只对她们说的。

      齐温以起身,半个身子本已探出了车,又俯身回来,一双明眸镇定自若地看着弥弥,平静道:“你只需记住,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那人若要犯我呢?”弥弥同样定定望着齐温以,“奴的意思是,人将犯我,我未雨绸缪,这般可以吗?”

      齐温以闻言一怔,淡笑着偏头,“我从前竟未发现你跟澄儿有如此相似之处……既如此,”她一脚已落地,“我便将从前对他说的话也再讲与你吧。”
      “孩子,人若犯我,我不一定犯人,但绝对不怕犯人。”

      下了车,弥弥才发现还有数十位以纱遮面的娘子女使也正纷纷从各自的马车上下来。圆头圆脸的老内侍领着一众小内侍在一扇高大的金钉朱门前立着,喜笑颜开:“恭迎诸位娘子!余家奉皇后娘娘之命在此迎接……前方便是内宫了,有劳诸位娘子摘取檐帽,允小的们近身再稍作检查……”

      小内侍们两人一组,躬身趋步行至各家娘子面前,弥弥跟着齐温以取下檐帽,刚把一小缕乱了的碎发别到耳后,便听得身后有人“咦”了一声。

      弥弥下意识回头,那佳人粉衫冠花,娇艳动人,一双桃花眼睁得大大的,正欣喜地望着她。
      只不过被顾林笙吸引了注意力的不止弥弥一人,下一瞬顾林笙身侧的妇人眼风一扫,她登时就敛了喜色,垂眸往后稍稍退了一步。那不苟言笑的妇人衣饰华贵,朝弥弥的方向看来,她连忙面上佯作不识,摆过头去。
      然而已经迟了,内侍们恰好搜检完毕,弥弥伴着齐温以没走出几步路,那妇人并顾林笙带着两名女使便跟了上来。

      “顾夫人。”齐温以未有不虞,率先开口;就在她说话间,弥弥按着规矩向来人行了一礼。
      “见过安国侯夫人。”顾夫人向着齐温以屈膝含背,眼睛却不曾离开弥弥,那道目光太过灼人,弥弥将头埋低了些。
      齐温以道:“许久不见,顾夫人可安康?”
      二人本就生疏,寒暄几句后眼看话要尽了,顾夫人话锋一转,又瞥了眼弥弥,笑道:“这位小娘子似乎与笙儿颇有缘分。”

      顾林笙缄口不语,弥弥见齐温以不为所动,亦是沉默。顾夫人唇角的笑淡了些,放慢步子离弥弥近了些,似无意道:“这位小娘子一身青兰色,倒是出众特别。”

      顾夫人身上有不知名的香味,弥弥鼻尖泛痒,咬着嘴抬头,见顾夫人似笑非笑地环顾四周,才恍然发觉今日赴宴的娘子们大多穿着娇艳。万花翩跹天下色,确实偏她一人为绿叶。但她一介女使,素淡又有何不妥?

      齐温以闻言却是停下步子,笑里有几分冷意,“顾夫人,她不过是我母家远亲之女,出身寒微,不值得你上心。”
      顾林笙趁她母亲没注意时再次望来,又是眨眼又是转眼,急切溢于言表;弥弥知她自方才起就有话,奈何现下无法交谈,只能用口型示意她等会儿。

      “原是这样,”顾夫人“咳”了一声,加快了步子,“笙儿我们走快些,莫到晚了惹皇后娘娘不快。”
      齐温以沉了一口气,看向弥弥的目光带有抚慰之意。

      前方,道上的众人都敛了声。“予清宫”三字金光熠熠,势从天落银河倾,这座宫殿缔造者兼题字之人的骄傲昭然。曾经先帝举国择能工巧匠,只为这一座给敬敏皇后的诞礼,那天纵奇才又英年早逝的将作兼李幂,一生的光阴也只给了这一座宫殿。
      如今楼阁深处无倩影,明月不复顾前尘,予清宫变成宴集的妙所。罗裙轻衫拂槛,弥弥心下叹道,李幂,不怪你骄妄。

      既入予清宫,至此非凡人;饶是清醒敏锐如弥弥,跟着众人一路走去都有些痴了。李幂莫不是下凡时思念天上仙宫,在此复刻了一座?不然,宫宇亭台何以将天地气象玩弄于股掌,通过结构上的嵌掩隔框得到四时光影;花石草木何以集日月精华,清则敦淳皎洁、艳则明丽娇姝?

      宴席设在临湖水榭,诸位娘子被内侍带引至座;不多时皇后至,弥弥跟着众人参拜后退至一旁。
      现下她终于有机会好好打量一番。不看不要紧,这一看她觉出些特别来。席上的宴客现下大抵可分为两类人,一类是诸如齐温以这样的贵夫人,还有一类便是那些贵夫人带来的、同她一般年岁的小娘子;奇的是,侍立在她们身后的女使好似都看管着什么东西,要么手执墨匣笔帘,要么身侧一锦缎裹束的修长之物倚着廊柱。

      皇后照例先讲了几句吉言,无外乎感天恩、谢仁岁,而后这春宴便算是正式开始了。尚食局的宫人进进出出,娘子们不时说些闲话,弥弥见众人渐入佳境,动了溜走的念头。

      孟念池给她的那份名册上少说有近百人,从名字上看不出什么,但她又绝无可能一一去试,故想了个歪招。
      净渌水上,虚白光中,一睹其象,万缘皆空。裴策留下的谜语玄深,她、裴同衣和陆澄不懂,那旁人便更不可能明白;而这谜语恰好又是一句诗文,若着人融词入曲,在宫里流传开来……弥弥前一晚又把名册翻了个遍,妙就妙在,真被她找着了。

      宋巧音,教坊乐师,年十五,元宁七年正月初七录籍。

      弥弥小步上前,倾身附耳道:“夫人,奴腹中有些不适,想去净手。”齐温以端着青釉八方杯,闻言神色不变目不斜视,微微颔首。

      水色澄明,映着四方天地万物,一道青色的身影自廊下而过,惊起游鱼涟漪。顾林笙收回视线,咽下一块五味杏酪羊肉,拿起帕子,“娘,我想去净手。”
      顾夫人搁下碗箸,低声道:“你少饮些,勿在皇后娘娘面前失了体面。”
      顾林笙道:“娘,我若现在不去,等待会右德嗣王来了再去,那才叫……”
      “别乱说话!”顾夫人蹙眉打断,竭力压着声音,“你速去速回。”

      顾林笙窃喜着,对阿惜使了个眼神,便要起身;旁边忽有人“扑哧”一笑,“顾姐姐现在别走呀,瞧,我姑表哥来啦!”

      说话的正是户部尚书杨引驰之女杨虞,已逝肃王妃杨容玉的侄女。这小娘子看上去斯斯文文,却为上京城的说书人贡献过不少故事,其中最为喜闻乐见的一桩莫过于“杨大人怒闯丰洛楼,北厢见女扮美侯,脚边有酒八大坛,直呼自己也风流。”
      其实当时除了杨虞外还有一位主人公,但无人敢编排。那主人公现下被内侍引着,正笑吟吟地从廊下走来。

      杨夫人惶恐道:“什么姑表哥——你得称嗣王!”杨夫人似有歉意地看向顾家母女,谁料顾夫人根本无心关照这边,只见她伸手一按,站起来的顾林笙又坐下去了。

      赵寻瑞走近了,向皇后见过礼,起身四顾,面上露出几分惊诧来。“哎呀,”他立马又躬下身去,“罪过罪过,娘娘今日与诸位娘子们宴乐,寻瑞竟如此没有眼力见,误入此处冲撞了。”

      “你这顽子,”皇后笑觎他一眼,随手将案上一个连鲤纹银香囊抛给他,朝左侧一案扬扬下巴,“少在此作怪,予不信陛下和肃王未同你说过,今日唤你来是为了什么。”
      赵寻瑞讨喜道:“那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齐温以端着杯子凝成了一尊雕塑。是了,通天令一事在民间闹得沸沸扬扬,天家急需一桩喜事来粉饰太平,宗族皇亲之中,现下确实只有肃王独子赵寻瑞尚未婚配。
      既是借着春宴之名行选妃之事,唤她来做什么?思及此,齐温以心中隐有不好的预感,脊若寒霜相倾。

      趁着事情尚有回旋的余地,她整理裙摆起身,向中宫端正一礼。“皇后娘娘,今日诸位娘子皆携了千金,臣妇一人在此恐待会儿扰了诸位雅兴,不知可否先行告退?”

      皇后关切道:“可是身子不适?予为你唤御医先来瞧瞧……”
      齐温以只能镇定下来,“回娘娘,臣妇谢娘娘关怀,但臣妇未有不适,御医便不必了。”

      “安国侯夫人莫觉得不自在,”顾夫人坐在对侧,笑里藏刀,“陛下与皇后娘娘感念大将军数十载屡屡为国赴难……”
      齐温以掐着手,刺痛渐烈。

      那边顾夫人意犹未尽,叹了一口气,抬眸再望向众人时,声色既凄且恸。
      “陆氏子女更是前仆后继,云麾将军坚守易州那苦寒之地,陆小娘子,陆小娘子——”

      陆小娘子。数道目光登时聚焦齐温以,她头脑嗡嗡作响。

      顾夫人怎愿放过,“若陆宁在天有灵,今日感知陛下与娘娘之心,应也化水为花,欣然赴宴。”

      座上,皇后有些为难道:“温以,予本不愿挑明……但邀你来确有此意。陆小娘子为国捐躯,若非那场宫变,今日荣乐亦有她一份……陛下同予,从未忘记陆氏的牺牲。”

      陆宁,陆宁,陆宁。
      我的阿宁。
      齐温以此刻终于明白,被踩碎是什么感觉。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第 3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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