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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 33 章 ...

  •   过去的数年间齐温以总在梦里看见另一个自己。那日霞光漫天,放眼无边的风荷正举,她带着笑追着前方的什么——或许是戍边的夫君、或许是年幼的陆澄,也无所谓了,反正醒时记不起。

      但她总是会记得那片浮光的湖水,那样的美,盛了满天的金赤潋滟,记下了白日将尽时分的最后温柔,又带有一丝枯燃的妖冶。
      然后,她会没来由地恐惧,直至再也不能控制自己的步伐、跌落。

      争先恐后的湖水像是会咬人,灼烧着她的五感,可偏偏每一次梦至此处、她彻底失去意识前,老天总会撑开她的眼,又一次打开她的耳。

      “阿娘。”无数次、无数次的呼唤与告别。一道轻如尘烟的人影自她上方坠落,穿过她的身体,没有挣扎亦没有阻碍。她拼尽全力伸出手,湖水深处愈发耀眼绚烂......不过是指尖触碰到的瞬间,那孩子便在她眼前碎成了满池清波。

      是了,这些年其实一直有三个孩子唤她阿娘。易州的陆澄,府里的陆佑,还有梦里那个、比陆佑还小却是他阿姐的陆宁。

      席间陷入一片死寂,齐温以知晓,她们在等自己。
      安国侯府之痛,何止于此。齐温以的痛早就被岁月削成哀,实在压不住的恨便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独自销磨。翼威军兵符把手都咬出了血,但又有什么办法呢,谁叫她和陆归明都愚钝,对于某些事做不到袖手旁观。

      且放过她们吧,齐温以心想,因为她们不曾、也不会见到她的不堪。一切皆有代价,这是安国侯府的选择结出的果。
      齐温以扶案缓缓坐下,不卑不亢,无悲无喜:“顾夫人说得对。”她转向皇后,淡淡笑道:“臣妇替阿宁谢娘娘感怀。”

      “依顾夫人所言,若阿宁今日真的化水为花......那便是这湖中至清一波、此宫中至美一枝。”

      语毕,齐温以径自拿起碗箸,夹起一块云糕。许是咽得太急,她喉咙哽得有些难受。
      众人目瞪口呆,一时未反应过来。
      杨虞嘀咕道:“心澄、安宁、保佑,安国侯府的这三位名字倒是不错。”
      顾夫人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如此这般,倒显得她不识大体,有意揭人伤疤了。

      顾林笙更是心中难过,她母亲,她母亲怎么能那样说话?自与弥弥相识的第二日起,她便被父亲责令闭门思过,一连着几日在一间小室里,每日只有一个哑奴送食时走动发出的声响。顾林笙以沉默回应着父亲亦不言语的盛怒,可当小室突然被打开,她被簇拥着坐至镜前,母亲让女使取出她的琴时,她才觉得彻底完了。

      她万般不愿,但她又如此分明地感受到,顾氏有多么迫切、期待,需要;而命运弄人,这需要总戳进她的柔善,正如此刻,她的母亲需要有人解围。

      顾林笙站起来,走至正中央,声音有些颤抖,“皇后娘娘,臣女近日习得一曲,斗胆献于娘娘与嗣王,也给诸位夫人娘子们助助兴。”

      众人终于从死寂里被解救出来,无论是否感兴趣,都带着笑望着顾林笙。皇后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赵寻瑞,“顾小娘子的嗓音与琴艺都是极好的,今日予也算是沾光,有耳福了。”
      顾林笙深吸一口气,示意阿惜将琴取来。尚食局的宫人此时恰好又奉食而入,赵寻瑞托着腮不知在想什么。
      她整理裙摆坐下,缓缓把手放在琴面上,周遭又安静下来,分明未拨一弦,可心弦已声振林木。

      “咚”,杯盏翻倒在桌子上的闷响,只听得赵寻瑞猛地倒吸一口气,有娇柔的声音惶恐道:“奴死罪,奴死罪!求嗣王饶恕!”
      这突如其来的小插曲吸引了众人的目光,顾林笙抬头,只见一黄褙的女使伏跪在赵寻瑞面前,即便是这个姿势也显出几分婀娜;案上一杯酒尽数洒出,酒液沿着案沿滴滴答答,案后之人的衣领上一大片污渍。

      赵寻瑞漫不经心地以指拭去下颌上的几滴酒,眉目间郁沉,大有山雨欲来之势。皇后斥道:“如此不懂规矩,司膳呢?还不速将她带下去责罚!”

      李宝仪自外边快步走来,面如土色,那女使忽而仰头,“嗣王,奴真的知罪了,求求您……”
      话没说完,她被李宝仪迅速拽走。黄褙子在地上拖着,那女使含泪回望,李宝仪不好发作,扬起的巴掌又攥紧了放下去。

      赵寻瑞却仿若冰川消融般,缓缓露出个耐人寻味的笑来。
      怎么又是她啊。
      他朝自己的随侍秉诚打了个手势,起身道:“娘娘,恕臣无礼,但臣不得不先去更衣。”

      皇后无可奈何,只得让众人先做歇息,顾林笙的琴也等嗣王回来了再弹。而顾林笙重新收好琴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借净手之由去找弥弥。
      *

      弥弥对宴席上发生的事一概不知,此刻她正走在予清宫一条隐蔽的小道上。后梁的宴会缺不了丝竹弦乐,她猜想教坊负责此宴的乐师们应该在这宫里某处候着,怎料转了好半天仍找不见人。

      再拖下去就来不及了,弥弥心一横,拦住另条道上的一名小内侍。吉娘子给她的装扮终于在这时派上了用场,那小内侍疑惑地停下来,只看了她一眼便慌乱地垂下头去,谨慎道:“娘子有何吩咐……”

      弥弥道:“请问乐师们现下在何处?”
      小内侍道:“这,皇后娘娘先前并未传教坊——啊,是娘娘现下吩咐了么?小的这便去知会大内班,请您稍待片刻。”

      “不必,”弥弥心下焦灼起来,皇后竟未传乐师,莫非她得自己去一趟教坊司?可若她直接问这小内侍教坊司如何走,无异于明晃晃地告诉别人:我不是宫里人,我有所图谋。

      “弥弥!”如莺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小内侍溜走了,弥弥有些艰难地转身。“顾小娘子怎知奴在此处?”
      顾林笙自湖边一路问过来,跑得气喘吁吁,“你怎走得这般远?我有话想同你说,我时间不多,待会还要赶回去弹琴……”
      她不由分说地挽起弥弥往回走,“时间太紧了,我们边走边说。”

      弹琴?弥弥想起先前看见女使们守着的物什,急切问道:“为何要弹琴?是皇后娘娘让各家小娘子献艺助兴吗?”若是这样,没有传教坊便说得通了。

      顾林笙松开弥弥,整个人蔫了下去,低声道:“你刚走,右德嗣王就来了;这春宴,本就是为择嗣王妃而设。”她又想起了自己母亲的那番话,脸色白了几分,躲闪着弥弥的目光。

      而顾林笙的这般表现落在弥弥眼中,成了一种已知自己命运的难过。弥弥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能先将她拉到几棵茂盛的树后。

      结合朝局和她在玉姝胭脂铺说的话来看,顾氏是铁了心要养出一位嗣王妃,并且已经为此谋划了许久,待会那琴她弹与不弹,怕是没有区别。
      结果既定,顾林笙,你是知道的吧?弥弥望着她,五味杂陈。

      “我,我其实也没什么要说的,”顾林笙咽了口唾沫,眸中凝着无限真挚,“谢谢你。”

      一个念头在脑中叫嚣着,叫弥弥在顾林笙的注视下不断地变得愧疚、卑微和难过。她今日是没有办法见到那个叫宋巧音的乐师了,但现下她面前有一位,即将凭借一曲自上京所有贵女中脱颖而出的乐师、未来的嗣王妃。
      曲有误,周郎顾;在不知情的人眼中这会是多好的故事,口中称颂的一段佳话。

      良久良久,弥弥闭上眼睛,“您待会打算弹什么?”
      “弹什么唱什么都一样,”顾林笙笑得酸涩,“反正不会是我喜欢的。”
      弥弥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顾小娘子声若灵莺,奴近来读得一句很美的诗文,不知您可愿融此入曲?”
      顾林笙点点头,“好,那我就当待会只是唱给你听。”

      石道上突然响起几人急促的脚步声,一女子的呜咽夹杂其中;两人急忙又靠里站了些,确保自己被树挡得严严实实。
      只听得一人疾言厉色道:“此等不知规矩的贱奴,扰了皇后娘娘的雅兴,直接杖毙便是!”
      而后又听得一人卑微恳求道:“正是正是,奴回去必按规矩狠狠整治她!烦请您止步,也请贵夫人安心罢……奴定叫她再也不敢犯贱!”

      “哼,”先前那人又道,“这贱奴偏生挑我们小娘子献曲的时候泼了嗣王一身琼花露,到底什么心思,司膳想必对自己教出来的人很了解罢?可别对自己手底下的人心软。”

      弥弥感到身侧顾林笙身子一僵。
      “弥弥,”顾林笙侧首,声若蚊蝇,“我,我先回去了……”

      她提裙循着声音的方向离开,而后弥弥听见她愠声唤了句“文娘子”,一阵模糊的人语后,只剩下那女使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李宝仪拽着安澜往前走,在弥弥藏身的树前停下。一个响亮的巴掌,呼得风声作响。
      “我是真的教化不了你了!”李宝仪泫然欲泣,“你为什么,你到底为什么为什么……那,那那那嗣王是你能勾引的?你个忘恩负义无法无天……呜呜——”

      透过枝桠,弥弥看见一个着黄褙的尚食局女使呆坐在地上,生得尤为动人,她眨着泪眼望着李宝仪,嗫嚅道:“我想出宫。”
      “安澜!”李宝仪气急败坏,“你不是想出宫,你是要拉整个尚食局跟你一块儿见阎王。”

      安澜?是先生那名册上记着的,去岁偷出宫未遂被尚宫局逮个正着的那个女使吗?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第 3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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